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风雪交加的龙吟市
　　 北方的冬天冷飕飕的，那风夹杂着片片雪花狂舞，直往身上袭来，落在脸上湿湿的凉。曲凤仙缩了缩脖子，裹紧了陈旧的羽绒服，加快了步子。但是，年纪必定是不饶人，她感觉自己有些气短，嗓子火烧火燎地疼。唉！她在心里叹道：自己真是不中用了，难怪儿媳妇说人一上了年纪就是个累赘。曲凤仙摇摇头，躲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打算歇息歇息喘口气再走。她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一点也看不清，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街边那些树。此时此刻那些当初挺拔茂盛的树木，如今也像自己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忍受着风雪肆虐的袭击。她忽然间有些后悔了，想回去。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回去的路了。她只是依稀记得是先坐的火车，然后又是大巴车，最后是在哪里下的车，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曲凤仙低低地又叹息了一声，不经意地一望，瞧见左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面馆，它的门前稀稀拉拉地停了几台车，她感觉自己的胃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便不知不觉地挪动脚步向那里走去。曲凤仙打开门，掀起棉帘，顿时一股热浪和着香气扑面而来，她的心里陡的暖了。
　　 “老人家，您需要点什么？是汤面还是炒饭？”胖乎乎的老板热情地招呼道。
　　 “老板，我、可不可以来一碗汤面？”曲凤仙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好嘞！一碗热汤面，大娘，您稍等片刻，我去煮面。”胖乎乎的老板面上绽出一抹笑意，口中应着去了。
　　 大概是风雪天的缘故吧，店内没几个食客，只是稀稀拉拉地坐了七八个客人。他们在各自的位子上，低着头，有的吸溜着面条吃得很快，有的慢条斯理地吃得很慢很优雅。这时候，曲凤仙紧绷的面容略微柔和了，她将背上的包裹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用手哈了一口气擦了擦玻璃上的霜花，瞧着窗外，心里说道，那雪下得越发的紧了。她忽然间想起了以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就是这么说雪的。比如什么北风呼啸大雪纷纷啦，冰天雪地万物萧条啦等等。她还记得说书先生，也就是后来成了自己男人的人，教了她一首关于雪的诗，她如今还记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还有一首诗，她忘了前面两句，只是记得后面两句，那便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唉！你这人太不厚道，说好了要陪伴我一生的。怎么就突然先走了呢？撇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人间受罪。曲凤仙在心里思念着埋怨着自己的男人，就那样痴痴呆呆地陷入沉思……
　　 “大娘，您的汤面来了，慢慢吃。”胖老板笑眯眯地将一大海碗面端上来，打断了曲凤仙的沉思。
　　 当曲凤仙看到那一大海碗热汤面的时候，不仅吃了一惊，天，这哪里是碗，分明是个盆！瞧这个量，少说也得十五六块钱吧？再仔细一看，那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整个算下来，还不得二十块啊！可是……可是自己的口袋里只剩下五元钱啊，曲凤仙在那里算计着，犹豫着，想着怎么开口让老板给换一碗便宜面的时候，一旁的店老板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笑道：“大娘，天寒地冻的，赶紧趁热吃吧，暖和暖和身子。”
　　 “可是、可是我……”曲凤仙望着店老板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直发烧，她实在是说不出来没钱的话来。想想自己一个大家闺秀出身的人，何时缺过钱花来着。若不是为了荣儿，她也不至于离家出走啊！哎！
　　 “大娘，您尽管吃。您不知道，每年大雪纷飞的这一天，本店对七十以上的老人一律免费用餐。”胖老板笑着说完，扭身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二）大雪中的风鸣市
　　 王子荣家客厅。
　　 “啪！”瓷器碎裂，嘣开参差不齐的白色画面。
　　 “你说实话，我妈是不是被你撵走的？”王子荣铁青着脸大声吼道。
　　 “我没撵她，是她自己要走的。关我什么事？”李秀娟反击道。
　　 “哼！你早就看我妈不顺眼。若不是你在她老人家面前说了什么，她怎么会离家出走呢？李秀娟啊李秀娟，你真行。风雪天，你让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在外面流浪。亏你做得出来！摸摸你的心，真的能心安理得吗？”王子荣越说越气，突然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跌坐在沙发上。
　　 “真不是我撵走的，子荣你要相信我！来，快把药吃了。”李秀娟害怕了，赶紧去拿药，口气也软了下来。
　　 王子荣接过药来含在舌头底下，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安静地呆了一会儿。这时候，儿子小林放学回来了。他进屋一边换鞋脱羽绒服一边喊道：“奶奶，我回来了。”咦？怎么没人应声啊？每次他一回来，奶奶就出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小林狐疑地去奶奶房间推门一瞧，没人。随后就走进客厅，当他看见沙发上默默坐着的爸爸妈妈时候，不觉一愣：“爸爸、妈妈，你们都在啊！我奶奶呢？她去哪儿啦？”王子荣听见儿子问话，没吭声，只是拿目光剜了妻子一眼。李秀娟连忙掩饰道：“你奶奶去串门了，一会儿就回来。快去复习功课，妈已经做好饭了。”小林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大冷的天，串什么门呀？”“别啰嗦了，快去你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去！“李秀娟皱着眉头命令道。小林吐了一下舌头，赶紧转身走了，冷不丁一瞧脚下，她看见了那些白色的碎片。继而，又惊呼道：“啊呀，这个瓷杯咋摔坏啦？”
　　 李秀娟赶紧站起来，收拾碎片，加重语气说道：“小林，快回自己房间去！听见没有？”小林哦了一声，这才狐疑地离开客厅。
　　 王子荣这时候忽然站起身来，去衣架那儿取了羽绒服穿上，在门边穿鞋的时候，李秀娟刚好去厨房倒碎瓷片回来，她一把拉住男人：“你要干嘛去？外面下着大雪呢！”
　　 “别管我！我要去找我妈。”王子荣挣脱了女人的手，推开门走了出去。李秀娟怔了一下，吩咐儿子自己吃饭，赶紧穿上衣服，连忙追了出去。
　　 此时，外面的风终于停了。但是，雪，还是纷纷扬扬地下着，轻若猫儿的脚步，好像有一把无形的梭子织起一片蒙蒙雪帘。透过那一层天幕，王子荣极力地睁大眼睛，目光仿佛雷达一般，搜寻着犄角旮旯的每一个地方。李秀娟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很后悔对婆婆说了那句话，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人，一上了年纪就是给儿女们添麻烦。等我家小林结婚了，我就搬出去，绝不给孩子添麻烦。唉！这老太太真是太敏感了，我说的是我自己啊，又没说她。李秀娟承认她不喜欢这个婆婆，但是绝没有赶出去的意思啊！如今，自己真是百口难辨，看来这事是怎么也说不清了。想起老公王子荣刚才生气的样子，李秀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想，假如寻不着老太太，老公还不得和自己离婚啊！
　　 夜幕降临的时候，也没寻到老太太半点踪影。不，应该说是半点痕迹都没有。那雪越下越大，忽然间又起了大风。王子荣无奈，只好去派出所报了警。夫妻二人这才一前一后回了家。
　　
　　 （三）龙吟市明光北区
　　 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房子里。
　　 胖老板大牛正在为曲凤仙铺床，崭新的床单，崭新的被褥，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看着都是那么清清爽爽的，特舒服的感觉。真没想到，一个男人竟然会把房间收拾得如此洁净。曲凤仙满意地点点头，停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睡哪里啊？我占了你的床铺。”
　　 胖老板大牛憨憨一笑：“没事，俺就搭个床板睡外间好了，您就睡这儿吧！”
　　 “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我与你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为什么管我呢？”曲凤仙轻声问道。
　　 “大娘，谁遇上这事都会管的。这没什么！”胖胖的大牛回答。
　　 夜，一个雪花乱舞的夜。那风呼啸着扑打着窗棂，如千万头牛在嘶吼。曲凤仙是真的累了，她沉沉地睡去了，香香甜甜地做了一个美妙无比的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在绣房做着女红，一针一线地绣着龙凤呈祥。春日的太阳透过窗户洒在自己身上，柔柔的软软的，仿佛母亲慈爱的手，抚摸着自己每一寸地方。
　　 翌日清晨，曲凤仙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刚刚蒙蒙亮，她赶紧穿衣下床。轻轻来到外间，却发现胖老板大牛不知何时起来的，正在院子里扫雪呢。她抿嘴一笑，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饭。
　　 大牛把院子里的雪整了一大堆，精心地弄了一个踏着祥云的雪人。那神情颇有点飘飘欲仙呼之欲出的感觉，引得早起的路人啧啧称赞。
　　 “胖子，大牛，这次的雪人是个仙女吧？给你做媳妇吧！”有人这样打趣地说道。
　　 “胖哥那么好，一定会娶个天仙般的好媳妇的。”又一个人真诚地说道。
　　 胖胖的大牛摸摸后脑勺，嘿嘿地傻笑着。
　　 “嗨，我说大牛哥，听说你捡了个老娘，是不是？”瘦子三炮眨着眼睛问道。
　　 “嗯哪！是一个健忘症老人。”大牛弯着腰堆着雪，老老实实回答。
　　 “我说大牛哥，你咋就那么傻呢？一个老太太，你拣她干什么？是不是大雪天没事干，闲的？”瘦子三炮附耳问道。
　　 还没等大牛说话，二愣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好听见三炮的问话，也附和着说：“大牛哥，我建议你立刻打发那老太太走，可别赖在你家不走了。”
　　 大牛憨厚地回答：“这寒冬腊月的，你让她一个失去记忆的老人流落街头，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会出人命的，俺不能见死不救，俺得管哦。也就是吃饭时多加一双筷子，睡觉时多加一张床而已。”
　　 “你知道吗？这会影响你娶媳妇的。”三炮加重了语气。
　　 “就是呢，大牛哥，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北头街那个卖凉皮的大姐翠玉对你有意思呢。她跟我打听你好几回了。”二愣子说完，踢踢踏踏地走了。
　　 三炮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吧，大牛哥。咳！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傻不傻呀？现在，就是亲生的都变着法儿往外撵呢。你倒好，闲着没事，硬往自个儿身上揽。再说了，非亲非故的，你也没那个义务啊，是不是？”
　　 大牛摇摇头，断然说道：“俺宁可不娶媳妇，也不能把老人撵到大街上。这样缺德的事情，俺做不来 ”
　　 三炮叹息一声：“真是死不开窍的傻帽！”一面说一面踩着地上的残雪径直地去了。
　　 大牛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继续弄他那个雪仙子。大约捣鼓了十分钟，终于完成了。他跺了跺脚上的残雪，又拍了拍身上，这才走进屋里。
　　 推开虚掩的门，一股饭菜香味钻进鼻孔。他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香啊，大娘，您做什么好吃的哪？”
　　 “我做的葱花面，来尝一尝，看看好吃不？”曲凤仙笑着回答。
　　 “真是色香味俱全，好吃，好吃。想不到您老人家还有这手艺！”大牛由衷地赞道。
　　 “好吃就多吃点，今天大雪天，就不要去店里了，休息一天吧！一会儿吃完饭，你去买点肉来，大娘给你包饺子吃。”曲凤仙慈爱地说道。
　　 “嗯嗯。”大牛一面答应着一面吃着，他感觉无比的幸福。因为，自打母亲患病以及一直到母亲去世以后，都是自己给别人做饭吃的，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别人给自己做饭吃的待遇。这顿饭吃得真美，他的心里特舒畅。走在路上，倒着行走，避着风竟然不知不觉地哼起京戏来：萧天佐摆下了天门阵，老娘亲押粮草来到了北番……
　　 “大娘，肉馅买回来啦！”大牛在门口使劲跺了跺脚，高声喊道。咦？咋没人回应呢？大牛掀起棉帘走进去，又喊道：“大娘，大娘，您在么？”还是无人应答。大牛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四处寻找，哪里还有老人家半点影子。坏了！大牛忽然一拍脑门，是不是早上二愣子和三炮的话，被大娘听见了？她老人家怕连累我，就走了？思及至此，大牛慌慌张张奔出门外，刚好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双方各自哎呦了一声。大牛连忙定睛细瞧，哦，原来是西街买菜的罗五哥。
　　 “你这是干什么去？急急忙忙的？”罗五疑惑地问道。
　　 “大娘不见了，我去寻她。对了，五哥，你找俺有事吗？”大牛说道。
　　 “没什么事，我看今天天气不好，来找你下棋。”罗五答道。
　　 “五哥，改天吧，我今天有事，要去寻人。”大牛说完就要走。
　　 “大雪天，这个事是急事。那个，你先走。我去找几个哥们，大家一块出去寻。”罗五一面说一面飞快地跑了。
　　 瞧着罗五哥消失的背影，大牛的心里忽然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体内升腾……
　　 外面的雪下得小了，寒风吹在脸上，钝生生的疼。大牛深一脚浅一脚地四处查看搜寻着，心里暗暗祈祷着，希望苍天保佑老人家平安无事。寻了几个小时，天都快黑了，还是没有大娘的踪影。大牛的心猛地提起来，咚咚咚跳个不停。他的嗓子都喊哑了，脚步也越来越沉了。
　　 神情沮丧的大牛慢慢挪动着步子回到自家院子里，蓦地，他突然听见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说笑声。大牛连忙奔进去，瞧见大娘正与罗五哥等几个青年男女谈笑风生，令他没想到的是二愣子和三炮也在，更让他惊奇的是翠玉姑娘此时此刻就坐在大娘身旁，看那情形仿佛母女一般。嘿！这是怎么回事？大牛困惑地摸摸自己胖胖的脑袋，愣在那里。这时候，三炮哈哈一笑，走过来将他拉至一旁，细细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曲凤仙并非是离家出走，而是去找翠玉为大牛说媒。其实呢，翠玉早就对憨厚朴实的大牛产生了情愫，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老人家这一说合，翠玉当即同意。曲凤仙也很高兴自己促成了一段好姻缘，她在回来的时候忽然忘了回去的路线，在市区转了半天，问了好几个人，自己也说不出来大牛家的标记，众人也是无法。有人说找警察吧。正在北街乱乎的时候，遇上了前来寻她的罗五等人。于是，大家就护送老人家回来了。罗五呢，又打发二愣子给翠玉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