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了，高保田从城里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一脚踏进门，顺手抓起水瓢从水缸里剜了一瓢水就往嘴里倒，瓢还没放下就听见父亲高进山在里屋说：“保田呀，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爹，什么事您说吧。”高进山侧身躺在床上说：“腰病又犯了，行动不方便，这两天村里开骨干会选村长，你进城去了，镇里的刘镇长也亲自来了，他硬是要把我这个老头请去，说我是过去的老村长，说话多少管点用。选这个村长难啊，谁都不合适，几千人的一个大村，像样点的人没一个，一个个都没多少文化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不顶用啊！选来选去大伙还是要选你，说你有文化进过高中，聪明能干又有经济头脑。”“爹，这事刘镇长早和我说过，我没答应，我自己这个养猪房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功夫去搞那些挣钱不多费力不讨好的事。”“刘镇长还说，让你抽个时间去他那里一趟，他要和你好好谈一谈。”正说话间，高保田的妻子桂芝带着两个女儿回来了。桂芝放下背上的背箩怨道：“去了那么几天不回来让人干着急，家里那么多的事，爹又生病了要人照顾，一人忙不过来。”两个女儿跑上前拉住爸爸问给她们都买了些什么好东西。高保田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给你们买东西，下次再说。”两个女儿委屈得含着泪跑到妈妈怀里。桂芝说：“你爸呀一天只会想着他那群猪，哪有心思想着我们几娘母。”“保田呀，这事你还是从长计议吧，刘镇长这人我们得罪不起啊，再说，大伙拥护你，你不能冷了大伙的心啊！”高进山咳咳吭吭地说道。
　　 高保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若当这个村长每月就只那一小点生活补贴费，其他又无任何好处，整天套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烦事中，自己的养猪房也搞不好。如果坚持不当，乡亲们又怎么看，刘镇长那里又怎么交代。想来想去举棋不定，还是听听刘镇长怎么说吧。
　　 第二天一早，高保田来到镇里，刘镇长站在门口正与人说话，见高保田来了便叫他进办公室先坐一坐，不一会，刘镇长进到办公室，一进门便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当村长的事想好了吧？”高保田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这一当村长，我那养猪房的事就分心了，会给我带来很大的经济损失。”刘镇长笑了笑提高了嗓门：“让你当村长，不但不影响你的养猪业，还要大规模地扩大你的养殖业，前几天我才从县里开会回来，地区畜牧局决定帮助我镇搞一个大型养殖场，推广科学养殖技术，带动周边养殖业的发展，经费一百万元已下到了镇里，我们正在考虑合适的人选。刚才与我说话的那人是小寨村的村长，他就是来要这个项目的。我觉得你人头脑灵活，能跟上时代潮流，这个养殖场交给你我放心。”高保田问道：“是责任制还是承包制？”“你先别管它是什么制，把村长一职干起来，项目拿在手，对外宣称村集体养殖场，你只是具体负责人，内部业务由镇里领导，具体工作镇里何秘书和你交代，对于你的个人经济效益占养殖场的两股，比你现在的收入要高出十倍。”刘镇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
　　 高保田心里暗自高兴，一百万元的项目让我干，还能有百分之二十的分成，干得。想到这，他愉快地说：“行，镇长信任我，我就试试看。”刘镇长又慎重地说：“抓紧时间把你那个养猪场好好打理一下，过几天我把畜牧局考查组带过来看看，人家要来看你那里的规模以及各方面的管理情况，你要尽快做好准备。”
　　 高保田当了洪山村的村长，村办养殖场也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地区畜牧局考查组在李副局长带领和刘镇长的陪同下来到了高保田的养猪房，考查组一行人围着养猪场转了一圈，提问了高保田有关养殖和管理的知识，对高保田的回答很满意。李副局长对刘镇长说：“老刘啊，新办的养殖场地你得亲自选好啊，第一要通公路，第二水源要充足，第三要远离村民的居住点，这最后一条尤其重要，它关系到疾病相互传染的大问题。”刘镇长心领神会地说：“李副局长放心，我在这里工作了多年，对当地的地形地貌十分清楚，选地址的事我心中有数。”
　　 考查组准备离开洪山村前往镇招待所，临上车时，刘镇长对高保田说：“明天下午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和你说。”
　　 高保田来到镇长办公室，刘镇长正看着一份文件，见高保田来了便放下文件说：“小高啊，昨天畜牧局李副局长对选址提出的三条意见你看怎么样，有困难吗？”“这个问题我想过了，合符这三个条件的地方有几处，一是李家坝尖山脚，二是大田湾。”“不不不，这些都不好，最好的地段是落脚坡一处。”还没等高保田说完，刘镇长就抢过了话头。刘镇长接着说：“咱们眼见为实，现在就去看看。”
　　 刘镇长带着秘书小何开着吉普车和高保田一道很快就来到了落脚坡。这里四面环山，山高坡长，两面山势形成一条大峡谷，山的底部是人工垒砌的拦水坝，枯水季节村民们放水浇地灌田，坝的下部就是一片平地。刘镇长对着高保田指指点点兴奋地说：“好，养殖场就建在那片平地上。工作人员的休息室就建在这土坡上，这是视野开阔，众览全貌，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有个风吹草动，偷牛盗马之事站在门口一看一清二楚，是个好地方。”高保田经刘镇长这么一说还真觉得不错，笑道：“想不到镇长还有这么好的眼力。”
　　 刘镇长从包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递到高保田手里问道：“小高啊，你这个养猪能手一年最多收入多少啊？”小高漫不经心地答到：“两三万吧，遇有天干水涝时本也保不住。”“真不容易呀，一年辛辛苦苦就收入那么一点，如果哪一天你有机会可以一下获利三十万二十万的，你会怎么想啊？”刘镇长用眼角斜视着高保田。“钱是好东西谁不喜欢啊，可我没那么好的福气，如果真有了，当然要抓住机会了。”高保田摇了摇头。
　　 回到家里，高保田把选址的事告诉了老爷子高进山，高进山紧锁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你知道我们这个村为什么叫洪山村，那个地方为什么叫落脚坡吗？村里年纪较大的老人没一个不知道，几十年前落脚坡一带住了很多户村民，每逢山洪爆发洪水像猛兽一样从山坡上冲下来势不可挡，庄稼被冲走，房屋被冲垮，猪、牛、马顺着洪水被冲得一干二净，跑得慢的人也逃不脱死亡的命运。惨啊！逃的逃荒，帮的帮人，渐渐地，那一带就无人居住了。自从修了蓄水坝，洪水泛滥的次数减少了。可是，你看那拦水坝常年失修，到处是裂痕，一旦遇有大暴雨那可是汪洋一片，洪水肆虐。”听到这里，高保田一阵惊诧，浑身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连连说：“这是刘镇长定的，不行不行，我得找他说说。”
　　 高保田一脚踏进镇长办公室，还没开口，刘镇长就抢先说：“是为选址的事吧。”高保田一口气把落脚坡不能建养殖场的理由一五一十地讲得清清楚楚，建议从新选地方。刘镇长心如止水地说道：“小高啊，你是个聪明人，可你聪明不在点子上，过去，每年政府发放的什么救济款，扶贫款，各种名目的救济粮，你见有什么人领到了，还不是光打打雷下点毛毛雨就会一下上头，最后都以各种方法被少数人侵吞了。该升官的还升官，该晋级的还晋级，这叫做成大气，做大事。你小高有文化也见过一些世面，怎么到时反到犯糊涂呢？高保田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镇长肚里怀的什么胎。刘镇长见高保田还没反应过来又说道：“你还真把搞养殖场的事当了真了，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国家的，现在我们不搞将来也会有人搞，东西在我们手里，为什么要等以后让别人搞呢？”
　　 听到这里，高保田心里一阵一阵的害怕，好一阵子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是犯法的啊，不行不行！”刘镇长大笑道：“胆小如鼠胸无大志，我的计划天衣无缝，除你我之外无人知晓。再说，天塌下来你的头上还有两个高个子顶着。”高保田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心想这些人老经沙场不知吃了多少黑钱。我一个小百姓也有吃螃蟹的机会，难怪刘镇长问我敢不敢发财，敢不敢一夜功夫获得三十万二十万的。想到自己要发一笔大财，想到镇长这么大的干部有什么事有他一手撑着，高保田兴奋地说：“行，镇长你说怎么干吧！”刘镇长微笑着：“我说小高是聪明人吧，一点就通，一切听我安排就是了，回去后先要封住你老爷子的嘴，他是村里的老人，情况他最了解，不能把我们的意图告诉他，要想法说服他理解我们的方案，告诉他少管闲事。另外，你老爷子抱一个家孙的事，你的写到镇计生办的申请我早知道，想再生一个儿子情有可原，但是，国家有明文政策，我们任何一级的领导都不会批准的，你要生躲着生，我们谁也没看见。”听了这话，高保田喜不自禁差点跳起来，真可谓人财双收啊！
　　 高保田一进家门，高进山便问道：“养殖场的事怎么说？”高保田漫不经心地答道：“刘镇长说了，落脚坡那个拦水坝，镇里打算将它修复加固加高，坝的下游要搞土变田，养殖场的选址不变。镇长还说了，您人老了，思想跟不上时代变化，现在什么事都得讲科学，讲发展，有些事老年人是不太理解的。”高保田讲到这里压低声音说：“镇长还默许我再生一个儿子，您啊，什么都别管，等着抱孙子吧。”高进山的心一时放了下来，拦水坝要加固加高，还要搞土变田当然是好事了，可这一笔工程款数目不小啊。他担心地问道：“镇长没说这投资的事？”“这你就别管了，那是领导的事。”高进山始终放心不下，又说道：“保田呀，现在你是村长了，做事可得多为乡亲们着想，不要寒碜了大伙的心啊！”
　　 洪山村养殖场办起来了，在刘镇长的关心和何秘书的亲自指挥下，一排排圈舍顺着拦水坝下方的峡谷平地上整齐地排列着，由地区畜牧局牵头引进的外省优质品种二源三代猪也成批地拉了进来，养殖场一时间热闹起来，显得人畜两旺。村长高保田全权管理负责养殖场的一切事务。
　　 刘镇长来到养殖场对高保田说：“所有的猪圈都不能空着，要把下发的款子全部用完，建立好财务账目以备后查。县里最近要来检查工作，我准备给县里和地区写一份汇报材料，好好宣传一下我们这个养殖场，把舆论工作做在前面。另外，告诉这里的工作人员，叫他们不要乱讲话，要有组织观念和集体荣誉感。”高保田对镇长的话心领神会，不住地点着头说：“镇长放心，这些事我早有安排，来这里工作的人都是我经过挑选的自己人，不会说三道四。”刘镇长突然阴沉着脸说：“听说你那老婆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让她不要到处乱走，小心哪天让我碰着了你们会讨麻烦的。”“是是是，不会让镇长坐蜡烛，不会给镇长找麻烦。”
　　 县和地区工作组的几辆小车，颠颠簸簸来到了洪山养殖场，刘镇长、高保田等一帮人早已候在那里。工作组一行人围着养殖场转了一周，对养殖场的工作成就予以很高的评价，李副局长总结说：“洪山村养殖场办得很好，发展很快，管理上很有条理，成绩突出。这个投资项目看来大有可为，希望你们继续努力，为农村养殖业打下良好的基础，为农业建设作出更大的贡献。”
　　 临上车时，李副局长对刘镇长说：“做事不能拖泥带水，要稳扎稳打，考虑问题要周全，雨季快到了，要早做准备。”
　　 高保田领着妻子桂芝兴高采烈地从县里回来，一脚跨进家门，便对坐在床边的高进山说：“爹，我通过熟人的关系给桂芝做了个B超检查，医生说桂芝怀上了男孩，已经六个多月了，很健康，看来我们高家后继有人了。”高进山高兴地说：“这是我们高家祖上积的德，天不绝人路啊！可这计划生育是国家的头等大事，我们作为村干部都带头违反……真是两头为难啊！我心里很纳闷，镇里的计生工作镇长是挂了师的，他怎么会容忍你超生呢？”“爹，你别管那么多，咱小百姓只知道油盐柴米，躲着生个娃，比起那些做大官的干的坏事又算得了什么。”“保田呀，我总觉心里不踏实，好像会发生点什么事似的，我年纪大不中用了，你做事可得凭天地良心啊。”
　　 立春一过，清明很快就到了，何秘书开着小车来到了养殖场，高保田、何秘书两人在拦水坝四周及养殖场各处看了看，何秘书语气沉重地说：“按气象站的电话汇报，预计下月底将有特大暴雨，我们计划了一年多的养殖场现在就看你的了，刘镇长十分器重你，对你负有很大的希望，这几百头肥猪尽快联系外地食品站把它变成现金，最后剩下一小部分小猪和差点的猪，场里的职工尽快减员，卖猪的事尽量少让人知道。所有的收款另立账户，事后再说。”高保田心里一阵激动一阵紧张，说话显得语无伦次。“洪水从坡上冲下来，该不会出人命吧？”“傻小子，天一变你就把值班人员撤到上面的休息室，坝一垮你就派人去镇里报告，下游的底处早已无人居住，洪水冲出山谷就四处分散了，你怕什么。到时镇里往上头一个报告，一切都顺着山洪结束了。”
　　 五月，雨水渐渐地多起来。养殖场的肥猪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各方面的善后工作也悄悄地进行着。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黑了下来，乌云滚滚笼罩着大地，一道电闪划破了天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响起，使人感到心惊胆寒。暴雨来临，高保田的妻子桂芝躺在床上感觉肚子有些不对劲，预感到孩子就是这两天要下地了，派去叫高保田的人还没回来。高进山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他心里乱极了，感觉毛焦火辣，盼望着这个小孙子能平安地生下来，又预感到养殖场头顶上的那个拦水坝常年失修抗不住山洪的冲击。那可是国家上百万的富民工程，是全村几千口人的致富希望。不行，说什么我也要去那里看看。高进山抓起电筒，拿起斗笠冲出屋外。
　　 倾盆大雨从天上掼下来，高进山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来到落脚坡水坝前，山上的洪水正涛涛不断地涌入水坝，水位已上涨了一丈多高，堤坝已出现多处泄漏情况，如不采取紧急措施分流水源，堤坝一垮，整个养殖场将会被全部冲毁。想到这里，高进山连跑带唤地奔向养殖场。
　　 刚进到大门，高保田迎了出来，高进山大声地嚷道：“堤坝快被洪水冲垮了，你们为什么不分流水源，难道不知道那是国家的重大财产吗？”高进山一边说一边用手抹着满脸的雨水，斗笠不知什么时候丢了，从头到脚满身的稀泥。高保田一边将高进山往房檐下拉一边说：“爹，这水不能分流，刘镇长说了，这养殖场被冲了我们可分得二三十万元啊，这是天灾，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如果这个计划不实现，我们分不到一分钱，对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就连你那小孙子也生不下来。”“放狗屁，这样的钱也敢吃，良心被狗吃了，我们不贪图那黑心钱，也不怕谁找茬子，我那小孙子就不生下来也要保住国家这笔财产。你个浑小子，赶快拿工具，叫上你的人跟我走。”高进山斩钉截铁地说着，从门背后抓过一把镐头就往坡上跑。
　　 高保田知道爹的脾气倔，只好提着镐头带着人跟高进山来到堤坝前。高进山高声叫道：“大伙分成两组在坝的两端各开一个口，让洪水从两面分流，一定要保住养殖场。”
　　 夜半时分，高保田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何秘书打来的。“小高，怎么没听到洪水泛滥的消息，听说你爹去养殖场了，还组织人对堤坝水源分流，现在还一个人坚守在坝上，这是和我们对着干，坏了我们的大事，既然是这样，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各人好自为之吧。”没等高保田回话，电话就挂断了。
　　 第二天天一亮，高进山陪同儿子高保田用人力车拉着桂芝往镇医院去做引产手术。刚走到镇的大街上，迎面碰到镇计生办王主任及一班人。王主任说：“我们正要去你家，你们怎么自己来了呢？”高进山用鄙视的眼光看着王主任说：“我们领不起这个情，做不了那种下等事。保田，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