【散文·家园】麦收时节
我每天坐班车去郊县的大学城上班,沿途看到公路两旁的麦子熟了,翻滚着金黄色的麦浪,煞是喜人。一些收割机正在田间里忙碌地作业,却很少见到几个人影。济南一带的麦子成熟早点,我老家胶东那边比这里至少晚熟半个月。现在,这边开始收割了,我老家的乡亲们也在准备开镰了吧?
记得小时候的麦收时节,我们乡村学校都要放假,小朋友们全部回到生产队帮助麦收。队长会根据我们年龄的大小,安排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喻低年级的安排在收割后的麦地里拣拾麦穗,高年级的可以跟在大人后面学着慢慢割,也有的男孩子被派去跟马车或者拖拉机装、卸车。六月里,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太阳像个火球挂在当空,别说劳动了,即使站在太阳地里,也会把人烤得晕头转向,汗流浃背。而且麦收时节天气多变,雨水、冰雹也可能随时降临,因此大人用虎口夺粮来形容麦收的形势一点也不为过。
天刚麻麻亮,割麦的队伍在队长的带领下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割麦大军一般以男劳力为主力,青年妇女为辅。大家身穿长袖衣裤,头戴斗笠,肩搭毛巾,到了地头,一字排开,挥舞着镰刀便上阵了。有蹲着割的,也有弯腰割的,但无论那种架式,却都是一种姿势:左手划个半弧把麦子搂过来,右手拿镰刀割韭菜似的“嚓——”地一刀下来,一大把麦子就握在了手里,如此反复着一个动作。蹲着割的,把割下的麦子掖在腹部与大腿之间夹着,割一把挪一步;弯腰割的,割一把便放下,再割一把再放下。打头割的一般都是好把势,每两至三人一伙,每人割两三把基本上就是一个麦捆子。打头的用麦子打一个结,铺在地上,后面紧跟的把割倒的麦子放上去,然后把麦腰子打个结捆起来。麦子一片片倒下去了,地里却躺满了一个个麦捆子,成垄又成行。随后,马车叮叮当当地来了、拖拉机突突地也开来了,队长便会安排部分人装车。我们小朋友也跟着大人一起往车跟前扛麦捆子,被麦芒子刺的脸、脖子尽是红点,像蚊子咬的一般疼痒,但我们没有一个叫苦的。马车、拖拉机车兜子里的麦捆子越来越高,往上面扔麦捆子就需要更大的力气了。看着大人往车上扔麦捆子,很潇洒的样子,自己也就盼望着快快长大,也能轻易地就把麦捆子扔到高高的车兜子上面。装满了马车,车把式就吆喝着牲畜,哐哐当当地上路了;拖拉机也会突突地冒着黑烟往生产队场院里飞奔而去。
因为天气炎热,割麦子的社员们个个挥汗如雨,需要及时补充水分解暑。队长想得很周到,他早已提前安排社员往田间送绿豆汤来了。送绿豆汤的人一到地头,把担子放到大树阴凉下面,就会喊:来水了!大伙们来喝水吧!社员们便会放下手里的活计,檫把汗,纷纷地往树阴下聚拢过来。年轻的男女社员一边说笑着、嬉闹着,一边拿起勺子往瓷碗里舀水,碗的清脆磕碰声,勺子与水桶的轻微碰撞声就会纠集在一起,成为地头树阴下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大家你一碗,我一碗,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女社员一般比较羞涩,端一碗水慢慢地一边喝去,像品一碗美酒。男社员就不同了,他们真像是渴极了,恨不得连碗一起吞下去。有喝得急的,那水顺着裸露的胸膛往下淌,把裤子也弄湿了一大片。有人调侃说,某某,尿裤子了!大家就一起哄笑。社员们依次喝足了水,便在树阴下小憩一霎。有人抹抹嘴说,真痛快啊!有抽烟的再来一棵烟,年龄大的不太习惯抽纸烟,便叼起烟斗来。大家歇息片刻,收起烟斗,然后再继续劳动。
临近中午时分,太阳更加歹毒,大地就像一个蒸笼,蒸的人浑身湿漉漉的。为了节省时间,队长会安排一个社员回村子收集大家的午饭,然后用独轮车推来地头树阴下。割麦是农民一年中最辛苦的农活,有“男人怵割麦,女人怕生孩”之说。多数家庭是送平时基本吃不到的白面馒头,至少也是那种说白不白说黑不黑的混合面粉制作的馒头,还有平日很难吃到的腌鸭蛋、腌鸡蛋、小咸鱼。大家分散在树阴下面,一边吃饭,一边拉呱,有的男女社员之间还打情骂俏,插科打诨,笑声不断。
生产队场院里,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在这里劳动的多是中、老年妇女们,也有部分特殊情况的年轻媳妇。她们把运回来的麦捆子一个个用铡刀铡下麦穗来,再负责晒干。不知就理的人也许要问,为什么还要把麦穗子跟秸秆分开呢,一起脱粒岂不省事?因为那时烧草也很紧俏,麦秸子可以做燃料,或者其它用途,如果把麦桔子与麦穗一起被脱粒机吞噬了当然省事,却是有点可惜,毕竟麦秸秧子烧火做饭比不上麦秸子结实,所以社员们宁可辛苦点也要把麦穗与秸秆分开。另外,机器只脱粒麦穗子也节省时间。铡下来的秸秆里面因为也存在少量麦穗,当作草烧掉就可惜了,于是就分到社员各家各户,再人工把麦穗子挑拣出来。社员们家家户户门口或者院子里都有一个麦秸垛子,一些老人或者更小的儿童们也不得闲,他们在家里把一个个麦捆子打开,把麦穗子一个个认真地挑拣出来。
麦收的各个环节那一个也不轻快,打场也是如此。当时大队只有一、两台脱粒机,而十几个生产小队却几乎同时需要它。因为时间宝贵,大队便用抓阄的办法让各小队轮流使用,但脱粒机24小时工作却还是不够用。有时候,为了抢时间,有的生产队便用最原始的办法,即用牲畜拉着个碌碡在麦穗子上反复碾压,效率尽管低下,却也比空等机器好,只是不够卫生罢了。因为有的牲畜尽管打场时戴着粪篼子,却还是经常尿在场子里,污染了粮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后来,大队陆续又增加了几台脱粒机,牲畜打场的原始办法才废止了,但挑灯“打夜战”还得经常进行。社员们劳累了一天,很辛苦,再加夜班往往有点吃不消。不过,为了把劳动成果及早装进粮仓,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拼命也得干。夜间的打麦场里灯火通明,脱粒机一刻不停地哐哐叫着,在寂静的初夏夜晚里声音格外大。大家有专人往机器传送带上输麦穗的,有在后面整理麦秸秧子的,有在机器一侧接收麦粒的,分工明确,忙而不乱。我们小朋友也也主动请缨跟着大人来“打夜战”,端麦粒,输麦穗,一点也不含糊,却经常熬不过大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觉站着就睡过去了。大人看见了就撵我们回家睡觉,我们就说要学习英雄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到场院备的防火水缸里舀点水洗把脸继续投入“战斗”。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便咕咚一声倒在一堆麦秸秧子上,沉沉地睡去,什么时候自己被埋没了都不知道。好在这麦秸秧子没分量,一旦醒了自己就能钻出来……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我已经有三十几年没参加过家乡的麦收了,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来,仿佛如在昨天。如今,不但生产队走进了历史,就连脱粒机在我的老家也没了踪影。麦收时节,联合收割机开进麦地,唰唰地几个来回,麦子就收完了,也打完了,省却了诸多的人力与物力。岁月匆匆,小时候的那种热火朝天的麦收场景虽然已经渐行渐远,但却像烙印一般永远地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了。
2009年6月
一棵烟===是“一颗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