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争 地(小说)
——“争地案”问询杨美笔录
好我的警察叔叔哩吧,我还敢哄你?我二哥今天真没在家,那天我二哥也真没打他,是发新叔他自己往后退绊到碌碡上磕昏啦!
——我是谁?叫啥?我是杨文杨武妹,叫杨美呀!
——多大?啥文化?说十七,十六周岁啦!小学三年级没念完,我妈生病躺在炕上,家里就不让我上学啦!当时连我二哥杨武一起停学啦。就我大哥杨文费劲吧啦才考上大学走了快半个月啦!
——啥?只说我二哥打人的事?好我的警察叔叔哩吧,你这不是说的犯法吗?我怎么咋说你都不相信哪,我二哥真没有打他,是发新叔他自己——让我说细一点?那好吧。
是这样。十年前分单干我家和发新叔家不是一个组嘛,他是组长。听我奶说那时他就老欺负我家。我爸他人忒老实,发新叔就老让他多干活。像割草喂牲口,照看牛厦,本来是组里几家轮着的活,发新叔就老派给我爸。这些还不说,火车路东那块全队最好的水浇地,这都分到每家快十年啦,前一段我大哥竟测出来我家少一口人的地呀,可发新叔家地多了一口人的,你说这气人不气人啊!
我大哥回到家就问我爸,那地当时咋分的,咋会少了一口人的地呀?我爸说,那地脚头不是还有个“渣堰”(整块地边不规则的微小地块)嘛,那算一口人的!我大哥又问我爸,整块地就够够的,为啥给咱家搭配个“渣堰”算一口人的呀?我爸也拗得不再说话。
躺在炕上的我妈听了就催我爸快去向发新叔把地要过来,说这不马上就要收秋耕种呀,不然就又亏一年啦!我爸还是不说一句话,后来不耐烦了才攮了一句:过两天见了他再说吧!三天过去我爸也没有告我妈个说法。我妈又问我爸找发新叔问了没?问的结果咋样?我爸死横横说:问啦!还是那样!我妈一听就要让我扶她起来,让我扶她去找发新叔讨个说法。我大哥听见从小北窑赶紧过来告诉我妈,说他去找发新叔,一定在今年种麦前把一口人的地争回来。
我大哥专门找了发新叔三次。最后一次在全队场院,当时他刚拉回一平车收割的豆萁,正在堆积整理。当时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场院忙着晾晒豆萁准备碾打,或在晾晒着棉花疙瘩。谁想我大哥刚一说出地的事,发新叔就恶狠狠地训损了我大哥一通:你吃撑的呀,竟管我家地多不多?你家地少吗?我家地多那是队里分时照顾的,你管得着吗?你小子多喝了几年墨水,会测地了哈!高考都考两年了考不上,你还有脸出你那家门?不是我说你,你今年还考不上的,你家这几辈了哪有那枸须根?警察叔叔呀,你们说,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不知道把我大哥那个气的呀,回到家嚎啕大哭呀!直到高考分下来知道自己达线考上了,才慢慢地敢出家门走走了。
大哥嚎啕大哭我妈她揪心呀!说什么也让我扶着她找发新叔——哎,呸!我们白叫他叔了,几代以前还是亲亲的一家呢,竟把我家欺负成这样!我扶着我妈找到发新家,没见人。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到他家去堵他。见了面,我妈上去就责问他,为啥把我家杨文训损得那么狠?你还让我家娃活不活啦?再说我家娃几年考不上也挨不着你说啊?你这不也是多管闲事吗?我家娃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发新一听我妈来说这个事,不断地道歉赔不是。警察叔叔你说说,那有什么用啊!他再赔情道歉能保证我大哥不受伤害吗?我大哥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怨谁啊?后来说到我家少地他家多地的问题,发新一再给我妈说,大嫂子呀,你不要管我家地多不多啦,你家不少就行了嘛!我家多那是分的时候我从队里日弄下的。总不能说我日弄下的地给了你家吧?那我是傻子呀!我有毛病呀!
他话说到这份上,我妈还给发新说,那整块地就够分了,为啥不给我家分够?而是补了一口人的“渣堰”,浇不上水,施不上肥。不如把我家那“渣堰”给你,在你家大块地给我家拨一口人的。哪知我妈刚一说,发新就表现出很生气,说话很不客气:那凭什么?你不愿要我就愿要啦?你家浇不上水施不上肥我家就行啦?说完他肥胖的身体踱向屋内,一副让我妈和我走出他家去的架势。
回到家里,我妈肯定是连走路带生气,心脏病犯了三次,每次都是我掐住人中一会儿才苏醒过来。
后来有二十多天吧,我二哥就从镇上饭店回来啦。他顺带从未婚媳妇家牵了一头牛准备犁耙秋地。在家大门口我正好碰见我二哥,就把发新家多地我家少地的事,把我爸、我大哥还有我妈费劲吧啦去要地不但没要着还受屈受气的事,一股脑儿地给我二哥倒豆子般全说了去。两个警察叔叔呀,这下可不得了啦,捅了马蜂窝啦!我二哥二话没说,把牛牵到家院里拴在槐树上,气呼呼地就奔出大门去啦。警察叔叔呀,我那二哥你们可能都知道吧?前几年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在村里临村常常打架,那可是出了名的呀!要不是这两年找了个媳妇,人家女方家资助他和未婚媳妇在镇上开个饭店的话,我妈说他恐怕早就被抓起来坐监了呀!
半个小数左右我二哥回来了。神色有点慌张。我问他怎么啦,找见发新了吗?他说,找见啦。先到他家,人不在。找到场院,他正和小女儿摊开豆萁晾晒准备下午碾打。我二哥说,他二话没说上去就指着发新的额头大骂。发新害怕挨打吓得一直往后退,并不断答应着三两天就把他家一口人的地拨给咱家。真没想到发新退得那么快,绊到碌碡上摔倒了。整个人向后一翻,头磕在碌碡上,登时就流血昏过去啦!我二哥想是有点害怕,也顾不上发新小女儿哭叫起来,转过身就返回了家。进到中窑我二哥语气平静地告诉我妈,发新答应啦三两天把一口人的地拨给咱家。
警察叔叔呀,没想到我二哥找他一下还真管事啊!昨天中午大热天的,发新打发小女儿来叫我爸,他俩大人一起到火车路东的地里把一口人的地拨给了我家。你们当警察,你们说说,这是啥世道呀!你老实,你和他讲道理,他不操理你,还斥骂你!你横道,责骂他,他竟乖乖地把地拨给你!
——妈呀,还要在上面摁手印呀?你们不会抓我走吧?我妈在中窑躺着还得有人照顾呀!
——怎么,警察叔叔呀,你们这就要走呀?你们能不能给我家做做主,让发新那不要脸的赔我家一口人的地十年的收成呀!
(2015.7.19完稿20打传)
题外话:小说怎么“说”?写小说一味地苦思冥想,不如找个角度,或说选个其中人物,让他(她)开口“说”。只要你找准了这个角度或说选对了这个人物,一切的情节内容都会铺展开来。近日又翻出1994年秋写了一节内容的小说《争地》,叙述用的第三人称全知全觉角度,读来感觉啰嗦,沉闷,如负重物。猛然想到让极次要人物或说在原来构思此篇小说时可能就没打算写入的“杨美”开口,来“说”这个故事,一下子就豁然开朗,整个故事水到渠成。因而我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全篇写完。时间过去了整整二十一年!原来写了一节内容(也许后面实在写不下去了啊)的一篇小说一天写完,这算不算忽然来了一种灵感?此段权且作为创作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