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银西公路上，一辆暂新的红色摩托车正在飞驰。
　　 摩托车是红色的，骑摩托车的人穿着红色的夹克衫，休闲裤，戴着眼睛，远远地看上去，像一团火滚动着。这辆摩托车的时速一定超过了一百码，“嗖嗖”地、风驰电闪般驶过，路边的树“哗哗”地倒下去。从鼓起来的衣裤和飘逸的头发，一眼就能看出骑摩托车的人是个女的。
　　 公路上，一辆大车和另外一辆大车从不同方向驶来，摩托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人们才看到骑摩托车的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孩，打扮时髦，秀丽端庄。
　　 这辆摩托车超过汽车以后，行驶了一段路停到路边。路边有个农家，大门和门楼极其漂亮，门前的小路和大路衔接的地方都是用柏油铺成，门前不远处有个厕所，刚好在大门的另外一侧，骑摩托车的人下了摩托车快速走进厕所，没有多久就出来，依然骑上摩托车向前驶去。
　　 陇东平原的夏天是很热的，进入伏天的太阳火辣辣地，晒得树叶和农作物像病了似的，懒洋洋地耷拉着脑袋，蝉藏在树叶里不断地鸣叫着，柏油马路冒着热气，使人闻到一股股柏油味。有的地方不论是汽车还是摩托车，走在上面“滋滋”地响，好像路面上不是柏油，而是粘合剂，想要粘住任何滚过的东西。
　　 天空透出奇特的蓝，看不见云朵，也看不见飞鸟，连一架飞机也没有，只有一颗又圆又大的太阳挂在头顶，将光线直直地射下来。
　　 汽车越来越多了，这辆摩托车的速度也慢慢地降了下来，很小心地行驶在路边。骑摩托车的女孩越过每一辆汽车似乎都很小心，看不见倒来扭去的迹象，似乎每超一辆车都很费劲，看不见香港电影里骑摩托车的那种姿势，也听不到那种发动机的声音。
　　 摩托车一直行驶到市区，顺着一条繁华的小街上行驶了一段路以后，来到一家发廊的门前停了下来。这个女孩刚停下摩托车，还没有下来，发廊的门里走出四个年轻的女子来，喊叫着跑出来，一个说：“小燕姐，你真的买摩托车了？”
　　 另一个惊奇地喊叫着说：“铃木，是日本字鬼子生产的，性能是不是很好？”
　　 她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只听见从门里传出一个男音说：“我的头理了一半，你们在外吵闹什么......”
　　 有个女孩吐了一下舌头，看了一下小燕赶紧跑了进去，没有多大一会儿听见吹风机的声音。小燕朝门里张望了一眼，有个女孩会意，也向内面瞟了一眼说“就是那个死老王，一月能理三四次，每次来总是色眯眯地，一脸淫邪相。”
　　 小燕没有说什么，她也觉得这个半大老头很讨厌，说起这个老王她最清楚，更了解，自己一个人办起这个理发店时就经常来，还在对面徐倩那里出过事。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徐倩是个三十出头的妖娆少妇，丰满而富于弹性的脸蛋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雪白的皮肤惹得好多男人像蜜蜂一样飞来，围着徐倩转。老王是个迟到者，四十多岁的年纪，衣领上总有汗渍，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烟味、汗味以及臭味，走起路来显得裤裆特大，缠得他走不动，看上去一副邋遢相。
　　 他是油田工人，从部队转业回来的，是个二级残废，听上去工资高的不得了，有花不完的钱，动不动就会从怀里掏出一条项链，一枚戒指拿在手里，想让徐倩动心。徐倩看到这些东西就开始笑，笑得弯腰，笑得满脸的花朵，笑得情飞意溅，高兴地让他的手触到水红色的、薄薄的T恤上。忽然，他呆住了，抓住了正要起飞的鸽子翅膀，能听到扑楞，也能感觉到......
　　 当她知道戒子项链是假的时，她的爱人和另外一个男人堵住老王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老王一瘸一拐地走了。在这条街上，这事被传为佳话，多半人都知道。
　　 老王虽然挨了打却很高兴，觉得自己进过仙境，进入过圣地，也醉死过，已经够了，也值了。现在，他的目光又转移到小燕这里，觉得小燕要比徐倩漂亮得多，还有她那些学徒，简直就是盘丝洞里的妖精......
　　 好像人都想吃唐僧肉，小燕的发廊不但自己经常来，好多男人都像蜜蜂一样围着这家发廊转，人家小燕毕竟是女孩，没有结过婚的女孩，二十七八岁，正是花儿开放，最为鲜艳的时候。老王在这条街经常溜达，好多理发店都去过，在他的心目中，好像小燕是这条街上的灯塔，是一面旗，也是代表，代表着时代，代表着潮流，像一朵鲜花一样开放在小街的一头，亮丽，耀眼。
　　 老王已经使尽所有手法了，每每看到这些女孩就心疼，心扎，心情慌乱，好像他们拿着手术刀再给自己的心脏做手术，一片肉一片肉地割下来，给自己看过以后就吃掉，人家高兴嬉笑，自己疼得胡抓乱刨。有时，他感觉自己像只猫，远远地闻见笼子里小鸟的肉香，却怎么也吃不到，使他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来了去了，看到一个个小伙走进去，领着那些美女自己就心里骂娘，为什么要将自己生的那么早，要是自己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该多好。不管怎么想都回不去了，自己是个铁器也许能够回炉，变个样子，是人就只能这样了，雕刻的底板，印刷以及纸质都在父母那里定了型，无法改变。
　　 他在小燕发廊已经盘恒好长时间了，得不到一点实惠和受用就开始生气，开始诅咒，寻找空隙，像一只苍蝇一样盘旋在孔雀蛋的周围，看进进出出的人。他觉得自己上过战场，扛过枪流过血就得弥补，该有这样那样的艳遇和幸福，家里给自己娶的媳妇，在当时看来还不错，随着时间的流逝，花瓣落了，艳丽褪尽，不能说人老珠黄，却是残存的秋天红叶，远远看上去好看极了，到了眼前就让人纠结。
　　 让他纠结的不是景色，不是晚风里一抹惨淡，更不是风韵，随着自己在外风流，她变成性冷淡，对自己一点激情都没有，尽管自己怎么努力，想尽一切办法，她都像一具尸体，几乎连一点机械运动都没有。她从来都没有主动过，也不要求，像一只不鸣叫、不扑楞的鸟，静静地干家务，忍受他的训斥和谩骂，像佣人。
　　
　　 2
　　 小燕买来这辆红色的摩托车很高兴，精心的洗，细致的擦，放在门口嫌太阳光强，就用套子套住，过一会总要出来看看，摸摸她心爱的摩托车。
　　 二十七八岁的姑娘到底是年纪的关系还是对象的事，总会无端地冒出一些惆怅来，遇到没有顾客就在门口的路上徘徊，一个人行走。
　　 她一直忧心一双眼睛，经常能看到这双眼睛看自己的发廊，就站在不远处，偶然过来理发，笑容可掬。他到底为什么要窥视自己和发廊，自己说不清，这双眼睛已经盯自己的发廊好长一段时间了，到底是想偷还是别的原因，自己无从而知。不过，从相貌上看不是个贼眉鼠眼的主。有了这双眼睛使她干什么都小心，自己毕竟是个女孩子，要是图谋不轨怎么办？今天又看到这双眼睛了，不由得心上起了一层浮云。
　　 她正走着，听见后面有人笑着说：“小燕，听说你买了崭新的摩托，是不是要祝贺一下。”
　　 小燕听到说话声知道是王本朝就站住，返身走回来笑着说：“是呀！为了方便。”
　　 她轻盈地来到王本朝面前，将双手背过身后交叉着，将身子拧了拧，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王本朝已经将摩托车身上的衣服一点一点地去掉，觉得这辆摩托车太漂亮，就连随车带的遮布也很特别，像人一样有胳膊有腿，还有两只耳朵都装进遮布里。他仔细地看着，慢慢地揭开，在太阳的强光下，摩托车闪着耀眼的红光，刺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用手一边摸一边说：“钥匙在哪儿？让我先试试，看看速度怎么样？平稳吗？”
　　 小燕喊叫着说：“刘艳，把抽屉里摩托车钥匙拿出来。”
　　 刘艳看着王本朝，笑着将钥匙递过来，王本朝将钥匙插进摩托车的钥匙孔里，骑上去，拧动钥匙，两只手握住手把，摩托车的马达很快转动起来，并发出突——突——地声音，似乎在说：“油门加大的情况下，会像箭一样射出去。”
　　 摩托车“嗖！”地一下子飞了出去，一股青烟漂起来，小燕闻到一股汽油燃烧过的难闻味。
　　 “慢点，小心，在磨合期。”
　　 “知道——”
　　 摩托车很快消失在马路的拐角处。
　　 随着摩托车的声音，发廊里的人都走出来看着摩托车远去。
　　 发廊里四个女孩子，两个带工资，两个是学徒。刘艳和红娟快要出师了，在这个发廊学习两年多，已经掌握了理发的好多技术。她们为什么要在小燕的发廊里来学理发技术？其原因就是小燕的发廊里请来一个西安有名的理发师，不但生意红火，好多技术这里人没见过，也不懂，发型设计，服装以及脸型都有配套的设计图案，如果你是个演员，穿什么衣服，陪什么发型，造型都先设计好，画到图纸上，满意后才动手。
　　 这个理发师叫王长安，是小燕的师傅，和小燕关系十分密切，曾经有过一段浪漫史，所以才能请到。小燕在西安学习理发技术时，王长安一眼就看上了她，要不是王长安家里有妻子，早就和小燕结婚了。
　　 小燕回到本市开起发廊，生意不好，就想起自己的师父，跑到西安将师傅请来，一下子轰动了，特别是电视台的播音员，记者，一个个跑来理发，设计造型，完了就去拍照，给自己留下金色年华。
　　 王长安在这里呆了七八天，生意一下子红火起来，每天住在宾馆里，小燕接来送去，有人看见小燕和王长安晚上一起去宾馆，早晨一起吃早餐，然后来发廊。就这样，前来学习理发技术的女孩子、少妇很多，王长安只留下这几人，觉得她们心灵手巧，人也漂亮。
　　 当然，前来学习必须缴纳学费，他是为了小燕着想。小燕开始觉得他有点霸道，我的发廊，为什么你挑选学员？后来才知道他的用意，是为了整体素质，整体形象。
　　 彩云和淑雅是王长安走后招来的，四个人的进步都很快。小燕为了学习理发技术，为了有过硬的、和老师一样设计造型，违心地陪王长安睡过几个礼拜，好像一个漂亮女孩不论是当演员，学习技术都要用身子换。她曾经彷徨过，放弃过，作为农村女孩，考不上大学，打工什么时候是个头？只有一技之长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她不妄自菲薄，更不管闲言碎语，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如今，她的发廊算是挤身于前几名，成了这个市有名的发廊，只要她拿起剪刀就忘了一切，精心地为顾客服务。慢慢地，她结识市上的一些领导，基层干部，她们都来理发，有个领导建议她去市政府宾馆，她拒绝了，觉得自己在这里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到哪里都是个理发的。
　　 她已经看不上工资了，更不想受制于人，看到自己的事业，既欢喜又悲哀，自己从二十岁高中毕业，大好的青春年华都流洒在人生的道上，付出的都是伤痛，余下的眼前的耀眼光辉只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好看却很不实用，一直想找个有知识，有水准的男孩嫁了，谁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有文化的，有水准的好像都有工作有单位，人家看不上自己这个发廊妹。余下一个无头苍蝇像蜂一样飞来，让她躲都躲不及。也许高不成低不就害了自己，致使自己二十七岁还没有归宿。要知道这条路这样艰难，她愿意放弃这个行业，早早地寻个心爱的人嫁了。好像这个行业一直跟妓女联系在一起，像亲姊妹一样，使所有人投来怀疑的目光。
　　 她倾心自己的同学刘一川，同窗多年，人家考上大学，自己名落孙山，开始以书信联系，后来有了手机，丝不断，扯不烂，为了那段爱情两人抱头痛哭过，笑过，也快乐过，知道人家有了工作，家人强迫他另找对象结婚。现在，刘一川结婚好几年了，小燕还经常回味两人在一起快乐时光......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家里的二老眉毛都愁白了，每每回家都期盼她能带回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小燕已经看过无数对象了，有的听到她是个理发的就摇头，二话不说就走。有的看见她漂亮，眼里流露出爱慕，流露出懒蛤蟆吃到天鹅肉的狂喜，千方百计地献殷勤，小燕却不屑一顾，像扔烟屁股一样将他扔掉。她不愿意看见没有脊梁骨人，更不想和一个没有志向、没有前途的人过一辈子。
　　 现在，她被一个王本朝的小伙缠上。说起王本朝，这个小伙自己说不清，小她两岁，硬和家里抗衡，和自己处对象。他的相貌在小燕眼里还不错，没有怪相，没有多余，更没有让人看见就烦的感觉。他唯一的、让人放心、让人爱戴的是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
　　 他的家在郊区，父亲是个包工头，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几乎无事可干，自从认识了小燕，没事就往发廊跑。虽然和小燕处对象，小燕对于这个花花公子从没有宽衣解带过，更没有随心所欲过。她觉得找对象和干别的不一样，一辈子的事，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很随便，这么容易得手，一下子就会让他浮想联翩。也许会认为发廊是个色情场所，自己充其量是个秀色可餐泄欲工具......
　　 她实在不知道和王本朝有没有结果，随着一年多的接触，好像他好的方面比较多，比开始认识时因为陌生看到的形象大大不同，好像男女走在一起越看越没有毛病，越接触越觉得对方耐看，舒服，就像一条穿舒服的内裤。
　　 他的父母极力反对，已经和家里僵持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刘一川经常打电话，询问自己的婚事，一起聊天，每每一聊就是一个钟头，从话语里听到刘一川好像走错了路，只要回来就跑来看自己，恋恋不舍地握住她的手，像要永不分别的样子，或者抓紧她，怕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