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壶老酒(友谊小说)
刚进办公室,手机铃响起,一看号码,我乐了:“死胖子,你一高升就忘记老弟了。想和你一起喝老酒了!呵呵,你说你咋回事啊,这小半年都忙啥去了,去找你也不在,今儿咋想起我了?”
奇怪的是,电话那端没有声音,沉默了好一会,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强子弟,是我,你嫂子。你哥……你哥他……他让你来一下。对,还在崂山管委西那栋楼里。”没等我回话,她“啪”挂断了电话。陆明出事了!?这么一想,我紧张起来,吩咐司机赶快备车,我要去青岛。
“张总,雨太大了,还是改天再去吧。”
“不行。就是下刀子也要去!”司机看到看我瞪大的眼睛,愣了一下,转身出了办公室。
陆明是我的同学加兄弟。
1980年,我的母亲带着姐姐和弟弟随军去了父亲在的部队——济南军区,为了不影响我学习,父母决定让读高二的我留下,等高考完了再去部队团聚。
陆明得知我留了下来,高兴得手足舞蹈:“张强,以后每个周日都能到我家了,我让我妈包饺子给你吃。我们一起喝老酒。”我脸一红,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忙说好好好,我就爱喝老酒、吃饺子。其实他哪里知道,我脸红是为他姐小娅。
刚上高中我就和陆明分在了一张桌,宿舍也是上下铺,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有一天周日,陆明非拉着我去他家,说他爸打了一只野兔,要我去尝鲜。经不住野兔肉的诱惑,我坐上了陆明那辆浑身吱呀乱叫的破“飞鸽”。
秋天的田野弥漫着玉米、花生的清香,穿行在浓浓的秋色里,我有些醉了。几次示意陆明下车去地里拔花生尝鲜,都被他拒绝了。他一本正经说,打住,老农民种地不容易,等咱家收了管你吃个够。他腰板笔直,双手垂落,车轮在他双脚飞转中急速向前。后座上的我翘起双腿,伸开双臂高歌起来,陆明在我的大喊大叫中尽情地秀着车技。不好,小岔路口突然拐出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一个老农和咯咯笑着的小男孩。
“噗通!”陆明的车子一歪,我俩摔进了路边小沟……
“好香!”走进陆明家小院,扑鼻而来的是诱人味蕾的肉香味道。
陆明把车子向南墙根一扔,一瘸一拐进了屋:“姐,兔肉熟了吧?”说着用手一指身后的我,“我同学强子。我姐,小娅。”我眼前一亮,好一个清秀的女孩,万没想到憨憨厚厚的陆明会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姐姐。
小娅看到衣衫不整的我们,立马停下手里拉着呼呼响的风箱,蹬着杏仁眼问:“你们咋了?”她把我拉到里屋的炕上,一下子掀起我撕裂的裤管,“快看看磕破了腿没有?”
我脸一红,喏喏道:“我自己来。”
“呀,还害羞啊!”小娅说着撸起我的裤管,“啊!看看,都流血了。明明,快看看你的腿伤着没?”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划破了点皮嘛。姐,我想吃兔肉。饿死了。”
“再饿也要等爸妈从地里干活回来。你们洗洗去,我给你们拿紫药水。”从陆明嘴里我知道小娅在大队绣花厂上班。
这一晚,吃着野兔肉,喝着陆明爸自酿的老酒,心里别提有多美。自酿的地瓜干酒有些苦涩、有些甘甜,这味道我喜欢。秋夜的月色格外皎洁,我脸儿有些发烧,眯眼瞄着月下的小娅,心里涌动着莫名激动。喜欢她弯弯的柳叶眉,喜欢她俊美的脸庞,喜欢她恬淡的笑容。这简直就是我心中的女神啊!
酒足饭饱,并排和陆明躺在平房顶的狗皮上,我有了醉意,痴痴地盯着小娅的屋子发呆。昏暗的灯光下,小娅踩着缝纫机呼呼响,我知道她在给我和陆明缝补裤子。陆明打着饱嗝,在我身后拧了一把,嬉笑着说:“看上我姐了?吃饭时我就看出你的熊样,像哪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嘿嘿,是不是想当我小姐夫?”
“瞎说,谁爱当你姐夫。”我脸开始发烧,不知是老酒的因素,还是自己青春萌动的原因。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心慌意乱,幸亏有夜色遮掩,才没暴露了心中秘密。难道这就是人们嘴里说的初恋?从那天起,我再也无法忘记老酒的味道,更是无法忘记陆明这个甜美的小姐姐。
父母让我留在当地读书正合了我意,陆明的盛情邀约让我暗暗高兴。哈哈,我有机会经常见到心中的小仙女了。
人一旦有了心思,感觉时间特别漫长,恨不得时间像跷跷板一样,踩在周一这端一下子滑到周末那端。这样的我,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远在部队的父母不知道。我在混日子。我知道,我不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只有高考这一条独木桥,我还有一个当军官的父亲,考不上学我一样能去部队当兵。也因了这层原因,好多女生看我的眼神都两样。陆明经常说我招蜂引蝶,我说我谁也不想招,就想招你姐。陆明一听,眼一瞪,吼道:“你敢!我姐就是你姐,别忘了我们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三年后,由于陆明的勤奋好学,他考上了青岛大学,我如愿去了济南军区当了兵。
每一次和陆明通信,都会问啥时再去老家吃野兔肉、喝老酒。当然,每次问的最多的是关于小娅的情况。有一次,陆明火了,说你直接写信问姐好了,干嘛老打听我?见色忘义的家伙,以后不理你了。陆明说归说,一个月没音信定会打来电话,说我把他这个哥给忘了。
军营的生活不是我想的那么好玩,枯燥无味的训练让我头痛欲裂,我不想过监狱一样的生活,不想每天齐步走,不想见天做俯卧撑,不想天不亮就起来跑操,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我把想法写信告诉了小娅。
几天后,接到小娅从乡里邮局打来的电话:“强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喜欢男人当孬种。你要是男人,就在部队考上军校,升个连长给我看看。否则,以后甭想我理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啪”一声扣掉了电话。我愕然,这是那个日夜挑灯为我绣鞋垫的仙女吗?这是那个给我洗第一次遗精内裤的温柔女吗?咋这大脾气?谁不是男人?哼!考就考,谁怕谁!
我找来了高中课本,周日战友们结伴出去玩,我则闷在宿舍开始了刻苦复习。没想到这一举动被指导员无意中撞见,他喜欢的不得了,当即打电话给我父亲,表扬我很积极,是棵好苗子,将来一定是个帅才,说是将门无犬子啊!说的父亲哈哈大笑,称赞指导员对新兵工作做的好。末了忘不了嘱咐我好好复习,一定要考上军校。我想,是要考上,我要让一个人看看,看看我不是孬种。
当兵的第二年,我考上了西安军校。
接到录取通知书当天,我就给陆明打去电话,他听了比我还高兴,说放假来济南为我送行。我说不用来,我们一起回老家,我要去看看干爸干妈,一年多没见怪想他们,想老酒、兔肉的味道了。陆明笑了,说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呢。我哈哈一笑,说你小子就一点不好,太聪明了,我想升级做你姐夫呐!陆明当时就反对,说我不喜欢姐弟恋,再说你跟姐不是一个档次,将来沟通是个大问题。我嘿嘿两声挂了电话。
乡村的夏天格外凉快,绿色的田野,绿色的芦苇,绿色的树木,少了城市的烦躁与闷热,微微荡来的夏风让人很舒爽。
“你真考上军校了?”
看着身边这个娇媚的仙女,我把身子靠了过去:“这还有假?作为奖励,我吻一下可以吧?”在一片绿色芦苇的包围里,我捧起了那张桃花一般娇羞的脸……
“张强,姐,你们在哪?”好不容易摆脱的陆明追来了。
小娅挣脱我的怀抱,拿起地上篮子匆匆跑出了芦苇丛:“明明,看,我们拔了好多山芹菜!”小娅苗条的身影隐没在芦苇中,我嘴角一扬,直挺挺向后倒去。躺在厚厚的芦苇上,惬意地看着头顶瓦蓝瓦蓝的天,心里装满了幸福。
小娅最终没能成为我的新娘。
在我读军校二年级的时候,她嫁给了邻村一个做贸易的个体老板。那天,我跑到酒馆,把自己灌得烂醉,我用疯狂的呐喊埋葬了我的初恋。
来年,我军校毕业回到部队,被分到了团部。
半年后,我与在济南大学当老师的玲玲结了婚。
结婚那天中午,喝得有些醉意的陆明把我拉到一边,问我闪婚是不是因为小娅。我说一半吧。没想到这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当时抱着我就嚎啕大哭起来。
我慌了神,道:“哥,你干什么?今天可是你兄弟我大婚的日子,不许这样。”
“我的亲弟啊,都是哥不好,是我搅黄了你和小娅。妈说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要我想办法阻止你和姐恋爱。我就对姐撒谎说你在军校有了女朋友,姐当时就哭了,好几天没吃饭。说心里话,我打心里希望你做我姐夫。”我眼眶开始湿润,心想小娅你真笨,难道一封封信里你看不到我的情吗?芦苇丛中那带着老酒味道的热吻感觉不到我的爱吗?
晚上,我和陆明一起喝着干爸让他带来的老酒,一直喝到下半夜,直喝到看天上挂着俩月亮,直喝到放声高唱《国际歌》,直喝到玲玲夺下我们手里挥舞的老酒瓶……
渐渐,我养成了酗酒的习惯。这个习惯酿成我一生的疼。
那是陆明研究生毕业被分配到莱西市委的第一天,我们同学相约一起为他庆贺。
那一天,我看到了两年没有见面的小娅。见到我的刹那,她一愣,嘴角一咧:“你来了。”像哭又像笑。我心一酸,差点掉出眼泪。小娅的变化太大,脸色蜡黄得像老酒,臃肿的身材像水桶,我难以置信她就是当年那个让我魂缠梦绕的小仙女。
从酒店回到陆明分的楼房已经是半夜,小娅给我们打开门就退到了一边的屋子里。我借着酒劲问陆明:“小娅,她……她幸福吗?”
“幸福个屁!离了。那个王八羔子,搞大了秘书肚子,你说姐能幸福?”原来,知道真相的小娅说什么也不容忍老公的背叛。那个道貌岸然的个体老板撕下伪装的面孔,说离婚可以,儿子要留下。
“从离婚那天起,姐就变的不爱说话,天天蜗在家里,除了吃还是吃。妈打发她来帮我打扫卫生。妈的,我真想去劈了那个王八羔子。”
我的心碎了一地。哦,小娅,你不该受这样的磨难啊!我叹息了一声,对陆明说:“哥,不能让姐这样沉沦下去,联系一下同学,帮她找个好工作。算了,你刚到市委,没有什么关系,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
第二天,我带上两壶干爸自制的老酒,只身前往青岛,找到了父亲的老战友李宏阳。这个叔叔我认识,是父亲的铁杆兄弟。他从济南市委调往青岛市委前一天来家里看过父亲,俩个老战友聊了整整一上午。
李叔一听,当即就打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的李叔笑了,说:“去税务局吧。”那时的税务不是现在的税务,人们削尖了脑袋向里钻。那时的税务是一个冷清的衙门,没人愿意去。我想这个地方适合小娅的性格,就点头答应下来。看看现在,我都佩服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
从青岛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格外好,总算为小娅做了一件事。小娅,我希望你走出人生的低谷,好好活着,活出自我。老酒的后劲上来了,晕晕乎乎的我看着路边的白杨一排排向后走去,闻着熟悉的秋的味道,我有些迷离了。我想起干妈做的香喷喷的玉米饭,想起干爸打的野兔肉香,快一点,再快一点,说好了晚上和陆明回老家,不能让两个老人等急了。
“不好!”一辆超载的大货车从岔路口拐出,我的话刚出口,正在急速行驶的车“嘭!”一声与大货车撞在了一起。我被摔进了黑暗里。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八点了。
“明明,强子醒了!”我听到是小娅惊喜的喊声。
“强子,醒了?你这家伙,命还真大!”
从陆明嘴里我知道自己左腿骨折,那个大货车司机被摔进了路边深沟,命丧九泉。我在大货车的肚皮底下捡了一条命。我电话告诉了指导员,指导员向上级和我的家人隐瞒了我的行踪,说我去外地出公差一个月。
因为酗酒与超速,我的驾照被吊销。
小娅端着尿盆去了洗手间,临床的大爷笑眯眯说:“小伙子,你媳妇真不孬,给你端屎端尿,闲着就给你按摩。好媳妇!”
“大爷,她是我姐呐!不是媳妇。”
大爷啧啧称赞道:“呵呵,当姐姐当到这份也是好样的。小伙子你有福。”
我是有福,从来没有和小娅这样单独呆这么长时间,看着快速消瘦下来的小娅,我有些不忍。
“姐,明天你和陆明哥都别来了。”
“不成,你打着石膏活动不方便。我跟领导请假了,说等下个月再上班,你安心养病吧。再说都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样,姐对不起你呢。”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娅,我心一阵阵抽疼。这个小女人在病床前端屎端尿半个多月了,没有一句怨言。
我父亲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消息,愣让司机开车拉着他连夜回到了莱西。看到我打着石膏的腿,气得好一阵哆嗦,不管陆明和小娅在场,气呼呼道:“小子你本事不少啊,居然找到你李叔叔家。你给我听好了,首先把酒戒掉,第二,不要打着我的旗号找我任何一个战友办事。你爸我革命了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徇私枉法的事,你也不例外。”
父亲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在车上,父亲阴沉着脸,看都不看我。我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可是,我是为小娅,小娅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的本性。
“爸,陆明是我同窗三载的兄弟呢。”我盯着父亲,父亲瞪眼看了我一眼,扭头看向窗外。司机看着反光镜里的我,示意我闭嘴。我闭上了眼,一歪身子躺在了后排座位上。
故事通过第一人称的方式,着重刻画了两个好朋友之间的友谊以及苦涩的爱情、和各自的生活。小说没有大起大落,却是生活里的现实版再现。
作者媚儿娓娓道来,不急不缓,生活,就是这么样的,就是这样过的。作者从一个侧面抨击了“我”的一些污浊,衬托了强子的刚直。小娅这个人物刻画也很成功。
语言优美凝练,通篇节奏感控制得很好。这是一篇佳作,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