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四溢。机器，轰鸣。我独守一方清凉，心里却有些不安，牵念在心里蔓延。脑子里一直想象小妹在麦田里忙碌的情景，我却没有勇气，也抽不出时间去帮忙。这两年，身体越来越弱了，越来越惧怕劳动，单单这热天，我都受不了。
　　 回忆以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每年麦收时节，我们先急急忙忙收好自己家的麦子，又去妈妈家、小妹家帮忙收种。人家过一个麦收季节，我和爱人虽然家里地少，一个麦假，反而要过三个麦季，至少去干三家的农活，常常累得半死，却无怨无悔。如今，没有假期了，地也给别人种了，日子好了，不累了，心里却也不踏实，牵挂这个，想念那个的。
　　 最让我牵挂的还是小妹。兄妹四个，她最小，按理说，她应该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孩子，应该是哥哥姐姐眼里最弱小的孩子。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也许，应该埋怨小妹生的正是时候吧！这几十年，她为家，为爸妈，真的太辛苦了！我很心疼小妹，却一直没有勇气去写她，去写她的生活。
　　 记得，小妹才五岁那年，一场大雨之后，地里的棉花，玉米都被风刮倒了，我和哥哥，大妹都去上学，小妹就跟在父母的背后，忙前忙后地跑着给爸妈帮忙去扶地里歪倒的玉米和棉花，有时她扶着玉米，爸爸妈妈用铁锹培土；有时，她自己用小脚丫使劲儿地踩，跺泥土，帮玉米站立。
　　 那天晚上，我记得，爸妈一次又一次夸奖小妹有材料（意思是有能耐），说比我干活还强呢。反正，小时候，在爸妈眼里，我就是个劳动反面典型，比不上哥哥妹妹们，但有一点，睡懒觉，是出了名的。呵呵，我一直反对他们说这样的话题，因为，比起同龄的孩子，干农活，我真不服气的，无论是割麦，薅草，打药，还是做饭，洗衣服，喂牛，喂猪，我啥不会干呢。但我说，出生在咱家，你们都太强悍，我没招儿，这能怨我吗？无论如何，干农活，我比不过小妹，也比不过大妹，更别说哥哥了！因为，我们都上学去了，小妹就成了爸爸妈妈干农活时呼来唤去的对象。以至于她上小学都八岁了，爸爸妈妈还有点离不开她呢。爸妈做的对不住小妹的第一件事，也是爸妈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小妹上二年级那年，家里种了几亩西瓜，怕人偷，就让小妹辍学了，去看西瓜。一向听话的小妹，毫无怨言地就接受了这个“光荣而神圣的任务”。后来卖西瓜结束后，妈妈给小妹买了一身漂亮衣服，她挺高兴的，傻傻地给我们炫耀。
　　 暑假开学，小妹又回到了学校，复读，继续上二年级。她学习很努力，但成绩一直不突出，爸爸妈妈常说她笨，不是上学的料儿。也许，这些话给小妹幼小的心灵就埋下了自卑的种子。小妹上初三那年，大妹考上了省内一所建筑院校。那时，我已当教师多年，也结婚了。哥哥也已军校毕业，家里的条件也好多了。不过，那时，因为我们兄妹四个上学，爸爸妈妈欠下人家不少债，应该还有贷款之类的。这些，都是后来小妹给我说的，爸妈怕我有思想负担，都瞒着我的，他们不想影响我婚后的生活。那时候，我和爱人的工资，每月一共也就四百多元，我也常常帮两个妹妹交学费，给哥哥寄钱，因为我上学早，师范毕业也早，也就早早地给家里挣工资了。谁也没想到的是，小妹在麦假期间回家，怎么也不愿上学了。无论爸爸怎样做工作，无论妈妈怎样打她，骂她，她就倔强地站在那里，不愿让步，态度坚决。妈妈说，她是个孩子，怎么也不能打死她呀！后来，我和爱人听说后，又去好言想劝，才说服她坚持读到初中毕业，参加中招考试之后再做打算。
　　
　　 后来的事情，更令我始料不及。麦假之后，我大舅家的女儿，二舅家的儿子，从南方打工回来了，听妈妈说，挣了很多钱，在鞋厂，他们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比爱人我们俩的工资还多一倍多呢。并且，三舅家的女儿才十二岁，也不上学了，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打工呢。那次，妈妈真被她的娘家人说动心了。于是，妈妈，就不顾爸爸的反对，去学校接妹妹去打工。
　　 家里一向是妈妈说了算，爸爸所有的反对都是无效的。我和爱人给妈妈讲了许多道理，妈妈说，还是听妹妹的意见，她如果愿意上学，就让她继续上学。又说：“你们几个都考上学了，别等将来，她埋怨我们。”
　　 小妹其实正不想上学的，就顺水推舟，和妈妈一起回家了。我只得给她买几身衣服，买点生活用品送去了。去妈妈家的路上，我哭了一路，我真的想让小妹继续上学，因为在初一时，妹妹还考过阶段前几名，只是她太缺乏自信了。
　　 到了家，我对小妹说：“想家了，给姐写信。活太累了，就回来，继续上学，我找人给你留着学籍。你看你二姐，思想多坚定。”二妹常说，这辈子，她一定要走出去，除了上学，她别无选择。我最喜欢听二妹说这样的话，此时，我多么希望小妹能够留下，继续上学呀！然而，小妹还是随他们去了南方，只是不适应南方环境，总生病，没挣多少钱，就回来了。
　　 后来，我才听小妹说，她不上学的原因有三：第一是因为，她在麦假补课时，语文考试考了67分，被老师说的抬不起头。老师说：“这大麦天的，你爹娘都忙死了，你考这几十分够干啥的，如果你有一点良心还不如回家帮忙收麦的。”妹妹听了，趴在课桌哭了一上午，她想起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爸爸妈妈，于是坚定要回家干活，不在学校浪费青春了。第二是因为她知道家里欠了别人许多钱，她说，她看见别人给妈妈来要债，说的话很难听。爸爸妈妈好话给人说了几箩筐。那人走后，爸爸和妈妈就为此吵架，爸爸打了妈妈，妈妈哭闹了一夜。要知道，大妹上学考的是委培，学费四年，一万三千多元呢。我现在才理解爸爸妈妈，那时候的压力有多大！第三是小妹自身的原因。因为她自卑，她学习极其努力，但成绩总不理想，她每想到，哥哥和两个姐姐都考上学了，她一定要争气，不给爸爸妈妈丢脸。越是这样，她的思想压力越大，越是夜里失眠，夜里睡不好，白天没精神，学习效果更差，以至于，她一走进教室，就头蒙，听见别人读书，就头痛，精神衰弱。
　　 我常常埋怨自己，自责，我做为教师，只懂得给小妹买好吃的，给她买新衣服，买书，注重她的学习成绩，却忽略了她内心的感受，没能走进她的心灵，这确实，是我的失误。
　　 小妹就这样离开了学校，走上打工的路。但因为脑神经衰弱，听不惯厂里的机器声音，最终还是回到家乡种地。
　　 在农村结了婚的小妹，不愿去哥哥在的城市打工，也不愿去妹妹的公司做事。小妹自己有几亩地，妈妈家十多亩地也都给她了，他们夫妻买了一台大型拖拉机，收割完自己的庄稼之后，就去给人家耕地、播种。农闲时，就和妹夫一起去建筑工地打工，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妈妈常骂她说：越是穷，还要那么多孩子。我也常常挂念担心她，常给她和孩子买些衣服，帮她带几年女儿，让她的女儿在我家一直上到小学毕业，我才放心。
　　 每当看到妹妹那长满老茧和变形的双手，我都想落泪，可她总是乐呵呵的，一脸幸福的样子。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心里释然了许多。大妹也常牵挂她，这不，前天，我去郑州，大妹非让我给她捎回来五百元钱，让小妹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补补。再三嘱咐我，一定替她去看看小妹。哥哥喝醉酒的时候，也爱哭着说，这个家，让人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妹了。
　　 其是，小妹是幸福的，她很单纯，简单，知足。但不管怎样，在全家人的心中，我们最不放心的，最牵念的还是老家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