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狼坟(小说)
在荒地的斜坡上有一片古老的坟冢,在这片坟冢内长眠着一只母狼和它的女儿。岁月虽然经历了无数个周而复始,那些坟冢,已被岁月风霜的洗涤和土丘混为一体。已经,分辨不出它们从前的模样和轮廓。可是,与这两座狼坟有关联的故事,一直流传至今,依旧那么鲜活,依旧那么感人……
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一个叫米乞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由于家里很贫穷,很难养活自己的妻儿。只好和表弟随着闯关东的人流,来到了东北,路上他看好了一块荒地,便和表弟留了下来。那一锹挖下去,泛着黑油的土层让他欣喜若狂。他和表弟废寝忘食地勤耕作,两年后,他们就盖起了几间简易的茅草房。把妻儿接了过来,过起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到处是炮火连天,可这片一望无际袅无人烟的荒地,却成了一个庇护伞。除了生活中的必需品比如:棉花、布匹,咸盐、肥皂之类,要去三百里之外的集市上去购买,(而且,采购一次三年不用采购。)平时从来不走出荒地。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们就生活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米乞为自己这个有远见的决定,兴奋了好一阵子。可是,自从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就被野狼盯上了。家人没来之前,两个大男人怎么都好对付,野地里到处都是荒草点上火,野狼见到火光和浓烟吓退几十里。而现在不同了,自从,家眷过来之后,为了餐桌上能有几片肉,田地里有马、牛耕作,米乞和表弟拿出几年来所有的积蓄,买了家禽和牲畜。可是,马、牛、羊的血腥味却引来了几十里外的野狼,牲畜被咬死吃掉的事屡见不鲜,吓得女人和孩子大白天不敢出屋门。米乞和表弟看着牲畜被吃得只剩下残骸的尸骨,气的七窍生烟。好不容易挨到了深秋,米乞调动了所有人,把屋前屋后的枯草点燃。火借着风势一直烧了三天三夜,那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野兽的悲惨的嚎叫声,也持续了三天三夜。
一天,米乞和表弟在地里查看地质情况,商量着明年在适合小麦生长的地块种植一些小麦,如果有了好收成就不用在啃玉米馍馍了。忽然,在被水冲刷而形成的水濠边的一处隐蔽处,传来幼狼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声。两个人闻声寻了过去,原来是一只刚出生不久,腹下长了一缕白毛黑毛皮的幼狼,围在一只黑色皮毛几乎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母狼身边,吸吮着母狼干枯的乳头。表弟拿起手中的铁锹,举过头顶准备砸下去。母狼却以闪电般的速度跳起来,呲着牙做出攻击的架势,很快就倒下了,用绝望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不一会又挣扎着站起来,把幼狼搂在怀里,尾巴不停地摇晃着,两大颗浑浊的眼泪溢出了眼眶。
表弟举在半空中的铁锹终于放了下来:”妈的,你也会哭?表哥我有些手软了,还是你来做吧。”说完把铁锹递给了米乞。
米乞也不知所措了,他只知道狼是凶残的另类,从来也没听说过狼还会哭。他犹豫了,手里的铁锹无力的垂了下来。母狼好像看懂了两个人的心思,夹起尾巴在地上讨好的打了两个滚,又挣扎了几下再也站不起来了,眯起眼睛喘着粗气。
米乞叹了口气,此时他心里很矛盾,留下它们日后会不会养虎为患?如果现在打死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可母狼眼里的泪明显是在乞求他放它们一条生路。看母狼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打死它,它也活不了多久了。它死了那只幼崽也活不下来,它还没断奶。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就让它们自消自灭吧。想到这里,米乞拉起表弟转身走了。也不知为什么,米乞有些鬼使神差的第二次又返回来。把病死的几只鸡丢在了母狼面前,他又看见了母狼眼里的泪。
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米乞和往常一样去给马、牛添加草料。映入眼帘的一幕差一点没被气晕过去,刚出生的小牛被狼吃的只剩下两只前蹄。他恨死了自己,明明知道养虎为患这个简单的道理却明知故犯,他对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拿起铁镐直奔狼隐藏的地点而去,表弟在后面也跟了上来。当他们气冲冲赶来时,哪里还有狼的影子,只见一地的鸡毛。
表弟好像想起了什么说:“表哥我再来的路上,看见地上散落那么多白色的毛,还夹杂着灰色的毛。是不是别的狼干的,别冤枉了它们。它们住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到它们伤害其它家畜啊?”
“你以为它们是什么?它们是狼!狼还有见肉不吃的?我真的是鬼迷心窍,竟对狼起了善心,真是蠢到了家。”说完提起铁镐回去了。
表弟在原地站了一会,摸了一下头想了一会,也回去了。
米乞的女人知道事情的缘由之后,数落了他好几天。米乞也只能压着火气不做声,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狼的生命力这么顽强,已经奄奄一息了却又活过来了。他在心里暗暗的下了决心,有朝一日他一定亲手射杀那两只狼。
一晃两年过去了,投奔米乞的人,和投奔米乞的人的亲朋好友,一下子涌到这里来,很快就发展到二百多人,自觉和不自觉的成立了两个村子。晚清政府也开始征粮纳税,成了名副其实两个村屯。从此,人们再也没见过那两只狼的影子。军阀混战又拉开了序幕,战事的扩大枪炮的密集声,使消失的狼又出现了。不但吃家畜,就连孩子也不放过。女人和孩子们从来不敢离家太远,一不小心就会被野狼袭击。附近的几个村庄,时常有孩子被狼吃掉的事发生。米乞的女人不敢离开家门半步,因为,他们不久前刚刚添了个女儿才五个月。女人怕发生意外把唯一通风的后窗,用棉絮堵得严严实实。生怕野狼从后窗跳进来,伤害女儿的性命。
可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女人正在解小手,忽然传来了女儿的哭叫声。女人收起撒了一半的尿,提起裤子就往屋里跑。一只白色的狼,在女人的脚刚踏进屋门的刹那间,叼着女儿跳出了后窗口。女人趴在后窗口拼命的叫喊着,她看见两只黑色的狼,也随着叼着女儿的白狼瞬间消失了。
“完了,我的闺女被狼叼走了,后面还跟去了两只黑色的狼,一定是米乞放掉的那两只,报应啊!”女人的哭声惊动了其他人,一下子涌进屋来,问明了狼逃走的方向,便追了上去。女人哭了一会,突然发疯似得追了出去。
正在地里劳作的米乞和表弟,知道了这个消息惊出一身冷汗来。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开始拼命的寻找。找了整个下午,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太阳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再有两个小时就落山了,人们的心绷得紧紧的,每过一分钟心就像被人扎了一刀,不知不觉中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女人不知昏厥过多少次,只要一醒来就抓住米乞的衣服领子要女儿,仿佛是米乞杀了女儿。米乞再也忍不住了,重重的打了女人几巴掌。女人哪里肯妥协,上来又抓又挠。嘴里依旧骂个不停:“你个白痴,是你杀了我闺女。当时你要杀了那只母狼会有今天吗?我看的真真的,那两只狼也追去了。你以为它们会回报你,能救你闺女呀?那是分食吃。”女人骂到伤心处又嚎啕大哭起来。
米乞此时的心像刀割一样的难受,他的肠子早已悔青了八节,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蹲在地上竟呜呜的哭出声来。这时,远处传来了狼的仰天长嚎,人们不约而同的拿起棍棒循声而去。
狼的嚎叫声越来越近了,人们做好了准备捏紧了木棍,悄悄的逼了过去。狼好像没有退去的意思,还是仰天嚎叫。人们悄悄的围拢上去,猛地一下子跳出草丛,眼前的情景让大家惊呆了。
只见那只白色的狼,被啃食的几乎只剩下毛皮和骨头。躺在地上两只灰色皮毛的狼,被咬断了喉管已经死去多时。那只母狼遍体鳞伤坐在地面上,望着人们一动也没动。在人群里搜索了一会,才慢慢地站起来,摇了几下尾巴。它的四腿之间,出现了一个睡得甜甜的女孩。然后,慢慢的走开了。另一只狼,一直坐在被杀死那几只狼的尸体前,见母狼离开了,也不紧不慢的跟随而去,身上的血染红了黑色的皮毛。两只狼走了一会,在不远的地方又停住了,坐在地上向人们观望。米乞突然明白了,是它们在那三只狼的嘴里救下了自己的女儿。女人也明白了,那三只狼是这两只黑色狼杀死的,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它们拼了自己的命。而且,在它们极度饥饿的时候,也没想吃掉自己的女儿来活命,而是吃掉了同类。女人抱起依旧熟睡的女儿,跪在地上给母狼和它的孩子磕了几个响头。母狼见女人抱起了孩子,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和它的孩子拖着疲惫而且依旧在流血的躯体,渐渐的消失在乱草丛中。
米乞和女人回家之后,仔细的查看了孩子的身体,除了几道划痕之外,一切完好。米乞开心的笑出声来,抱着对他笑的女儿说:“闺女,你就叫狼丫吧。是那两只狼拼了命把你抢回来的,一定要记住哇!”米乞兴奋的自言自语,他的女人在一旁接过话茬说:“凶残的狼竟是如此爱憎分明,为了回报恩情差一点赔上了性命。咳,比人都懂情意。”她看着玩得正开心的父女,笑了笑做晚饭去了。她想请大家在一起吃顿饭,一是庆贺女儿安然无恙,二是也有回报大家帮她找孩子情义的意思。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地里的麦子疯长的让人吃惊。米乞和表弟商量着找个妥当米行,把麦子卖个好价钱。他想起了半年前,他在玉米地里认识的那个人。当时那个人浑身是伤,费力的啃着半熟的生玉米。他自己说他是镇上最大的米行老板姓鲁,在收粮食的路上被人打劫了,身上的钱都被抢走了,还被打个半死。又不认得路不知走了多少天才来到这里,他实在是饿急了才偷掰了他的玉米吃。米乞看着他实在可怜,又想起自己是个孤儿,小的时候讨饭不知被人打了多少回已经记不清了。最后,遇见了一个好心人把他收留下来,他家里有几亩薄田米乞帮他工作得很认真,他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和姓,都叫他乞丐。好心人姓米并给他起了米乞这个名字,意思是日后米饭和粮食太多为患,只能祈求别人帮助自己来消灭。几年之后好心人就病逝了,去世之前把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他现在的女人许配给了他,这样他才真正有了家。米乞想到这里,毫不犹豫的把地上的年轻人背回了家。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年轻人很快就壮实起来。临走时千恩万谢,并一再叮嘱如果想卖粮一定去找他,他保证粮食能卖个好价钱。米乞想到这里和表弟叫上一个小伙计,快马加鞭找到了鲁老板。俩个人谈好了价钱,约好了送粮时间和行走路线,到时后鲁老板派人去接应。鲁老板很爽快付了一定的定金,米乞和表弟高高兴兴的回到家里,盼望着麦收,盼望着小麦买个好价钱。
米乞的女人对男人的事不太上心,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男人做事稳妥。最近这一段时间内,她有事没事就往水濠跑。米乞也不阻拦,他知道她是给那两只狼送吃食。其实,那两只狼从来也没离开过水濠,米乞也时常送一些吃食,那时米乞才看清两只狼是母女。虽然住的这样近,两只狼从来也没吃过他们的牲畜。至于那天米乞气势汹汹的找来,不见两只狼的影子,可能是看自己不怀好意,而故意避开的吧?米乞想到这里开心的笑了。
麦收后米乞和表弟带上小伙计,牵着四匹马拉着满满一车小麦颗粒上路了。米乞清楚的看见那两只狼也跟来了,它们的身影在草丛中时隐时现。米乞开心的笑了,自从它们救了狼丫之后,他们无形中建立了信任。只要米乞和表弟一动身,哪怕去田里,两只狼也尾随在他们身后,直到他们返回来,它们才悄悄的回到它们住的地方。
马车走了大约十里的路程,突然从茂盛的草丛里,跳出十来个蒙面人拦阻了去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赶车的小伙计便被一刀刺中,从车上跌进了草丛里。米乞胸部也被刺了两刀,由于米乞躲闪得及时没刺到要害处。他顺势一脚把表弟踹下马车,表弟跌进草丛一个水塘里,他赶紧憋足了气把头一起潜入水里,他知道表哥在给他寻生路,在这个荒地里,像他藏身这样的水塘到处都是。表哥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一定在路上,就想好了应变可能突发的事情的办法,因为车上,装着的毕竟是一大车,让人眼红的粮食。这样的水塘到处都是,也算一个藏身的最佳去处,才一脚把自己踹下车来。随后几个恶徒的脚步声,在水塘附近走动了一会,渐渐的远去了。他赶紧探出头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急忙爬出水塘。他决不能抛下表哥自己逃生,他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就在米乞把表弟踹下马车的瞬间,一把锋利的匕首向他胸前再一次猛刺过来,他本能的挣扎着抓住了匕首。忽然,一只黑色的狼猛扑了上来,劫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掀下马车,没等他反应过来,喉咙已经被咬断了。米乞知道那是狼女儿,因为他看到了狼的肚皮上的一缕白毛。就在米乞挣扎着往起爬的同时,一个劫匪的长刀一下扎进了狼女儿的腹部。这时,后面赶过来的母狼一声长啸,悬空而起一口下去准确无误的切开了劫匪的腹部,母狼用力的一扯劫匪的腹部器官便散落一地,其他的劫匪见状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跑了。母狼看着坐在地上身体发抖的女儿,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的去追赶那几个逃跑的劫匪。
米乞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愣了好一会才回到现实中来。用尽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把一身泥水站在原地发呆的表弟,换回现实中来。表弟,赶紧把坐在地上的狼女儿,小心的抱上马车,粘稠稠的血很快包围了米乞和车上装麦粒的麻袋,米乞把它抱在怀眼泪无声流出眼眶。表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小伙计的尸体,轻轻地放在马车上,然后牵着马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刚走两步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转身来到了那两个劫匪的尸首面前,扯下了他们蒙面的黑布,他大声的惊叫起来:“表哥,这个人是鲁老板!是他带人要杀死我们,这是谋财害命呀!真他妈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已经收住了泪的米乞没说话,怀里的狼女儿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其实,在劫匪举刀刺向他时他就知道了是鲁老板,因为他手腕上有一颗红痣。他此时恨死了自己,恨自己的轻信。这场灾难怨不得别人,都是自己轻信朋友的惨痛下场,害死了小伙计也害死了狼女儿。他们就这样默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草丛边不时的呈现出被母狼杀死劫匪的尸首。母狼坐在草地上不时的仰天长嚎,声音悲惨的让人撕心裂肺。
米乞和表弟按照当地的风俗,把小伙计和狼女儿的尸体停放在院子里,并为他们做好了寿材,准备七天之后下葬。
母狼自从确定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就再也没离开过,再也没进过食。不管米乞的女人怎么精心,它坐在女儿的尸体前就是一动也不动。就这样一直坐着,第六天的早晨它也气绝身亡了。
第七天,在一个斜坡上出现了三座高大的坟墓,坟墓上的新土散发着潮湿的土腥气息,和迎风而来花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愿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