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怀旧】老树为媒(散文)
一棵老树,牵引一段婚姻,记载一段过往,老树为媒,书写一段佳话。
——题记
(一)
小时候,在我家墙外面,有一棵老枣树,每到枣儿成熟的季节,我们都忍不住想要爬到树上去摘枣吃。那棵枣树枝叶茂盛,结的果子特别多,椭圆的枣儿,刚成熟的时候,就特别脆,特别甜,等熟透了,更诱人,红红的挂满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
可树底下总有人看着,我们往往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偷偷咽一口馋水。看枣树的是隔壁王奶奶。如果不是她看枣树看得紧,那棵枣树上的枣儿等不上成熟,就被我们一帮孩子偷吃光了。
王奶奶,习惯穿着偏襟衣服,扣子都是盘丝扣,她总在第二个盘丝扣处系一条白手绢。搬个小凳子坐在枣树下,等到中午就把小手绢解下来,向远处挥了又挥……我们总是不明白王奶奶这动作代表着什么,私底下,我们都说王奶奶是个神经病。
时间长了,王奶奶的白手绢像一面小旗挥舞在脑海里,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有一天,我问奶奶,奶奶给我们讲述了那个充满传奇的故事,关于王奶奶,关于白手绢,关于王奶奶那段爱情。
王奶奶今年八十六岁,我奶奶比她大八岁,都是这个村子里岁数比较大的老人,她们都是喜欢穿偏襟衣服,喜欢把头发盘一个发髻,她们的鞋也特别小,都是她们自己亲手缝制的,前面带着绣花,总感觉那鞋子有点古朴典雅的味道。记得小时候,我喜欢把奶奶的绣花鞋套在自己脚上,可我无论如何都穿不上去,后来看到奶奶的那双三寸金莲,我才明白,她们经历的那个岁月,那个年代,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二)
奶奶说,那棵枣树很多年了,因为王爷爷照看得好,每年都会结出很多枣儿。但那个时候,那棵枣树属于地主王老财家的。王老财是个守财奴,苛刻长工。他只想长工多干活,少吃饭,少拿工钱。王爷爷就是长工之一。干完地里的活,还要负责看枣树。而每年打枣,颗颗枣儿都归仓到王老财的库房里。乡邻乡亲的谁也别想吃一颗。大家都对王老财恨之入骨,因为天不亮他就喊长工上工了。
那时候的王爷爷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个头一米七八,一双大眼睛,一张清秀的脸,别看有点清瘦,王爷爷力气很大,听说从小练过把式。王老财对王爷爷还算客气,加上王爷爷勤劳有眼色,深得王老财信赖。
话说王爷爷那一年二十七八了,还没娶到老婆,不是模样不好,主要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娶不起老婆的,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王爷爷名叫王根。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母子相依为命。母亲年轻的时候是王老财家的丫鬟,所以王根从小就跟母亲住在王老财家的柴房里,这一住就是二十几年,王根的童年少年都在这里,甚至他的以后也会在这里,但谁也没想到,后来王根离开了。
奶奶说不记得哪一年了,那一年鬼子进村,家家户户不得安宁。王根跟一个什么红色部队走了,走了好几年家里只有母亲度日如年,天天盼王根能回来,能活着回来。
(三)
王根没回来,鬼子来了,村子里乱套了,处处都有人在喊,鬼子进村了——鬼子进村了。于是,整个村子的人都开始四处躲藏,因为鬼子进村,大家都知道意味着什么,烧杀掠夺,无所不干,人们都担惊害怕了。不大一会,小村鸦雀无声,人们都躲在挖好的地道里,或者土炕下面。
远远地看见鬼子大摇大摆的进了村子,开始东家搜刮,西家捉鸡鸭,鸡飞狗跳,村子一片狼藉。人们躲在暗处,看着鬼子的扫荡,都把拳头握得紧紧的,但手无寸铁,又怎能和那些鬼子拼命呢?
这时,远处传来枪声,一些被称为“八路军”的人从远而近,和鬼子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鬼子节节败退,“八路军”打退了鬼子,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把他们围在中间,开心得又蹦又跳。
经鬼子这么一惊吓,加之在地道里憋的时间长了,王颖有些内急,便走到那棵枣树下,准备方便。因为那里挨着墙竖着几棵玉米杆,可以遮羞,村里人也不讲究,平时都那样解决。王颖就是后来的王奶奶。还没等蹲下,她就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那声“啊”才没有传出去。原来,玉米杆里爬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王颖大着胆子把他翻过身来,让她想不到的是,居然是王根。她二话没说,就把王根背回自己家里,给他清理了伤口,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流血过多,王根昏迷过去了。原来,王根在激战中负伤了,他迷迷糊糊地被一个小战士背到这里,用玉米杆挡住了他,为了不被鬼子发现。然后,他就昏迷过去了,没想到却没被王颖发现。
王颖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再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人们是会毫无理由地去帮助那些受了伤的战士的,因为他们流血牺牲都是为了老百姓,更何况,王根是本村人。为了不让王根母亲担忧,他们没有将消息告诉老人家。
(四)
王根在王颖的照顾下,渐渐恢复了。不是受伤,王根和王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说一句话,男女有别,更何况在那个封建的年代,女子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还会为了嫁个好人家,把好好的脚裹了又裹,直到四个脚趾头躺在大脚拇指下面,脚不再生长。因为奶奶说,大脚女人嫁不出去。她们虽然是平常户人家的女子,但也遵循了遗留的封建思想。二十几天的相处,王根对眼前这个细心的姑娘产生了莫名的情愫。王颖不算漂亮,也不丑,虽然不是很白,但长得结实。两条麻花辫自然地垂在后背上,一走动一晃一晃的,很吸引人。王根甚至想,这丫头如果有一双大脚板,走路一定呼呼带风。
王颖对王根也产生了好感,但在那个年代,婚姻全凭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他们也只能彼此在心里悄悄地喜欢对方。
王根要走了,告别了母亲,又和王颖告别,王颖去送他,他们就在这棵枣树下分别,俩人难分难舍,一不小心,就说话说到了中午,看看天,王根不得不狠心离开,王颖就拿着把条白手绢向王根挥手告别。这一去就是五年,直到全国解放。王根胸戴大红花凯旋归来。
王颖在这五年期间,一直没答应其他人家的提亲,在她心里,王根就是她这一辈子要找的人。
王根一回到村子里,就托母亲去王颖家提亲。他们这一段奇缘,在村子里被传为佳话,都说是枣树为他们做的媒。
而他们也幸福地生活了很多年,生育四个子女,都已经成家立业。如果一直这样幸福着,该多好,枣树下,王根王颖可以夫唱妇随,一起守着儿女,过他们的日子。然而,因为特殊的任务,王根被派到敌后根据地。走的时候,王颖怀着他最小的儿子,那是八月,枣儿成熟的季节,他们在枣树下,依依惜别,枣儿红彤彤地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王根越走越远,王颖的白手绢在空中挥舞着直到看不见,才回了家。
那年八月底,王颖为他生下了小儿子。
(五)
王根在敌后根据地,和敌人巧妙周旋。获得各种情报,鬼子赶跑了,这内战啥时候结束啊?王根想念自己的妻儿,却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思念。每到晚上,他就莫名地梦见那棵枣树,梦见和王颖在枣树下愉快地交谈着,梦见自己爬上枣树为王颖和孩子摘最大最红的枣儿。
王根清晰地记得那次,他蹭蹭地爬到枣树上,给王颖摘枣吃,王颖抱着他们的大儿子,在枣树下看着他,忽然他一愣神,抓枣枝的手一松,“啪”的一声,他从枣树上重重地摔了下来,他爬在地上不动弹,吓得王颖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哭着喊着他的名字“王根,你别吓我。”他在心里那个得意。
当他一咕噜起来的时候,这次真的吓了王颖一跳,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捶打着,“你这个该杀的,存心的啊。”
那段日子,平静而幸福,家里虽然依旧一穷二白,但有妻子,有儿子,喝凉水都觉得生活在幸福里。王根眼前尽是妻子儿子的身影。
他盼着早一天和妻子儿子家人团聚。
(六)
小儿子六岁那年,部队上来了人。送来一张烈士证书,和一些慰问品,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走了。
王颖呆呆地愣在那里,没掉一滴眼泪。她盼了六年,盼来他牺牲的消息,心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泪却流不出来,但心里热辣辣的,仿佛在流血。
她恍恍惚惚地跑到那棵枣树下,坐在树下发呆,到了中午,就把那条白手绢解下来,向远处用力地挥舞着。
村里人都知道王奶奶和那棵树的感情深厚,后来,在分田地时,枣树也就划归王奶奶家了。也就从那个时候起,王奶奶看护这棵枣树,就像看护自己的爱人,很用心。
知道了枣树和王奶奶的故事,再看看那挂满枝头的红枣,心里居然对这棵枣树产生了一丝敬畏,有了一丝感动,那枝头挂着的仿佛就是他们曾经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