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中的情和义以及困惑
　　
　　 颖骄/文
　　
　　 春暖花开之时，电视剧《平凡的世界》适时热播，而当时我没有时间静静地看完整，别人看时，顺便看一些。
　　 《平凡的世界》剧中，感动人的地方很多 ，虽然此剧在方言上处理得不伦不类，但是总体来说瑕不掩瑜，演员气质也挺符合，挺赞！我曾经与二十多个陕北同班同学相处两年，其中5名是延安地区的，所以对陕北方言比较敏感，洛川黄陵方言接近关中，工作生活中言谈方言可以随时转变，一个人也可以随便说几种方言，见啥人说啥话，但剧中许多地方方言转变不太合乎逻辑和情理，还有部分陕北民歌，没有更好体现优势，完全可以选较为专业的民歌歌手配音，使其更地道，更能感染观众，更好地宣传陕西——与其唱砸了不如不唱。演员对白陕北味不够浓完全可以理解，毕竟要面对更多的外地观众。
　　 即便如此，那段时间，走在山里的羊肠小道上，放羊娃也在议论《平凡的世界》；有一个山里来的民工，在下雨停歇时，大家围着烤火讨论电视剧，他说他爱看《平凡的世界》，但他那有智障的老婆，经常会抢遥控板换动画片，却特别喜欢秀莲，只要秀莲一出来她就不闹了；走进大街边的时装店，老板忙着做生意，但是电脑里正在播放有声朗读《平凡的世界》，在这彰显浮华和金钱的角落里，也有让人心灵沉静的东西在空气中游荡。
　　 每次回家途经位于铜川鸭口煤矿时，就能瞥见路边的路遥展馆标识和正好对面的大牙湾酒店的金字招牌。名人名著效应，连吃喝玩乐的场所也要以此来提升文化氛围，趁机标榜脱俗。这里是《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的诞生地。
　　 我随手写了几句道听途说来的路遥的点滴，一位写得非常出色但早已弃文从商的女文友看后深情留言说：
　　 有时候一部自己喜欢的作品不仅能读到心里，还会读到血液里，读到发稍里，读到思想里……就是因为我喜欢路遥的作品，这几年甚至躲开看他的消息，因为每次看见都心里那样的疼痛，今晚，你又让我疼痛了一次……疼痛有时候也是一种激励，比如来日无多应该抓紧时间记录。好作品也会影响自己的创作思路和人生方向。
　　 后来，我经常想起路遥这位超级粉丝说的话，一看到关于路遥的文字和文字有关的事物就想起那位女文友，路遥活得值了。
　　 四月初，另外一位文友经常分享一些关于《平凡的世界》评论给我，还告诉我：“因为电视剧的热播，《平凡的世界》再次位列热销图书小说榜榜首，你应该再好好看看《平凡的世界》，对你写作会有帮助。”并很快寄过来一套。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就忙了起来，忙得一塌糊涂，好似要永远脱离读写生活，偶有闲暇，也难以静心读写了，心下甚觉恐慌。
　　 学生时代曾经借阅路遥作品，记忆最深的是《早晨从中午开始》，当时并不知道这是路遥的绝笔之作，只是隐隐明白作家作品，要么是烟熏出来的，要么是酒发酵溢出释放出来的，要么就是熬油点灯，消洋蜡，熬出来的，总之，都是作家偶尔闪现的超乎常人的思想火花和善于积累的血汗提炼、凝结、堆积而来的。
　　 一晃十几年后的今天，唯一的资本就是阅历，又看了《平凡的世界》电视剧以及网上许许多多的由该剧引发的传闻和讨论后，当再次拿起厚厚三本新版的《平凡的世界》，感受与当年大大不同，首先感觉如今真的是“有锅盔没牙了”，不像当年借书，借来的“锅盔”常常是连夜啃，囫囵咽，在岁月中反刍、回味。而今只能先匆匆把让人垂涎三尺的“锅盔”抓紧闻一闻之后珍藏起来。
　　 直到六月末，天空老是下雨，断断续续，地面总是湿漉漉的，什么也干不成，连室内空气也潮湿起来，何以解闷？唯有书籍。终于有空把那套《平凡的世界》再仔细看看了，这套书寄来很久了，读后感至今也是半成品，总觉得辜负了些什么，或许是时光，或许收获了些什么，或许不仅仅只是一套书吧。静心雨读，越发觉得英年早逝的路遥留下的不仅仅是著作。
　　 之前，网上传说的一些评论《平凡的世界》电视剧的精彩段子，我记不太清楚了，基本上看得出大家同情润叶，更可怜向前，又羡慕少安命好，有润叶这样的女子那样深爱不弃，又无奈中为斩断情丝娶了秀莲这样的好媳妇，错过了一段真爱又收获了美满的婚姻。
　　 的确，在《平凡的世界》里，在感情生活上，少安是幸运的，得到了润叶和秀莲两个女人不顾一切的爱恋和情义。秀莲只是那个年代黄土高原上千百个贤妻良母的典型，不足为奇。润叶对少安的情义固然感人，却对向前是不公平的，两个情痴级别的人遇见却生生碰不出火花，实在是悲剧，向前的家庭地位，经济条件，各种诱惑和真情感化，在润叶对少安的一片痴情面前都黯然失色，就像信天游里唱的：“神仙也管不住个人想人。”但在向前车祸之后，润叶却表现出善良的一面，“义”字当头，回到了向前身边，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尝到了婚姻的滋味，放下了一段过往，全身心投入到婚姻家庭里，润叶对向前的“义”，最终挽救了这段姻缘，也成就了这个人物，不然润叶有可能失去当下读者的心。
　　 学生时代的孙少平，在对待惺惺相惜的郝红梅，感恩敬佩的田晓霞，以及低俗世故的跛女子侯玉英的方方面面，都显得很成熟，很绅士，不乏情和义。
　　 少平对郝红梅的情和义，情，有一种青涩的成分，也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和悲悯在作怪，只是被勉强视为爱情。在遭到郝红梅趋炎附势的“背叛”之后非但没有报复，反而在郝红梅偷手绢被拘时设法解救，并且设法替她保密掩盖。这是少平对郝红梅的“义”，彰显了少平成熟善良的一面，也是人物亮点。在那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环境下，问题的严重性，时下人很难理解，但又那么真实，而且少平心里想的是，就像挽救即将被山洪卷走的侯玉英，就像挽救自己的亲妹妹兰香——没有一点恩怨的杂念，仅仅出于善意。人间真情，感人只需点滴呀。一部好的作品，感人也只需数笔。
　　 少平对跛女子侯玉英的情和义，少平不但冷酷地拒绝侯玉英的多情，甚至反感她的浅薄和粗俗，但是山洪暴发，侯玉英危难之时，他冒险救了候一命——假如郝红梅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会象救自己的妹妹兰香一样——这是一种纯兄妹的情。在打算扔掉侯玉英蹩脚利诱的求爱信时，又选择了毁信，毁信实际上也是对侯玉英名誉的一种保全措施，也饱含着善良的“义”举。人与人之间，虽不能有“情”，但不妨有“义”。后来已经抱着孩子的侯玉英街头偶遇孙少平时不但不恨，而且仍然念念不忘。一个人的魅力不因身份地位和角色转换在岁月冲蚀下褪色消弭，实属难得，两个人不因拒绝而恨也是一种豁达。象信天游里唱的：“咱谈不成恋爱咱做朋友。”
　　 少平对工地遭受工头胡永州凌辱的小翠，纯粹是出于“义”，不仅倾囊相助，也爱憎分明，与有恩于自己的工头决裂，放弃了相对轻松稳定的饭碗。为此他又一次流落街头，无法孝敬自己的父母，无法供给自己的亲妹妹。但他有担当，无怨无悔。只是后来偶遇小翠又自甘堕落委身胡永州时，少平无法接受这龌龊的事实。
　　 晓霞对少平的情和义，更是细腻，周到，又大气。但是伴随着晓霞遇难，给这段凄美的旷世绝恋画上了一个惊叹号。
　　 之后不再贫困的少平又因自己的容貌缺陷选择逃避金秀的爱恋，显然最后回到了大牙湾惠英和明明的身边。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几缕祥云笼罩，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都适合自己，如果走不出心理自卑，勉强占有，也是一种犯罪，对于双方都不公平，最终也绝不会幸福。理解祝福就好。
　　 金波对藏族姑娘的精神之恋，仅有的一面之缘，也因此一见注定永别，彼此连一句能听懂的话也没说，连名字也不知道。一首《在那遥远的地方》结缘，一只白搪瓷缸子和一支竹笛成为终生念想，此情可待追忆尔。
　　 当然整部作品之中，还有同性同学朋友之间的情和义，比如少安和刘根民，少平和润生，少平和金波；也有父子兄弟之间的情和义，那就多了去了，孙玉厚和孙玉亭兄弟之间，少安和少平兄弟之间，金俊文、金俊武和金俊斌兄弟之间；对于夫妻之间的情义，又感人又气人的莫过于兰花对王满银，宁可自己去喝老鼠药，也不舍得自己男人和坏女人一起被“抓”走，这是一个没有知识又没有多大能耐的女人骨子里的善良和厚道，象黄土一样朴素厚实，又不值一提。值得庆幸的是，兰花和向前一样最终都熬到了爱人回归，尝到了幸福美满。
　　 在我看来，我最关注的是兰香，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就懂事、勤快、体贴父兄、又聪明好学，美丽大方。看到父亲为家事发愁，小兰香把菜钱省下来谎称捡来的交给父亲，而父亲却怕失主着急而久久等候在“遗失地点”。孙玉厚，穷苦老百姓，不因穷困而失节。兰香和父亲，这样一对儿父女，时下已经很稀缺了。我突然明白大家为什么爱看《平凡的世界》了，因为书里刻画的小人物，仅仅几笔，就能触动人性深处的温暖，让人难以忘怀。与现实社会似有反差但又不失真实，正好弥补了时下普遍存在甚至泛滥的精神缺失。
　　 阅读过程中，也深深地感受到《平凡的世界》中的困惑，情感困惑，精神困惑。很多章节，可以说，作家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是很难写得那么细腻，那么真实的。
　　 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人生，孙少安与孙少平兄弟俩，都分别遇到了家庭出身和身份地位悬殊的有情人，田润叶和田晓霞姐妹，同样的困惑，非常的难肠，没法继续，少安选择了主动退出，少平也时有动摇，这是爱情困惑，既甜蜜希翼，又痛苦彷徨。有读者不理解路遥为什么要安排田晓霞去死，也许那样的结局才能使得女神免俗吧，毕竟这是尘世啊，不是女神长待的地方。
　　 孙家父子分家的困惑，树大分杈，儿大分家，那是必然，但是对于孝顺的孙少安来说，是极大的困惑，不愿意面对。但是一家人，再分还是一家人，血脉亲情是永远也分不开的。分家只是一种形式，一种相安无事的生活方式而已，在现在已经不算什么大事，但在刚刚解决温饱的孙家，却不能不当做大事，尽管没有多少财产可以分割，那就更说明他们怕的、困惑的不是分割财产，而是分割亲情。这是亲情困惑。
　　 还有精神困惑，主要体现在孙少平身上。
　　 （读书）使他无比艰辛的生活有了安慰。书把他从沉重的生活中拉出来，使他的精神不致被劳动压得麻木不仁。通过不断地读书，少平认识到，只有一个人对世界了解得更广大，对人生看得更深刻，那么，他才有可能对自己所处的艰难和困苦有更高意义的理解；甚至也会心平气和地对待欢乐和幸福。——摘自《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第二十章。
　　 揽工汉孙少平爱读书，但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认识字，当过先生，因为人们普遍质疑书生的吃苦耐劳，会拒绝雇佣书生。他努力使自己与揽工汉合群，无疑在精神上对他又是一种折磨，学着说粗话，生活习惯尽量粗俗化，以彰显合群，不是另类。
　　 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喜欢把自己的文凭夸得很高，而有意贬低隐藏自己学历的事我还真经历过。你学历高，在有的特定环境，别人不但质疑你的吃苦耐劳程度，还会断定你肯定是高学历低能力，稍不留神，还会落下孤高自傲的话柄。有一次领工资，我签名的时候，经理发现我写得字不一般，就断定我肯定读过很多书，第二天就有一个人追着考我，在地上写了一个“懿”字，问我咋念，还好我知道司马懿。过了几天她又写了一个“疝”字考我，还好我知道小男孩气急大哭不止就会得这种病。她虽然服了我，但是终于对我不爱说话有了新解——孤高自傲，自命不凡！
　　 所以我觉得关于孙少平的那段困惑，亟待解决超越，痛苦失眠，纠结郁闷的描写，非常经典，若非作者亲身经历很难写得那么真实，那么深刻。
　　 《平凡的世界》是从一九七五年开始讲述的，写黄土高原农村的变迁，农民经过很多波折，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有了自己的责任田，解决了温饱问题，但后来又想办法脱离土地，走向外面的世界，想尽一切办法把根牢牢地扎向外面。然而当初炸山拦坝的时候，金俊文、金俊武和老母亲仅仅从村子里挪一下窝都难以接受。可见人的思想变化紧随着时代的变迁的脚步在突飞猛进。这刚好是我们这代人成长过程中，人们思想的转变过程，社会世事的变迁过程，傻子田二的口头禅：“世事要变了。”——大愚若智，却无辜做了“改革”的牺牲品，无声无息。
　　 《平凡的世界》第三部，所描写的环境，是我最熟悉不过的煤矿，最突出的是一个字——黑，黑人黑户黑巷道黑户区，还添了一只渲染气氛的黑狗，少平给明明买的那条狗，好在孩子叫明明，和母亲惠英失去了父亲，却有了城镇户口，不算黑人了。那个年代，户口决定一切，直接影响一代人的思维观念和生活方式，甚至尊严。惠英嫂因为丈夫殉职才有了工作和城镇户口，这本身是当时煤矿普遍存在的一种优抚政策，但是现在读起来有些心酸。师傅一家对少平的情和义，以及师傅殉职之后，少平回报师傅遗属的情和义，都很朴实感人。最终，显然少平要选择惠英嫂，显然，情义二字缺一不可，有情有义方能圆满。
　　 人，活着活着就明白了，认命了；
　　 书，读着读着就参透了，悟道了。
　　 整部作品，处处都有时代烙印，真实贴切，让经历过的人疼痛着、温馨着、唏嘘着，让没经历过的人正确审视当下，珍惜眼前。突然想起少年田晓霞说过的一句经典语录，世界上最残的动物不是老虎狮子，而是人，人可以把它们关进笼子里。
　　 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哪里算得上老虎狮子呢？野地里的老虎狮子，才是真正的老虎狮子。自由与名利的困惑。动物往往是被关进笼子的，而人往往是自己束缚自己的，为名为利为情或者被某种观念和信仰束缚。
　　
　　 2015-7-1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