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总以为此身虽嫁西北人，此生却无缘去西北，不料一番电话，成就了我的西北行，圆了我的飞机梦，壮了我的出门胆，看了大漠，看了黄河......虽然这样仓促，这样慌张，这样迷茫。出门总是让人心意这样杂乱无章。哦，黄天厚土，原谅我的贪心，不能一心尽孝，心如飞絮，思比流云。愿上天安慰婆母的灵魂。
　　 3月19号清晨的一个电话，告知婆婆病危，晚些就赶不上了，想到公公去年去世不及奔丧，老公时常懊悔不已，又想起自家父母的早逝，不容细想，马上订票，第二天早上7点半就出了门，心里想着未来的旅程对我这样的人会是怎样的一种经历呢？大家都以为我是不便出门的，到了龙洞堡机场，听人说我这样的人是可以申请轮椅的，于是，去了服务台办理了一个简单的手续，不一会轮椅来了，换了登记卡，帅气的小伙就过来把我推到飞机门前，温和周到，如沐春风，到了飞机舱门，空乘微笑着迎上前，温和的地说道：到了西安，请你最后一个出舱，会有轮椅来接你。我欣喜又感动，只有点头说谢谢。一到西安又是这样一番交代，又是一番热情服务，又是一番由衷的感谢，儿子本来想好好出力的，不想还省劲，因为我坐着，不仅不要他们帮助，我还可以拿一些东西，老公得意地说：我以为带你出行是个拖累，没有想到机场的服务竟然这么周到。言下之意是以后可以经常旅游了。想起44年前和母亲哥弟回山东老家时的狼狈情形，不禁感慨万千。上了飞机，起飞航行，本应该大书特书的，我却感到太快，太迷茫，不知怎么形容了，哎，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知东南西北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越来越快，一下子拔地而起，心随着飞机的起伏和轰鸣七上八下的跳着，儿子特意让我坐在舷窗边，就是想让我好好看看天上云端。低头一看，地上万物已是玩具一般，从没有俯瞰过大地，从空中更能看到人类的伟大，能开垦出那么多纵横交错，五彩斑斓的田陌，能建成那么多四通八达的公路，尤其能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送上天，还平稳地开着，这得让我感慨一下，心绪真的不能平静。而窗外的蓝天白云就更加让我瞠目结舌了，我爱自然，却远离自然，我爱蓝天，却第一次上天，看着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我只感觉迷茫，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形容，现在想来是一种进入地外空间的感觉，尤其是我们起飞的时间正好也是太阳刚刚升起不久，光芒万丈，云蒸霞蔚，云海翻卷，瞬息万变，我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没有思想，没有言语，也真是没有言语可以表达。恍惚间就到了西安。南方的天空透明度高，蓝天白云都很纯静，西安的上空就要浑浊一些，但是从西安上空俯瞰地面，人工的创造就更加显著，田陌更加规整，古老文明可现一斑，似乎还看见古陵墓？南方到北方有几千公里，飞行只两个多小时，又是早春，怎么感觉这样温暖，没有什么温度的差别，真是让我不明白，原来下了飞机根本不用出港，西安机场就是一个封闭的大超市，应有尽有，换了去鄂尔多斯的登机牌我们就去大厅里等着，我知道到时候会有人送我登机，于是我跟儿子很悠闲地去吃东西。在西安待了两个多小时，又登上了去鄂尔多斯的飞机，到了鄂尔多斯的上空，就真是看见了黄土高坡，一个个的塬呈现眼前，所谓塬就是一个个黄土聚成的堆，却没有顶，顶是平的，周围都是纵横交错的沟壑，这是长年累月雨水冲刷的结果。这就是在我脑海中徘徊了二十多年的内蒙古吗，今天，我终于来了，蓝天白云还有看着温暖的黄土地都好像还是很友好的。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是老公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吗？这时航程即将结束，我要特别提提友好的空乘人员，一路上对我的照顾，让我体会到了旅行的乐趣舒适，更加感受到作为残疾人的平等和尊严。心里荡漾着阳光般的温暖。下了飞机，由阳光般的空乘女孩把我推到大厅，我们在这里等着他侄子来接我们，空乘小妹妹说：阿姨，我们在大厅等着吧，我说去外面等，我看看你们内蒙古，一出大厅，哇，西北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回去，回去，退回了大厅。这就是大西北，天可以是晴的，太阳可以是大的，云可以是白的，但是风是冷的。冷到你觉得没有穿衣服一般，天和地是分开的，不像贵州，只要天上有太阳，地上必定和太阳保持一致，这就是个性鲜明的北方？不管怎样，我们平安到了，家会是怎样？好多忐忑。
　　 侄子带路，到了老家直接去了旗医院看婆婆，进了病房，一大堆人上来寒暄，不知都是谁，拥入病床前，熟悉的面容呈现在眼前，只是忽然变得那么瘦小、憔悴，脸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不觉让人心酸，不由的想起了多灾多难的自己的娘，一想起自己的娘，禁不住热泪盈眶。心想来了就好好尽孝，想起婆婆给我带了一年多的孩子，我们娘俩处的还不错，就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尽自己的全力。老人不知有没有意识，他们说我们回来了，她呜噜着，好像知道，好像眼角还有点浊泪，一会儿，又呜噜着想说话，只有常在她身边的老六能听懂她要说什么？原来她是说叫老六带我们去吃饭。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这样，还在关心着儿女。自己的妈何尝不是这样，现在在自己的儿女面前还不是这样，世世代代，亲情骨肉就是这样传承着，让人感动着。玉文是婆婆送给他姑妈的五儿子，去年出差来我家两回，在达旗很不错的饭馆给我们接风，第一回吃北方的宴席，感觉大气，豪放，实在，说心里话还很合口，心想十五、六个人，这么丰富，没有一千以上拿不下来，事后一打听才八百多，让我吃惊。冒着寒风回到婆婆家，也就是老六家，一看简陋的生活设施，我知道我将过一段相对比较坚苦的生活，好在婆婆在医院，医院的条件要好些，至少卫生间是比较方便的。回到家，老六烧上火就去守老人，老二老三老四和玉文把他大哥拉到老二家聊天，我和我儿收拾一下就休息了，忙了一天，早上还在贵州，这晚上就躺在六千里外一个小村庄的大炕上，思想里好像还没有回过味来，在我平静的五十多年的生活中，这种大起大落的生活真是没有过，有些迷茫。早上很早就起来了，走出门外，北方农村的早上清凉而安静，蓝蓝的天上还挂着月亮，没有发芽的白杨直插蓝天，脚下是细细的黄沙，清冽的早春的寒风吹的人清清透透，这是我想象的北方，只是现在的感受更加明晰了。
　　 （二）
　　 从来就有对北方农村的好感，觉得北方农村像千百年中国历史的缩影，那风土人情，那一砖一瓦都镌刻着历史的厚重。又看了那么多描写北方农村的小说，比如浩然的艳阳天之类，对北方特别是农村就有了一种特殊的印象，44年前回山东老家，印象就非常好，那才是一个作家笔下典型的北方农村，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远处，一笼方圆百米的大杨树下是一个个小村庄，四周是庄稼，坐南朝北的农家小院，院里有石桌石凳，有小菜地，7月天，地里种着棉花，棉花的花会有好几种颜色，还有什么？蓖麻叶子拿来当手纸，年幼的我不觉简陋，只觉得别致，有趣，不像现在对物质的东西这么在乎，才回去几天就感觉无法生活，院里还有好几颗大树，杨树或槐树？还有很典型的门楼，坐在门楼前，就想不回去了，首先喜欢这里的平坦，这让我多么欣喜啊，不能爬坡上坎，偏偏住的地方没有三尺平，让我吃尽了行路的苦头，不远的平房就是一座小学，在这里做个小学老师多好啊。其次，这里这样安静，这样温馨，另外，非常奇怪的是，我一个南方长大的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北方的饭食呢？我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当时是文化大革命，外面风烟四起，而这里却平静安宁，午后，大槐树的喧哗中传来货朗的叫买，围上一群孩子，那个季节的瓜果真是好吃。虽然这个西北的农村可没有我们山东老家那样让人留念，却是另外一个味道，儿子喜欢，如我44年前一般，说：妈妈。我不想回去了，就在这里吧。这是一种什么情节，骨子里就是这里的人吗？这种血缘，这种亲情，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办法改变的。何况他们真的让我们羡慕，我们有什么？到了这里，他们问我对他们的印象，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说；你们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你们都是地主，那么多的地，那么多的房子，那么宽广。我们出了自己那两间房，都是别人的了。感慨好多。言归正传，简单的洗漱一下，不多时，老二家叫我们去她家吃饭，吃的烩酸白菜猪骨头，还有涮锅子，典型的西北农家饭，大盘打碗，实实在在，我没有一点隔膜，就觉得好吃，我喜欢。
　　 吃完饭，直奔医院，看老人，这才是此行的目的。玉文送了我们第二天就要去出差，很谢谢这个爽快的兄弟。进了医院，老人还是那样，变化不大，医生说，这老人已是个奇迹，常人出血量7点几就不行了，她的出血量是19点几，只因她脑萎缩，脑容量加大了，才能活到现在，我问要痊愈得多久，医生说大概要一个月，心里暗下绝心，好好照顾一个月，什么苦都可以吃，于是对大家说，今天我们三口守老人，你们都回去，好说歹说，到晚上人终于走完了，我们开始了我们第一天的守护工作。
　　 全身插满各种仪器，神情恍惚，不能吃，不能说，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昨晚还跟他大儿子声音洪亮的通话的婆婆，现在一天时间不到，却是这个模样，真是天道无常，我们几乎无事，最多给她鼻饲。但是我们又一晚上没有合眼，因为她没有意识，总是用手乱抓，想把身上的东西全部抓下去，我们就一点不能离开，按住她的双手，不让她乱动。医生来来往往忙个不停，生命监护器上的指标很不理想，越到晚上越严重，我有些不安，因为他们这里的风俗是老人不要死在外面，要在家里咽气，这样我就要提前知道老人的情况，好去通知他们，到了凌晨5点多，我看见医生双手抱臂，无奈的站在老人床前，我问；医生是不是很严重，他说是的，我说是不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他说是的，我说那要不要通知家人，他说你赶快通知，我叫我儿马上通知家人，他们也许也没有真正睡着，不一会，姑子和老六就到了，一会儿，几个 兄弟都到了，他们就开始忙着怎么把老人搬回去，我也很疲倦，心里也很安宁，还好，还尽了一晚上的孝，尽心了。于是怕碍事，我悄悄先走出病房，慢慢往下走，腿有些软，只好扶着墙，一会儿子来了，平时在家都是我伺侯他，很少关心我，现在一出门，就把照顾我当成他的任务，看来不是不懂事，而是在家撒娇，现在的独生子女都是这个样，大事懂就行，其他就不要求的太多了。
　　 一会儿功夫就回到了婆婆的家----关家营子。把老人安顿好，继续吊着液体，维持着行将就木的生命，大家出出进进的忙着，陪着老人，一分一秒地看着生命离老人越来越远。到了晚上8点多，老人就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83年的世界，这个她生活了83年的鄂尔多斯。平静安宁，没有受一点罪，想起我的母亲，婆婆是多么的幸福啊，一生苦受，生了一大群的孩子，没有一天享受过生活的富余，本是遗憾，但是一生无病，安然去世，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一年前，据说公公也是这样无疾而终，也不能这样说，老人欲感不久于人世，就拒绝一切治疗，请了医生来家里也不治，就这样静静的躺着，开始是想等我们回去，一来二去觉得等不着的时候就不等了了，临去世的头一天，老公说：大，你等我啊，我明天回去，他说：不用了，我不等你了。第二天，老公和儿子到了西安，侄女就打来电话，老人早上七点就安然去世了，终究不要他的大儿子看见他。冥冥中真的有神灵吗，无常的世事有太多的惊奇让人敬畏乃至惊悚。姑子和弟媳们给老人穿着老衣，忙碌着还叫我换衣服，有红的不行，忙乱中，给老人穿好，停在棺木盖上放在炕上，我干不了什么，就叫我去了老四家，一晚上没有睡，一倒下，很快就睡着了，不知他们一晚上都是怎么忙的，好像都是几个儿子们忙着，养儿子就是这一会儿有用也风光。早上，在等阴阳先生，一切他说了算，这个地方的风俗就是这样，还要阴阳先生看日子，因为他们是土葬，这就是我说的他们的土地太广大，有土葬的地方，别处那里能这样奢侈。十点多钟，阴阳先生来了，要了老人的生辰八字，念叨着说要停七天，还要这样那样，然后就开始做孝衣，开始了长达七天的吊唁活动。(三）
　　 老人安息了，剩下就是儿女们的事。第二天，按照阴阳先生的嘱咐，定在七天后出殡，借来了冰棺，搭起了灵棚，买来了棺材，中午时分，把老人抬进冰棺安顿好，一会就安置好花篮之类的供品，放起了音乐，有他们的地方戏，也有流行音乐。要唱七天，我想这就是农村，人烟稀少，在城里就是扰民了，接着就是做孝衣，我们是正宗的孝子，先给我们做，一顶帽子，一件大褂，腰上是麻绳，有袖子，没有成家的，没有袖子，穿孝的人很多，做了好几天，这中间，他们兄弟还得整饰墓地，去年老公公去世时是冬天，地是冻的，车能上去，今年老婆婆去世，春天地已经化冻了，车很难上去，要整理一下才行，兄弟们带着子侄们去了两回，我那不干活的儿子也去了，累得够呛。七天中就是第六天开始忙正事，那几天就是为第六天做准备，安排了鼓手还要安排做席的事，听说是流动大餐厅，很好奇，很期待。七天内，我们孝子不能洗漱，不能扫地，不能倒脏水，这种风俗真够呛。感觉自己脏得不成人样了，但是也得坚持，小姑子之间亲得很，都是她们给做饭，三个妯娌你来我往，三个兄弟也是出出进进，好不热闹，去的那些天，是吃得下睡得着，特别是他们的吃的，我特别喜欢，天生就是这个地面的人吗？好奇怪。这里这个时候不会下雨，天天都是大晴天，晚上星星月亮都那么明亮，一觉醒了看看月亮挂在第三个窗户上，知道天快亮了，起来，屋外走走，清冽的凉风微微吹着，荡涤了昨晚的浊气，沁人心脾，天是那么好看，地上却是黄土沙地，一点绿都没有，只有地里的大葱冒出一点点绿头，让我看了又看，我们那已是一片绿荫了。家家门前的院坝里堆满了黄灿灿的玉米，没有雨不会发霉，也没有人会偷，家家夜里不会锁门，出入随便，哪里像我们这里就跟住在监狱里差不多，壁垒森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