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的天。
　　 小雨在夜间忽至，拂去了白天滞留的热度，寂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清晰。晨曦醒来，倚窗而立，沿窗的小巷有木樨沾雨的味道，深呼吸，淡淡的草木香，掺着木芙蓉浓郁的香气，穿过雨丝，沁入心脾。
　　 也许是雨后清新的空气，使得沈陌的心情很好。
　　 “沈先生，要不然我们AA制吧。”想起昨天相亲的那个女孩的话，沈陌忍不住嘴角上扬，甚至笑出了声。居然还有这样稚气的女孩子，而且那种稚气绝不是造作出来的。她那样小心翼翼，唯恐相亲不成，欠了他似的。
　　 “宁小姐，别客气，一顿饭而已。”沈陌语气柔缓，略有磁性的声音，很具有安慰效应，宁清荷有些不好意思，尖尖的下巴上扬，一个浅笑绽在脸上，小小的漩涡在嘴边若隐若现，眉眼弯弯。
　　 沈陌看得有些发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说不上多漂亮，可她身上有一种慑人的东西，让他的眼神无法挪动。后来沈陌知道，是宁清荷清澈的眼神，清澈的神情打动了他。在他看来，唯有清澈这个词语，可以匹配宁清荷。
　　 “叫我清荷吧！”送她回家时，宁清荷对沈陌说。
　　 沈陌有些受宠若惊了，并且他丝毫不掩饰这种情绪。“恩，好，清荷。我觉得清荷这个名字很符合你，你安静而脱俗。”沈陌没有说出清澈这个词汇，他在想，等他们更熟稔了，再告诉她。他不得不承认，尽管对相亲不屑，却对宁清荷一见钟情。分手时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
　　 夏日的风再次携来木芙蓉的甜香，沈陌突然觉得，这么好的天气，不该辜负。按下宁清荷的手机号码，他屏住呼吸，等着那个会让他心跳加速的声音。
　　 “清荷，我是沈陌。”宁清荷在电话那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沈陌几乎能想象出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安静、清澈、毫无杂质……从高层住宅的阳台上，能眺望很远。沈陌望着满城绿色，心里有如清风拂过。
　　 “清荷，今天是周末，气温不高，我们去看荷花吧，听说翠湖的小荷已露尖尖角。我去接你，我现在就下楼。”沈陌并不给宁清荷拒绝的时间。
　　 “好吧。”宁清荷声音平和，语气里听不出欢喜，也听不出勉强的意味。
　　 沈陌的车到达宁清荷小区时，她正好走出来。他按了一下喇叭，走下车。宁清荷抬起头，映入沈陌眼帘的是一双乌黑的瞳仁，长发被绾起，光洁的额前留下稀稀疏疏的几缕头发，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浅浅的漩涡在嘴边格外灵动，肤白如雪。
　　 “清荷，快上车。”沈陌拉开车门。
　　 “我们先去吃早点，然后去翠湖。”宁清荷顺从地点头，沈陌启动车。
　　
　　 二
　　 新城尽管是北方的城市，翠湖的水却是四季常青，即便是冬季，也不曾结冰，因此，得名——翠湖。六月的翠湖已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天空里又飘起了丝丝小雨，细雨中的翠湖葳蕤生光，袅袅如画。
　　 “清荷，我们去亭子里赏荷。”停好车的沈陌，撑开一把伞，遮住宁清荷头顶的雨丝，宁清荷微笑着，不施粉黛的一张脸清丽动人。
　　 源于宁清荷的名字里有一个“荷”字，沈陌便觉得她一定是喜欢荷花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宁清荷偏爱荷花，因此当沈陌提出去翠湖，她很难拒绝。
　　 翠湖里有很多供游人观赏荷花的亭子。尽管是烟雨蒙蒙的天气，游人依旧不少，一些小亭子里已经有或坐或站的游人。小船将他们送到一处无人的亭子，沈陌极为体贴地扶着宁清荷下船。
　　 两个人扶着亭子周围的铁栏杆，脸上的表情都甚为欢喜。
　　 “清荷，一直盼望有机会在湖中的亭子里，和一个人，听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清响曼妙，时光静谧。”沈陌看着她缓缓地说。在宁清荷面前，他觉得任何言不由衷或者刻意讨好的话，都会被她识破，她自身的清澈，会让所有的虚伪和造作遁形。
　　 曾几何，宁清荷也是心中有荷，每一念，清响不绝，疏落有致，心就开一枝菡萏，好似与一人清幽相见。世事弄人，如今这样的诗意只能在梦里触及，睁开眼睛，想的是现实生活里最凡俗的生存。
　　 “沈先生，我……你对我了解吗？”宁清荷清澈的眼神里隐匿着不安。那一场相亲是朋友安排的，她不过是想走走过场而已，不曾想到对方和她的步调并非一致。
　　 “清荷，有的人认识很久，也不过是认识而已，并不能说了解。而有的人，只需一面，仅需只言片语，便可以在她的眼神里读懂她。所以，我确定，我了解你。”沈陌牢牢地捕捉宁清荷眼神里的清澈，试图用微笑化解那一泓清澈背后的不安。
　　 “可是，沈先生，我们毕竟才有两面之缘，而在此之前，我们对彼此的人生丝毫不知，说了解，总归有些不妥。还有，我与沈先生相亲，其实……其实……”宁清荷想说是被朋友所迫，却又觉得此话有些伤人。
　　 “清荷，我和你一样并不喜欢被人安排相亲，甚至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想走个过场。但是现在看来，相亲，无疑也是缘分的开始。清荷，我不愿意掩饰对你的喜欢。所以，请叫我沈陌。”沈陌微笑着打断宁清荷，她的那点不安和欲言又止，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由此他洞悉到宁清荷对自己并不是很有好感。她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歉意，似乎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只是，沈陌对宁清荷已然无法做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甚至有些懊恼，还有些着急，曾经那么骄傲的沈陌何曾对一个女孩这般紧张啊。省医科大学里读研究生的时候，经常要有解剖课。每次在实验室里，但凡遇到解剖兔器官的实验时，总有一些女生花容失色地躲在他身后，嘴里娇滴滴地喊着“沈陌，好可怕，好残忍”。可他从不会怜香惜玉，拿起手术刀直奔主题。那些女孩子又气又恨，背后叫他“冷面校草”。以沈陌的才貌是担当得起“校草”这一美誉的，因其“冷面无情”到如今工作都已三年，虽是青年才俊却仍是单身一人。
　　 “沈先生……沈陌，我……等你对我多一些了解，我是说，我的过去，你也许会改变看法。”宁清荷咬着下唇，神情更加不安。
　　 “清荷，我认识的是现在的你，和我一起走下去的是未来的你，过去不管如何都已经过去了，而我能把握的是现在和未来。所以，我不会用看得见的现在和未来，与一个已经过去的过去较真，那是愚蠢的。如果，你不是很讨厌我，那就试着与我交往，好吗？”他依旧笑着。
　　 “沈陌，你也许会失望的，因为……”宁清荷想要说什么，她的眼睛里忽的蒙上了一层雾。
　　 “清荷，我们是来听雨赏荷的，不要辜负了翠湖的美意吧。”沈陌止住了宁清荷的话，两个人的眼神投向了浩瀚的湖面。荷叶青碧，挨挨挤挤，于他们所立的亭子铺开，远处水面清幽。雨若音符，清圆可爱，落上亭檐、水面、荷叶，落得宁清荷心净无尘。她用余光看了一眼沈陌，他的侧影柔和，身姿挺拔，宁清荷的心有些微动。
　　
　　 三
　　 沈陌开车送宁清荷回到她家楼下，她说完再见，向楼上走去。他坐在车里仰头看楼道里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直到宁清荷所在楼层的灯光熄灭。他情不自禁地微笑，抬起头，正好看清车窗上倒映出自己的点点笑意，于是猛然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如此珍贵，原来喜欢一个人这般美妙。沈陌突然很想留住这一刻，他掏出手机，找到宁清荷的号码，发短信过去——
　　 清荷，很愉快的一天，我确定，我喜欢你。清荷，我希望现在和未来有你相伴。
　　 宁清荷觉察到手机在震动，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收件箱，看到短信，苦笑了一下。
　　 “清荷，你回来了？厨房里有你喜欢吃的绿豆羹和小蒸饺。”妈妈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宁清荷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居然就这样和沈陌跑出去一整天。上午赏荷，下午又去了教堂，小颜看不见自己一定会着急，说好周末陪她的。宁清荷放下包，换上拖鞋，朝卧室走去。
　　 “妈妈，小颜睡了吗？她看不到我有没有哭闹？”她奔到床前，妈妈正在拍着小颜，嘴里哼唱着催眠曲。小颜长长的睫毛遮盖着下眼睑，已经睡着了。她有些歉然地俯下身，亲吻小颜的额头、脸颊，然后和妈妈一起走出卧室。
　　 “妈，我吃过了。”她仍旧有些歉意地说，随后倒了一杯柠檬汁递给妈妈，母女俩坐在沙发上。
　　 “小颜这一天都很乖。早晨醒来时跟我找妈妈，我说妈妈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陪小颜，小颜要乖乖地跟外婆玩。”
　　 “妈，对不起，我不该跑出去一整天，扔下你和小颜。”宁清荷将头靠在妈妈肩上，眼睛看着墙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两个个头相差一头的小女孩。四个人坐在草地上，大一点的依偎着爸爸，小一点的依偎着妈妈，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蓝天，碧草，微笑，诠释着和谐、美好。繁花易逝，岁月无声，如今，草绿荷红，景物依旧，人却难全。宁清荷的眼睛蒙上一层雾。
　　 “清荷，你已经承受的太多了，不要再给自己施压了，你才也不过是27岁的女孩。妈妈已经觉得很对不起你了。”宁妈妈掩面哭泣。
　　 “妈，不要这样说。我不觉得苦，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不觉得苦。我想，爸爸在天堂也会祝福我们的。雨荷，她一定可以醒过来的。妈，别哭。”宁清荷把妈妈拥在怀里。
　　 “清荷，那个男孩怎么样？你对他有感觉吗，你们能相处下去吗？”宁妈妈赶紧转移话题。
　　 宁清荷拿起纸巾，帮妈妈拭去眼泪。妈妈额头的细纹又增多了，她很心疼。妈妈也不过才五十出头，曾经那个美丽幸福的女人，因生活的涤荡，过早地衰老了。
　　 沈陌，她心里轻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闪现出一张阳光而温和的脸，心里倏地暖了一下，却顷刻间消失了。
　　 “妈，那个男孩有一份稳定的职业，长相也不差，算得上青年才俊，比我长两岁。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宁清荷语气很轻，她怕妈妈听出她心里那一份落寞和无助。
　　 “清荷，你认为他条件太好了，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对吗？”知女莫若母，宁妈妈直视着女儿。宁清荷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
　　 “清荷，你是最优秀的女孩，妈妈从来都这样认为。傻孩子，别担心小颜，你去恋爱，妈妈能把小颜照顾大。别有心理负担。”宁妈妈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里也是万般滋味。清荷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如果没有清荷，她或许早就追随丈夫而去了。
　　 “妈妈，妈妈，我要喝水。”卧室里传来小颜睡意朦胧的声音。
　　 “妈妈来了，小颜。”宁清荷匆忙跑进卧室，宁妈妈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女儿的心疼又加剧了。
　　
　　
　　 四
　　 “沈医师，最近神采飞扬，怎么样，恋爱的感觉不错吧。”内科急诊室难得片刻清静，坐在沈陌对面的袁一明看着他的搭档，一脸笑容。
　　 “一明，真是怪了，以前身边也有很多女孩子，为什么就没有感觉呢？是她们不好吗？宁清荷算不上多漂亮，可为什么就是过目不忘呢？”沈陌完全陷入一种自我迷惑的情绪里。
　　 袁一明站起身，走到沈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孺子可教的语气说：“你知道吗，我们私下里还以为你性取向有问题，对女生没兴趣呢。现在看来，还是缘分没到。以前那些女孩也不是不好，可爱情这件事终究还要讲究个缘分，你对她们没感觉也是常态。宁清荷虽不是绝色美女，但她就是有过人的魅力，让你难以自拔。沈博士，这就是爱情。”
　　 沈陌目不转睛地瞪着袁一明，然后又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极为夸张地说：“袁一明，认识这么多年了，今天，我才感觉到你是我的知己，没错，宁清荷她就是有慑服人的力量，每一次想到她，都会心跳加速。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心跳？”沈陌双手扬起，一脸困惑。
　　 袁一明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好久都没停下来，门被突然推开，“袁医生，什么好事这么开心，分享一下呗？“小护士甜甜地说，眼睛却温柔地瞟向沈陌。
　　 “好事。小乔护士，咱们的沈陌沈大医师，这位钻石王老五，终于叩响爱情的大门了，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吃喜糖了。”袁一明极力忍着笑，沈陌则还是沉醉在自我的情绪里。
　　 “这算什么好消息？沈医生这么好的潜力股都名花有主了，这不是让我们医院的所有未婚女医生、女护士伤心欲绝吗？袁医生，不会是你牵的红线吧。”小护士半真半假地做出伤心状。
　　 “还真让你猜对了，宁清荷是我老婆夏紫的高中同学，两个人那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大学之后，她们断了联系，直到三个月前才联系上，宁清荷还待嫁闺中。想到咱沈医师还单着，我就说服老婆成人之美，介绍两人认识。没想到沈医师对清荷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花好月圆是迟早的事。”袁一明一脸得意之色，小护士半嗔半怒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出去。
　　 沈陌起身接了两杯水，递给了袁一明一杯。“清荷好像有些心事重重，我感觉她对我并不像我对她那般钟情，你这个过来人给我分析分析，是不是她没看上我啊？”
　　 “你不会是对自己没信心了吧？”袁一明坏笑。“不过我好像听说，宁清荷原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家境也不错，有一个小她几岁的妹妹。可后来好像因为车祸，爸爸丧生，她妹妹变成了植物人，清荷与她妈妈相依为命。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清荷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子。”袁一明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