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绝尘，荒居于沙漠。
　　 我喜欢剑，我有一把世上最无双的剑，我给它取名叫破荒剑。
　　 在月亮特别圆的夜晚，我喜欢拿出我的破荒剑在茫茫无涯的荒野中孤独起舞。剑影如妖，月光惨白。
　　 这么多年来，每一个到过这里的人都会问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物品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荒野的地方生存下来？
　　 他们猜测和议论我的过去，想象出无尽的故事。
　　 而其实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我喜欢荒漠。
　　 这样的答案没有人会赞同，这个世界就是那样，越是真实的想法在别人看来越是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了，我这里到过无数的过客，他们来了，我都会给他们备上一壶酒，然后做上一夜的朋友，狂饮，大醉，倒在荒漠中，听风声在耳边呼啦呼啦地过。夜半的时候我都会给他们讲上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吸引了众多的人，直到他们临走时都在问我，那是不是就是我的亲身经历。我笑笑不回答，由他们去猜想吧！
　　 而我在每一个夜晚讲述了同一个故事后，第二天便会忘却，直到下一批客人的到来，在酒醉之时才能想起那些曾经讲过的故事，然后在无尽的荒涯中一轮一轮地重复。
　　
　　 一
　　
　　 我的故事很简单，就是曾经有一个书生和一个女子结婚了，等到那个书生功成名就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女子竟是一个妖精，他惊恐之下纠结所有的人把那个女子杀了。那个女子临死的时候产下一个婴儿，那个婴儿顺水漂流，被一个老人救了。那个婴儿长大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开始报复，一轮一轮地报复人类。
　　 这样一个平凡的报仇的故事，在我的绘声绘色下却也讲得听客眼泪直下。他们不相信这是真的，而我当然也不相信。
　　 很多事情难辩真假，我一直在自己的世界中活着，我不知道我的世界和这个尘世有什么区别，我给自己取名绝尘，其实我也分辨不出我的世界是真还是这个漠漠的荒涯是真。
　　 我在酒醉的时候便不去想这个问题，尽情地舞剑，会有一刹那，月光和剑光的影子会恍惚我的视线。
　　 那一年，我在听客中发现了一个女子，她的绝美用我的剑都无法比得上。我第一眼看见她，便看见她的视线一直在我的脸上。
　　 那一晚上，我没有喝酒，同样也没有讲那个故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沉默，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夜半的时候，我独自起来舞剑，月亮圆了。
　　 我看见她的影子，在我剑花掉落时出现，她盯着我的背影良久，轻声说：你舞剑是舞给她看吧！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尽情地爱抚我的破荒剑。
　　 她轻轻转身，腾身，一瞬间的时间，她的白纱挽住我的剑柄，冷冷地看着我说，你就能看着你的母亲受苦吗？
　　 那一刻，我恍惚想起一些事情，但瞬间就模糊了，笑声掩盖，我嘲笑她的玩笑。
　　
　　 二
　　 有些事情我并没有忘记，我喜欢在月圆的时候舞剑，那是因为我知道月光上有我牵挂的两个人。
　　 这些年来，我醉了身体，但心却一直没有醉。
　　 那个女子，我知道她从哪里来，我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我就那样冷冷地回绝了她。
　　 因为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埋葬了，如这些黄沙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不想再去勾起那些前尘旧恨。
　　 我看见她绝望地看着我，良久抛下一句话，原来你就是这样子，紫霞真不该爱上你，还有你的母亲，真不该生下你。
　　 她绝望地离去，我依然舞着我的剑，剑花只是有些凌乱。
　　 从那年后，我再也不讲那些故事，只是陪着过往的人喝酒，喝醉了的时候就躺在荒漠上听呼啦呼啦过往的风的声音。
　　 那些故事开始真如黄沙一样隐没，无人再去记起，无人再去追问。
　　 那个女子再也没有出现，我的破荒剑依然成了世上最绝美的东西。
　　
　　 三
　　 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每年都给我带酒来，最美的酒，陪着我醉。
　　 他说，他喜欢看我醉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我显得格外祥和。
　　 他是一个豪客，喝的酒很多，穿着却很文弱。
　　 我喜欢这样的人，用外表来掩饰内心的真实。
　　 他从不过问我的一切，偶尔看见我舞剑，毫不惊奇，但每年他都是快到中秋的时候骑一匹白马来，来了住上一个晚上就走。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能喝酒，我就喜欢。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因为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样过了很多年，我以为会这样过下去，一直。
　　 直到那一年，中秋的时候，他再也没有来，那个夜晚，格外的孤寂，月光不再洒下。
　　 第二天，我见着了多年前见着的那个女子，她全身鲜红，那样亮丽的红，我是第一次见着。
　　 她扑在我的面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就化为了一缕尘烟。
　　 她说，快——救——紫——霞和玉——兔——。
　　
　　 四
　　 我有另一个名字，那是她给我取的名字，若尘。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故事，有一个仙女和一个凡人相爱，最终遭到报应，被打入锁仙涯，受万劫不复之苦。
　　 只是这个故事没有完结，那个仙女生下了一个儿子，顺水漂流，被凡人所救，而那个婴儿的名字就叫若尘。
　　 那个仙女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玉兔。
　　 千古不变的传说，无人可信。我知道那是我无法忘记的前世。
　　 这个世界也有另一个传说，那个叫若尘的婴儿从一生下来就遭到了天神的追杀，而他却爱上了天界最美丽的女子，紫霞，嫦娥亲手织成的云锦。
　　
　　 五
　　 那一晚上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眼泪滑下的时候，我想起了我曾经的名字，若尘，被那个女子念在嘴里，有如珠子跌落般的清脆。
　　 可笑的是，那一切曾一度成为了我嘴里的故事。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杀过很多人，血洗了整个凡尘，而我最心爱的女子跪在我的脚下恳求我收起我最美丽的剑。
　　 我看着与我有着关系的两个女人被锁在断崖上面。那一天，我松开了我的剑，那把名叫破荒的我的最美丽最心爱的剑。
　　 我给自己取名叫绝尘，荒居沙漠。
　　
　　 那一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醉了，没有再舞剑，酒水洒在剑身上，剑身如月光一般闪亮。
　　 我开始念叨那两个名字，倒在荒漠上，念叨那两个名字。
　　 我只看见剑光闪亮，然后无尽的剑光。
　　 若尘，我知道你一直并没有忘却，一直。
　　 我看见那个我曾认为是朋友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的手中是一把明晃晃的剑。
　　 这些年来，我一直努力想让你把一切忘掉，可是你根本做不到，你若不死，三界就不能安宁，原谅我，我奉天命，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这么做。
　　 他话未说完，剑就如幽灵一样射向了我。
　　 我努力睁大眼睛，努力，我不是胆怯，我只是想看这个朋友最后一眼。举剑，剑光闪亮，我知道我出手了。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苍白的月光，早已不喜欢红色。
　　 他倒了下去，如喝醉酒一般，剑依然在手中，跌落，清脆的响声，我才知道他并未对我下杀手。
　　 我奔过去扶起他，他抓着我的手臂，缓缓地说，若尘，原谅我，我不得已而为之。
　　 那一刻，我才想起他的名字，默涯。
　　
　　 六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送给我最好的一把剑，因为他爱剑。
　　 他告诉我一个秘密，这把剑里有一套破荒剑法，是迄今为止三界最为可怕的剑法，因为练者会入魔，愈练愈狂。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用鲜血阻止了我入魔，他们都有同一个名字，默涯。
　　
　　 七
　　 若尘，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很苦，这些年来你在痛苦中生活，不要内疚，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如当年你那一剑。只是当年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痛苦了，没想到我死后还是与你作对，我们是宿命注定，希望这一次能如一缕尘烟，消失无踪，结束这种宿命。他在我怀里微笑着说，鲜血在他的嘴角如花一样开放。
　　 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我才知道我的身体上也有人的一部分，会心痛。
　　 我低低地说对不起。
　　 没有什么，当年你那一剑让我成了神，这一剑能帮助我解脱今生与你做对的痛苦，你没有对不起我，若尘。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却你的母亲，还有紫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好好照看他们，只是以后再也无能为力了。若尘，不要怪我，这么多年来，我努力让你适于平淡，我只是为你好，我知道你如果要救你母亲，你就要练破荒剑法，可是若尘，我真的不希望你成魔，做一个凡人，快快乐乐的，像我们小时候在河边生活的那段日子。
　　 对了，若尘，你的母亲和紫霞现在被打回轮回道，这么多年了，我不想你再痛苦，如果她们是你的心结，你就拿起破荒剑吧！
　　 他笑着化为尘烟，如他所说的一切了解，这个曾一度陪我喝酒的豪客，如他的身体一样化为了文弱的尘烟。
　　 一切了结。
　　
　　 破荒，天分六合，以荒为涯。
　　 我终于拿起我的破荒剑，那是一把最绝美的剑。
　　
　　 八
　　 圆圆的月被我分成两半，我狂笑，在笑声中祭奠我的朋友。
　　 破荒剑，如一把灵性的东西，带领我走回过去。
　　 那一战，那未完成的一战。
　　 我看见我的母亲，那个叫玉兔的女人，她的眼睛见着我的时候是慈祥的光。
　　 我看见我最心爱的女人，那个叫紫霞女子，她的眼睛依然那么疼痛。
　　 这两个女人，我的结，我必须解开它们。
　　 我知道我要为此付出最为沉重的代价，我的青丝开始变白，一层一层凝结成霜。
　　
　　 古老的月宫，满地的桂花，成群的神将，还有那两个我最为深爱的女子。
　　 若尘，你终于还是出来了，终于还是出来了……哈哈哈……其中的一个神将朝我大笑，然后一声厉吼，天落地网。
　　 我便感觉一件浩大的东西扑在我的身上，全身禁锢。
　　 不要啊！你们答应我了的，只降伏他，不能杀他。若尘。那个我最心爱的女子朝我喊道。
　　 哈哈！降伏他，他是这个世界的祸害，不除灭他，整个三界都难以安宁。那个神将疯狂的笑了起来。
　　 我看见我心爱的女子眼里痛苦和困惑的神色，另一个神将接着朝我说道，若尘，这么多年，我们还是找到了你的弱处，你最终逃不过我们的手掌，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消灭你这个魔头。
　　 不，不……你们答应我了的，答应我了的，只降伏他，只降伏他……她哭了起来，我开始有些明白他们的对话。
　　 哈哈哈，你这个傻女子，这些年来，他根本没有成魔，我们只是骗你的，好利用你来引诱他出来，哈哈哈……刚才的那个神将朝紫霞笑道。
　　 尘儿，快逃，他们这是一个陷阱，尘儿，快逃。我的母亲立刻朝我喊道。
　　 我看出她眼中的担心，这么多年，我对她有些恨，恨她为什么爱上了凡人，生下我却把我抛在尘世。
　　 此刻我的心有些软化，只是看着这些神将，慈悲我最后一点善良。
　　 若尘，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紫霞向我说道。
　　 话音刚落，万千把剑瞬间刺向我的身体，我哈哈哈狂笑，在那两个我最牵挂的女人惊呼的声音中笑了起来，我拿起破荒剑舞动，可是身体上的东西丝毫没有掉落，那一刻，我才开始感觉害怕，心如陷进空洞，向我最牵挂的两个女人投去最后的目光。
　　 陨落，我以为这些年我就那样过去了，我以为我叫绝尘，我以为我的剑是天下最绝美的剑。
　　
　　 九
　　 我看见一个女子，她轻轻飘落在我的身边，手里是一把弯弓。我没来得及看清她是谁，她的弓已经切割断我身上的东西。
　　 我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姐姐——
　　 我才知道她就是这个世间最美的女子，嫦娥仙子。
　　 她的脸没有血色，如月色一般的白，她轻盈地倒下，向我母亲投去最后一笑，我才看见她的身上早已是万把利剑。
　　 玉兔，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责怪过你。
　　 她向我母亲说，惨笑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姐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母亲连连自责。
　　 我奔过去一下砍断母亲和紫霞身上的仙锁，众神将立刻被吓得连连后退。
　　 这些神将，我笑着看着他们。
　　 这么多年了，该了结了，我朝他们大喊，劈出我的破荒剑。
　　 我听见惨叫声，我的剑身鲜红，正在我狂笑之际。
　　 我听见紫霞的喊声，玉兔姐姐，玉兔姐姐——
　　 我回过头去，母亲抱着嫦娥的尸体微笑地看着我。
　　 若尘，母亲要去了，一切对于母亲来说早已经不重要了，生与死早已经不重要了。
　　 这个女人在我眼前安静地闭上眼去，那一刻，我所有对她残留的恨都消除了，我扑上前去，第一次那样歇斯底里，喊着那个陌生了很多年的称呼，娘——
　　 我的痛苦谁来还？我的痛苦谁来还？
　　 我望着额角的白发，开始大笑，这个狂乱的世界，是否我该一劈而荒。
　　 我缓缓地举起我的剑，做一切最终的了断。
　　 她依然跪在我的脚下，如多年前一样，不，不，若尘，你不能这样做，不能啊——她努力哭喊着恳求。
　　 这个女子，永远是我的弱点，我不能怪她，只能怪自己爱上了她。
　　 我轻轻捧她的脸，微笑，吻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
　　 我便感觉全身刺骨地凉，然后鲜血激射而出，她用手捧着我的脸，轻轻说，若尘，对不起，若尘，这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我的女人亲手杀了我，那一刻，我没有心痛，觉得幸福，死在她的怀中。
　　 我怀念小时候在河边玩耍的时光，风在耳边轻柔地吹。我安静地倦偎在她的怀中，结束这古老的传说。
　　 我安静地闭上眼去，安静地……她轻盈地吻着我的脸，吻着我的全身，脸上泪痕嫣然。
　　 我看见她笑着闭上眼去，笑着……嘴角是如花开放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