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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田垄上的婴儿(散文)


作者:谢宗玉 秀才,1987.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486发表时间:2015-07-19 16:52:43

农事繁忙,母亲没法呆在家里。分蘖后的禾苗将要抽穗,是最需营养的时候,而稗草却在田里兴风作浪,疯狂地争夺基肥。相对禾苗而言,稗草似乎是永远的掠夺者,娇嫩的禾苗如娇嫩的婴儿,急需母亲那双慧手去扶弱祛强。
   母亲只能出去劳作,却不放心婴儿独自呆在家里。在无人照看的家里,平常的器皿或家兽都将对婴儿的生命构成威胁。母亲寻来一块绑兜,将婴儿绑在背上。然后提着锄头出门。
   到了田间,母亲才知婴儿经不起劳作时俯仰间的折腾,稍不留神,在母亲弯腰拔稗之时,婴儿就会顺着母亲的溜肩栽进水田。母亲用锄头在田垅上刨了一个小洼,再刨些茅草铺在上面。母亲用手压压,柔柔软软的,母亲就笑了。母亲解下背上的婴儿放在洼中。田垅上一尺来高的野草,在婴儿的眼里就成了茂密的森林,婴儿很乐意生命中这种崭新的印象,他冲着草叶上闪闪亮亮的露珠直乐。母亲又找来一些枝多叶阔的柯条插在洼的四周,给婴儿搭起一片凉荫,以阻挡渐渐升温的日头。母亲开始放心劳作。好大一丘稻田,好旺一片稗草,远远望去,看见的只是稗草昂扬的头颅,温和敦厚的正主反倒委身稗草之下,畏畏缩缩地生长。今天母亲的任务就是清理门户,重振朝纲。以保证付出的劳动能换回一个丰收的秋季,以保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民谚能一茬一茬传下去。同稗苗高过禾苗一样,稗根也比稻根要发达得多,稗根紧抱泥土,母亲拔出稗草就会拔出一个泥坑。这是个力气活,产后的母亲没有多少气力,所以她拔得很费劲。但母亲没有别的选择,消灭这丘田里的稗草已成了她这个晌午铁的任务。
   母亲把稗草从禾苗中分辨出来,然后用双手紧紧抓住,双腿弓成马步,身子稍稍后仰,再突然发力,“啵”一声稗草连根拔出。半晌过后,婴儿第一声啼哭终于从田垅上嘹亮响起,几只野雀扑楞楞惊飞。母亲眉心一颤,失魂落魄地赶到田垅,踏得泥水飞溅。但母亲发现,除了草叶上的露珠已被燥热的日头吞噬了外,婴儿周围的环境并没改变,也没有什么危险因素潜伏。婴儿啼哭,是他已厌烦四周久无变化的环境。母亲叹了一口气,她洗净手,逗婴儿一会。但她才走开,婴儿又嘤咛哭起来。母亲一狠心,没再理他。狠了心的母亲似乎增长了不少力气,拔稗的速度加快了。
   “嘿!”那是母亲使劲时发出的声音;“啵!”那是稗草从泥中拔出的声音;“嗒!”那是母亲扬手甩稗,稗草落在田埂上的声音。
   然而母亲乏匮的力气越来越不匀称了,母亲终于因用力过猛,一屁股跌在水田中。
   爬起来的母亲,顾不上自己的不适,急忙扶起被压坏的禾苗,嘴里发出些心疼的叹息声,仿佛压坏的不是禾苗,而是自己的孩子。而这时婴儿的哭声变得急剧起来,不再是哭一声停一下的那种,但母亲已无法回头,浑身的泥水已没有可供婴儿偎依的地方。何况悬空的日头已渐烈渐毒,悬空的日头已不允许母亲作无谓的逗停,婴儿这时需要的是回到厚瓦重木之下的家中,需要的是捧着母亲多汁的乳房吮吸。母亲只有尽快将稻田里的稗草清除出去,才可能满足婴儿的意愿。
   母亲的判断是对的。柯条所遮构的薄荫已挡不住日头下渗的热力,婴儿满头大汗,哭是婴儿惟一的武器,哭声犹如一支支射出去的利箭,但却全都戳在母亲心头,对稗草和日头毫无作用,稗草依然挡住了他们回家的路;日头在继续恶化他们的存在空间。哭只能加快婴儿体内能量和水分的消耗,饥饿也因此入侵婴儿脆弱的身体。
   母亲的判断也是错的。母亲只知道白天的田垅极少有长蛇溜窜,即使有,也会被婴儿裂人心魂的哭声吓跑。但母亲忽略了两种小动物--牛虻和蚂蚁,就像忽略了自己双腿上吸血的蚂蟥。相对饥饿和热窒息而言,牛虻和蚂蚁这时是婴儿最大的敌人。小洼周围开始并没有牛虻和蚂蚁,是婴儿特有的体味引来了它们。牛虻六七八个在攻婴儿的上侧;蚂蚁数十上百在攻婴儿的下侧。它们选择的都是婴儿身体最柔弱的部分,也是婴儿的要害部位,譬如眼睛,又譬如阴囊。每叮一下,每咬一口,婴儿都痛得连心。婴儿在拚命地哭,拚命地舞手,拚命地蹬足。婴儿像热锅里的一条泥鳅,像火炭之上的一个黑奴!
   母亲忍着被哭声扎碎的心,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母亲铁青着脸,一副誓死力拚的样子。母亲弯腰拔稗,直身甩稗,母亲的身影在稻禾与稗草间隐隐闪闪。一声声暗哼、一瓣瓣汗珠让千重万重的禾叶都为之微微闪颤。这时的母亲不再是除奸匡正的强者,而是误入敌群的困者。所有稗草都在她面前张牙舞爪,困阻她回家的脚步。这时的母亲只求能杀出重围,再去解婴儿之困。用力过猛的母亲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母亲在心疼婴孩,又在心疼禾苗,披头散发的母亲神志有些混乱,精神有些恍惚。
   烈日之下,村庄之外,田野之中,一场无声的混战就这样惊心动魄地进行着。毒日和稗草是母亲和婴儿共同的敌人。蚂蟥是母亲独自的敌人,只是母亲尚不知道。蚂蚁和牛虻是婴儿独自的敌人,只是母亲也不知道。母亲和婴儿是心连心的亲人,但他们无法互通信息,共同作战。婴儿太弱小,他不懂作战方法,他射出的哭声,于敌人丝毫无损,却扎碎了自己战友的心。母亲太愚朴,她只知道出门后干完一件事再回家,这是村庄千百年来的约定俗成,就像某种生命基因已种植在她的血脉之中,母亲不懂变更圆通。她不知道她本来可以带着婴儿逃离战场。
   就这样,母亲拔呀拔呀,婴儿哭呀哭呀。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这是一场接近生死的战斗。
   但在每个夏季,村庄之外的田野都会演绎着同样的战斗。
   …… ……
   不要担心战斗的结果。母亲是村庄祖祖辈辈的母亲,婴儿是村庄世世代代的婴儿。只要村庄一茬一茬鲜活地延伸下来了,母亲和婴儿就不会在战争中最终失利。
   杀出重围的母亲和婴儿虽然都已精疲力竭,但毕竟生命还在。吉祥的村庄会舔润他们乏倦的身子,夜露和星月会重新浇醒他们对日子的憧憬,而秋季报恩的稻谷会供给他们的铁骨钢筋以精气神。
   村庄里的生命总会在星空下的梦夜返青。早晨起来,母亲和婴儿伸一下懒腰,就发现彼此又像夏雨后那一枚枚舒展自如的树叶。
   农事依然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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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这篇文章里,我看到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无声无息,却激烈无比。而这战争的双方便是心连心的母子,与田间的稗草蚁虫。文章生动形象地描写了一系列画面,例如:母亲除去稗草的一连串动作,婴儿在洼里的挣扎哭泣,太阳照射下的无可奈何,祖祖辈辈与田野之间的纠缠……在这些描写中,表达出农民对土地的热爱与守护,并渗透出农民纯朴善良的本质。“母亲是村庄祖祖辈辈的母亲,婴儿是村庄世世代代的婴儿。”这句话表达出农民是土地的母亲与孩子,只要土地在,便会源源不断地上演着这样一幕幕景象。在忙碌中,永远存在的一丝曙光,便是劳作之后,田野的欣欣向荣。同样,土地的主人,亦会忘记疲惫,当太阳升起时,再次以饱满的姿态投入到劳作中去。整篇文章结构紧凑,情节生动,以小爱写出大爱的雄壮。佳作,倾情荐阅。【编辑:静如画】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720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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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如画        2015-07-19 16:54:22
  欣赏老师佳作,遥祝夏安。
2 楼        文友:含香        2015-07-20 00:18:34
  读完文章我十敬佩母亲的勤劳,也对文中的母亲和婴儿产生了深深的疼惜之情。
   产后的母亲身体还比较弱,就要下地劳动让我感觉实在太辛苦,可身边没有爷爷奶奶帮着带小孩,小孩子也只能随劳作的母亲来到田垄上玩耍。
   田垄上也不是一个舒适之地,婴儿还要经受蚂蚁和牛虻的袭击,让人看着好心疼。可长势良好的麦苗即将抽穗如果不及时除去稗草,稗草将与麦穗争夺营养,无法获得丰收。母亲左右为难她的心情焦急万分。看着孩子在一旁受苦,而母亲却无法放下手中的活儿,只能争分夺秒的忙碌着,力求快些干完活能尽早带着孩子回家。我从作者的描述中感受到了母亲疼爱婴儿的心,也感受到了来自婴儿的痛苦与无奈。
   文中的一句话减轻了我对婴儿的担心,只要村庄一茬一茬鲜活地延伸下来,母亲和婴儿不会在战争中失利,农村人祖祖辈辈都这样辛勤地耕耘着,他们已经习以为常,是绝不会被困难所压垮的。
   文章中结尾处的一段话,更是让我看到了希望与生机。早晨起来,母亲和婴儿伸一下懒腰,就发现彼此又像夏雨后那一枚枚舒展自如的树叶。农村人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又以充沛的精力投入到了新的战争中。从作者细致入微,生动感人的描述中,我既感受到了农民的辛苦,同时又被大家坚韧不拔的精神所打动,土地的主人们热爱土地并靠勤劳致富,最终收获了累累硕果。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7-20 09:50:04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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