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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足迹(同题散文)


作者:思绪飞扬淡墨痕 举人,3125.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86发表时间:2015-07-18 19:49:26


   (一)
   1982年,我十三岁。就在这一年冬天,村里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业社解体,生产队也随之将要解散。那天晚上,风刮得很大,院子里放着的陶瓷盆儿“叮铃呱啦”被风吹得撞到了墙上,老屋子里薄薄的窗户纸也发出了“呼嗒呼嗒”的声响。村里停了电,我们一家五口人围坐在煤油灯四周,眼巴巴盯着豆大的、来回摇头晃脑不时响起爆裂之声的火苗,静候着去生产队开会的三哥回来。
   这一年,父亲七十岁,比父亲小了整整一轮的母亲,也已接近六十。在城里上班的二哥早已成家另过,而三个姐姐也先后嫁了人,家里只剩下了年迈的父母、双眼残疾的大哥,还有刚刚十九岁的三哥、十六岁的四姐和我六口人。
   深夜的时候,三哥回家了,而且还带回了生产队划分土地和财产的消息。听三哥念叨,农业社的很多社员,主要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社员是不肯分地的。有的社员高高举起烟袋锅,大声嚷嚷着,“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这瓜分集体财产,纯粹就是让人们单干。但生产队长说,这完全是上边的意思,顶也顶不住,只能照着上边的意思做。生产队的老会计算盘打得山响,按六个人口计算,我家最后分到了七亩地,还分到了一台老旧的小四轮拖拉机。拖拉机是三哥临去开会的时候,大哥特意叮嘱他一定要争取到的财产。就因为这台拖拉机,三哥与同村的几户人家一直争抢,最终才以当时四千元的高价抢到了手中。
   那时,三哥刚刚高中毕业,他本来是想着要考大学的,可是生产队一解散,个人家就要分开单干了,家里没有劳力,无奈之下,父母一商量,就只好让他辍学回家了。这回家务农倒是不打紧,却是彻底地扯断了他上大学的念想。
   在家里,大哥虽然双眼残疾,却是一个有见识的人。之所以让三哥一定要把那台小四轮争回来,就是考虑着在农忙的时候,家里也好有个耕田耙地和运输的工具,即便到了农闲季节,三哥也好出去找活儿跑运输,增加一些家里的收入。
   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由此划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节衣缩食,一起上阵,不仅要维持生计,还得想办法偿还从生产队购买小四轮所欠的那笔款项。四千元,在当时,对于这么一个家庭来说,无疑就是个天文数字,因而,春耕一完,刚刚成年的三哥就驾着小四轮到城里替人跑运输去了。
   三哥外出挣钱走了,母亲却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她常常半夜“啊呀”一声惊呼着醒来,口里一直念叨着三哥的名字。我知道,母亲是担心三哥年纪还小,怕他在外面惹事,更担心开着小四轮的三哥发生什么意外。但母亲终究没有什么法子,农业社毕竟解散了,隔壁四邻的人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能各想各的活路。
   (二)
   家里分到的七亩地中,有四亩地是水浇地。到禾苗需要灌溉的时候,村里水泵是不停歇的,各家各户要浇地的话,须轮流排队等候。那一次,我家恰恰排到了后半夜。三哥出门在外,年迈的父亲劳作一天也早已酣然大睡,而比我大三岁的四姐正好有例假(当时并不懂),听到乡邻在巷子里呼喊“春年家的,轮到你家浇地了”,母亲却是无奈,只好叫醒了我和大哥。母亲知道,我从小胆子小,哪里敢后半夜黑咕隆咚一个人跑到野地里浇地呢?她叫醒大哥,无非就是想让双目失明的大哥陪我这个年幼的弟弟去浇水罢了。
   翻身下地,一手扶着肩上扛着的铁锹,一手牵着双眼失明的大哥,打着手电筒,出了院门,一直向黑乎乎的田野里走去。此时,月影西斜,稀稀拉拉地,有几颗星零星地点缀在天幕上。夜风吹来,有一丝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其实,冷倒不是主要的。看着小巷里一座座黑黝黝的房屋,即便大哥不停和我说话,我依然感到十分害怕,心扑腾扑腾乱跳个不停,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手心微微沁出了一层冷汗。手中的手电筒是不敢向远处照的,生怕电光所到之处会看到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
   心里惴惴不安,紧紧抓着大哥的手,沿着山坡小路一直向下,到了谷底,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了。田野里,道路两侧的树木影影绰绰,就像一个个立在地里的鬼影。一阵风吹来,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让人不禁毛骨悚然。更别说偶尔会有夜行的鸟突然“扑啦啦”从头顶飞过,甚至就在不远处,常有发着蓝光的莹莹鬼火隐没。我越发抓紧大哥的手,连大气也不敢出,恨不得就像大哥一样也是个瞎子,这样的话,我也就看不见那些令人恐怖的物件了。但,我毕竟不是瞎子,更不能闭着眼睛把大哥牵到水沟里。大哥感觉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忽然大声唱起了喇叭里听过的歌儿。他的歌声高亢嘹亮,惹得山那边也传来了阵阵回音。大哥的歌儿其实唱得并不好听,却是给我壮了胆,我也学着他大声吼叫起来。等到吼完一嗓子,也就觉得轻松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
   到了地里,旁边有刚刚浇完自家地的乡邻尚未离去,人家看到这弟兄俩一个残疾、一个年幼,实在可怜得很,就帮我挑开主渠道上拦着的水坝,把水引到了我家地里。这位好心的大叔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在地里来回巡视,防止地垄垮陷漏水,等我家浇完地后,下一户人家自然会来接水。临走时,他长长叹息一声,嘟囔道,唉,造孽啊!这地倒是分开了,可你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这以后的日子没人帮衬着,可咋过啊?
   与大哥千恩万谢,送走那位大叔,我招呼着把大哥安置在地头蹲着抽烟,独自一个人开始来来回回在四亩地里奔跑。灌溉渠里的水流很大,我家地里,不是因为这边有田鼠洞而漏了水,就是那边不小心又冲垮了坝,十四岁的我早已忘记了什么叫害怕,拼命地用铁锹铲起泥来四处填补漏洞。鞋子上、裤腿上满是湿漉漉的泥水,就连一脸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汗水也顾不得擦一下……
   就这样,种满庄稼的大田里,到处都留下了一双小脚印。而我,也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辛。这一双双小脚印,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也让我明白了,幸福是需要自己用双手去创造的!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手上磨出了许多血泡,一碰都疼得呲牙;而身上的肌肉与骨头就如散了架一样,好像再也立不起来了。连话也不想说,往炕上一横,倒头便睡。恍惚中,感觉母亲轻轻替我脱下了湿淋淋的鞋子与裤子,还似乎听到了母亲低低的啜泣声……
   (三)
   麦收时分是农家一年四季中最忙的时候。望着一望无垠随风翻滚的麦浪,庄户人的眉眼乐开了花。然而,抢收才是关键。麦子成熟,如果抢收不及时,连降几天雨,麦粒很快就会发芽,一年的辛劳便会大打折扣。所以,老百姓也把麦秋叫做“龙口夺食”。
   我家每年也要种三四亩麦子的。这当口,老得快干不动活儿的父亲,也不能闲着,他带着三哥、四姐和我,赶着几天好天气,提上一罐子水,一人一把镰刀,得赶紧下到自家麦田里一起去抢收麦子,只留下母亲在家照顾大哥,给我们做饭。
   瓦蓝瓦蓝的天空下,太阳光火辣辣地照耀着原野,树叶儿映射着阳光,绿得晃人的眼。在无边无际的田野里,金黄的麦田一片连着一片。一行行整齐的麦苗头顶饱满的麦穗直直挺立着,就像一列列即将出征的将士,随着金风发出的“口令”,似乎齐刷刷地在“甩头、报数”。麦田里不时有惊起的雀儿“呼啦啦”飞将起来,急匆匆飞落到树枝上,唧唧碴喳乱叫个不停。
   我们四个各守一头,低头弯腰,用左手臂搂住一大把细长的麦苗,右手握住镰刀把,刀刃勾住靠近地面的秸秆用力往回一收,一大把麦苗也就应声割倒了。把割倒的麦苗整齐地码到一起,差不多快到一个人的双臂刚好能抱拢的时候,就会用秸秆把麦苗捆扎成麦垛,麦穗一律朝上,一个个立在地里。
   丰收的场景总是令人欣喜。然而,细长的麦芒可不好对付。如果不小心让它扫到脸上和裸露的胳膊上,就会引得皮肤过敏,长出一片片红色的小疹子,而且奇痒难耐。人们总是忍不住痒痒,由不得就会用手去抓,自然而然,极易导致皮肤溃烂。割麦子的时候,头上、身上,到处流汗,汗水浸到抓破的地方,就像针刺一般疼痛,这些伤疮,一直要等到麦收结束七八天后才会慢慢康复。
   一家人肩扛背驮,一个个把地里的麦垛码进小四轮拖拉机的拖斗,又一车车拉到生产队留下的大场院后,就得排队脱粒了。就像我家买到了小四轮一样,有的乡邻承包了原来生产队的脱粒机,每家每户脱麦粒,也需在他那里登记排队。各家脱麦粒需要多长时间,是不好预估的。期间,常常会出现机器故障,一修理往往就会耽误大半天时间。我和四姐留守在大场院是有任务的:一是看着自家的麦垛,以防他人弄错抱走;二是两个人轮流值班,等轮到自家脱粒的时候也好去叫家里的大人们。
   等待的时光,是美妙的时光。白天的时候,在麦草垛里迎风掏出一个深洞,躺在里面又遮阳又凉快。如果再掏得大一些,就可以装下四个伙伴在里面玩“捡杏核”的游戏了。若是到了傍晚凉快的时候,三五个小伙伴蹭蹭蹭爬到高高的麦草垛顶上,用力一跳,麦草垛就会往起一弹,就像现在孩子们玩的蹦蹦床;跳腻了,就会坐下来,“哧溜”一声,急速从高处滑落到地面。这种玩法,就又如当今的滑草运动了。这会儿,最有趣的就是在麦草垛里玩捉迷藏了。大大小小的麦秸垛有几十个,要想从里面找出藏着的人来,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不,我在傍晚藏进去以后,小伙伴们就一直没有找到我。等啊等,百无聊赖的我竟然藏在麦草垛里睡着了,一睡就睡到了深夜。
   一阵脱粒机的轰鸣声吵醒了我,从麦草里爬出来,抖落头发上和身上粘着的麦草末,抬头一看,天色早已黑漆漆的。倒是场院里灯火通明,人们都在忙碌着。有正在往场院运送麦垛的,有正在热火朝天脱粒的,也有用风扇扬起风将麦壳与麦粒分开的。过去一问,下一家就要轮到我家脱粒了。赶紧往家跑,好呼叫一家人都到场院打麦子。
   一家人到齐后,父亲负责往脱粒机里添加麦苗,母亲和四姐负责将脱好的麦粒连壳带籽一并装到袋子里,而三哥和我,作为家里的“壮丁”,负责往脱粒机跟前运送麦垛。一家人分工合作,倒也顺畅。然而,我毕竟年幼,来回跑上几趟便会气喘吁吁,所幸三哥经过跑运输的锤炼已变得十分强壮,我也就只能做个辅助的小工罢了。然而,场院里灰头土脸的一次次奔跑,每一步都浸透着劳动的艰辛与汗水……
   待一家人脱粒完毕,又用风扇分离了麦粒与麦壳,天光已是大亮。回家洗把脸,又草草吃了点昨夜的剩饭,背起书包就往学堂跑。
   上午正好赶上语文周测验,然而眼睛却是困得睁也睁不开。匆匆忙忙做完卷子,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语文老师没有叫醒我,更没有责骂我。因为他知道,麦秋时分,农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下地干活的,彻夜脱麦子也是常有的事。朦胧中,只听老师自言自语低声说,“这娃,一定是累坏了,就由他睡会吧”……
   (四)
   夏秋季节,常常天降暴雨。院子西南角的茅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灌满雨水。
   暑假期间或者开学后的周末,有时间就得把粪缸里的大粪挑到自家菜地施肥。乡下人吃饭,一般不会待在家里,而是喜欢蹲坐在巷子两侧,一边吃饭、一边“摆龙门阵”。挑着大粪,穿门过巷,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每当要挑大粪的时候,天色刚刚闪亮,母亲就会早早叫我起床。在茅房里,借着黎明的曙光,双腿微曲,手执马勺,一勺一勺地把大粪掏到两只二尺多高长着圆乎乎“肚子”的马桶里,然后用扁担挑了,送到菜地去。
   挑粪既是一件力气活儿,也是一种技术活儿。挑粪者腰里须有力气,否则挑了重重的一挑大粪就会直不起腰,更别说要走三四里路,把大粪挑到菜地里了。若没有干活儿的技巧,一味靠蛮力气,要么挑不了几挑就会疲惫不堪,要么担子保持不住平衡,粪桶摇摇晃晃,会洒满一路。有经验的挑夫,会随了扁担自然颤动的节奏,把握好自己的步幅,才不至于把大粪洒在路上。
   一开始,我是不会挑大粪的。掏粪时,一不小心就会溅得满身都是大粪,而挑着走的时候,又会晃晃悠悠洒出一道线来。自己身上臭烘烘的不消说,单论洒了一巷子,就会遭到邻里埋怨。好在农家的孩子吃得了苦,又肯动脑筋,吃了几次亏以后,就问父亲,很快就学到了挑大粪的本事。从天色微明开始挑粪,直到乡邻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家里两大缸大粪就都挑到自家菜地里了。当然,挑完以后,两只肩膀都已压得通红,腰腿也累得发软。然而,眼望着掏得干干净净的茅房,心里同样充满了劳动过后的欢欣与喜悦。
   从十四岁开始挑粪,一直到我参加工作,以至娶妻生子,从小巷到菜地,一路上都留下了我渐渐成长的印迹。
   农村出身的孩子从来就没有娇气过,在那一段逼仄的日子里,是那一方静谧的山水铸就了我钢铁一般的意志,是那一片广袤的黄土地濡养了我飞翔的翅膀。在奔跑中,我不单学到了从书本上根本学不来的一些生存技能,而且更懂得了生活的艰辛,明白了父辈的不易!所有这些深深浅浅的足迹,鞭策着我,助我伸展日渐强壮的羽翼,始终自由地在浩远的蓝天翱翔!
   (五)
   在人生的字典里,并非只写着苦难,也同样写着坚韧与希望!一路走来,左脚一步步踏平了生活的坎坷,右脚一步步踏响了成长的欢歌。到我十七岁那年,我家彻底还清了欠着村里的款项。三哥以他那粗糙的大手不仅建起了五间大瓦房,还结婚生子,又换了一台崭新的拖拉机。四姐也快要嫁人了,而我,凭着庄稼人永不服输的韧劲,不负父母与兄长的殷切期望,以全乡镇应届考生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了当时的山西省太谷师范学校。
   由中师毕业选拔到大学,再由大学校门出来后当了一名人民教师,整整三十年,我从未忘记自己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也从不会因为农民出身而自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我的梦想从农家院落的一砖一瓦起步,我的生命航船从家乡的山山水水间起航,心怀久远,笑看风雨,笑傲沧桑,人生足迹愈发变得清晰而坚定,生命步伐愈发变得昂扬而铿锵!

共 5425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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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足迹】文章朴实厚重,流露出满满的正能量,催人奋发,催人向上。以真情和真实运笔,相应地就演绎成为文章的厚重感和体悟人生的深度,在散文略显浮华的今天就更有承载的分量了,也为散文坚守住最纯粹的本性。文章并没有失声嚎啕,也没有追求无谓的个性化,而是以拙朴无华、真挚自然的文字,将那些苦涩的回忆在淡漠中幽幽写下。同时,结构上也是采用传统的辐射笔法,以家和我为最终的根本,衍射至由家而荡开的每一个对象和事物,终而回归,并将浓浓的情感寄托在其中。而最为出彩的是,文章中的每一处历史的人性的美与痛捕捉,都是那个时代深处的回音,也是这个时代深处的遗矢。推荐欣赏,问好飞扬!【山水神韵:清华晚照唐】【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718002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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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万少枫        2015-07-18 19:50:47
  飞扬开了同题征文的第一炮,好样的!文章也是杠杠的!大赞!
只是晚唐秋
回复1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5-07-18 19:54:21
  谢谢清华辛苦编辑长文,点评也很精彩到位!感谢并问好!顺祝创编愉快哦!
2 楼        文友:赤云        2015-07-18 21:43:03
  一气呵成的流畅,一往情深的回望,足迹深深,正能量满满,赞一个!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回复2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5-07-18 23:22:02
  谢谢文友点评,问好夏安!
3 楼        文友:清菡        2015-07-20 08:39:26
  文章实在,感人!问候!
回复3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5-07-23 22:17:07
  谢谢点评,并祝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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