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子
我和儿子拎着大包小包刚走出村子,后面就来了一辆小轿车。那司机把车刹住,打开车窗,探出头来叫道:“哥,你们这是去哪?”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荣子。
我说,儿子高三开学了,他硬要他妈去陪读,给他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这不,大包小包地往那房子里运东西。
荣子说,嫂子呢?
我说,她过两天就从广东辞工回来。
他说,上车吧,我正好去市里。
荣子本名贱荣,儿时我们都叫他贱乃。
我问荣子今天怎么回来了?
荣子说就回村孑看老娘,给她买了些生活的必需品。
荣子这几年在镇上搞建筑,在镇上有几套房子。
我说你老娘怎么硬要住村子里来。
哎,跟她说不清,她说村子里清静,还有地可以种种菜。荣子说。
我说老人家做做养身事也好。
其实荣子的老娘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亲生母亲是一个疯婆子,父亲一直看不起他那娘。儿时的记忆中,有一次他那娘抱着一岁的他坐在我家门前跟我奶奶拉家常。他父亲找到我家来,冲上去抓住他娘就一顿暴打。荣子被丢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那娘疯疯癫癫地跑出去,被冻死在后山上。
之后,他父亲娶了他现在的娘。一个眼晴有点眯,视线不太好,喜欢抽烟的女人。
俗话说后娘心毒如蝎。自从后娘进了他家门,荣子更是浸泡在苦菜缸里了。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他家玩,荣子被他后娘叫去洗碗。不久,“哗啦”一声,荣子不小心打掉了一个碗。那后娘见状,操起一根木棒朝荣子额头就是一棍。荣子的额头上顿时就长起了一个偌大的“角”。
我们很可怜荣子,也很恨那个后娘。
于是我们想整治整治她。
那后娘每晚都要去村东头的商店买烟抽,因为白天去买怕別人笑。
去村东头要经过一条沟,沟上只搭了一块木板。
那晚只有微微的月光。我们等她快过来的时候,偷偷把木板抽开了。然后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瞧她掉下去。
她眯着眼,只顾往前走,待到沟边时,“哎哟”一声就掉下去了。我们在大树后捂着嘴大笑起来。
虽然后娘对他不好,但荣子在家做事还是很勤快的。
那时候农村里做饭菜用的都是柴火,但每个村子的山都是封禁的。于是甲村子的人到乙村子的山里去偷柴,乙村子的人到甲村子的山里去偷柴。
一天,我们几个伙伴决定去邻近村子的山里去砍柴。荣子听了也要跟我们去。荣子比我们小两岁,而且砍柴的速度很慢,我们都不愿带他去。但他还是偷偷摸摸地跟在我们后面去了。
我们刚把柴捆好,邻村子的守山人就来了。一声吆喝,吓得我们担起柴就一阵疯跑。可是荣子还慢腾腾地在后面。我见状,忙丢下自己的柴折回去,抓过他肩上的担子催促他快跑。结果我的柴被那守山人“没收”了,两手空空回家。
车子往市区开着,我问荣子去市里干嘛。他说在市里承包了高铁学院的房子在建,去工地上看看。又说现在再也不能马虎了,再马虎这辈子就爬不起了。
荣子一直在广东搞建筑,凭着自己脑子灵活与技艺的精湛,他已经拥有了自己小小的建筑公司。但是一次因为手下工人没有按安全规则施工,两名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身亡。一夜之间所有积蓄赔偿一空。
荣子小学上两年学,他后娘就没他书读了。我们上学的时候,他就在家拾柴放牛,整天愁眉不展的样子。到十五、六岁就开始跟他父亲学做砌匠。那时听一些老砌匠说他手脚麻利,头脑灵活,以后一定是一个好手艺人。也就在那时,我们才看见他脸上充满了笑容。
上师范时,我曾跟他开过一个玩笑。我说等我毕业了,我教你学文化,你教我建房子。当然后来我们互相都没教谁。
只不过这么些年,他经过跌倒,又能这样风风光光。而我一年是穷光蛋,两年是穷蛋光。
荣子说,小时候哥没少照顾我,我永远都会记得。
我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还记得干嘛,你现在比我强多了。
他说,哥別这样说,高利润下是高风险。你知道我在广东出事那阵是什么感觉吗?我跳楼的心情都有。像哥这种读过书出来的就是好,从事的职业虽然发不了大财,但也可让自己衣食无忧。人一辈子为的什么,不就图个安稳?我只恨小时候没读什么书,虽然手?上经常建房子,一般的施工图也能看懂,但稍复杂的就得请教別人。我两个孩子都在市里的半贵族学校读书。我就是想给他们最好的教育,別像我一样是个睁眼瞎。
想不到他能说出这么些有道理的话,倒让我这个“读书人”有点汗颜了。
我对荣子说,听你姐夫说,四春在广东去世那阵,你尽底子招待他们。他们都说你好呢。
荣子说,在广东的时候,只要是家乡人去了,我都会好好地招待他们。
他姐夫是他后娘带过来的那个姐姐的老公,也是我们本村子的人。
记得小时候的夏天,我们都穿着妈妈买的那种胸口镶着数字的双肩褂子。荣子穿的是他那姐姐穿剩下的双肩半截子内衣。
他结婚那年,他父亲就去世了。
他姐夫家与他家门对门。一次荣子老婆吃块西瓜皮不小心丢在他姐夫门前了。他姐夫和他姐姐硬是把他老婆打了一顿。
那一架之后,他后娘就被他前面生的儿子四春接过去了。走时,后娘撂下话说,生不要你养,死不要你葬,以后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两年,她那儿子四春在广东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四春也是搞建筑的,就在荣子的附近。所以处理后事的时候,他一直就在张罗。
后事处理完了,荣子就把后娘接到了广东。
荣子说,我姐夫每天车子拖的碎石子就是运往我市里的工地上去的。我是这样想,有财大家发,以前的事再计较也没意思了。我在广东出事的时候,很多人说我后娘命不好,死老公、死儿子,又害得我不走运,要我不要跟她过了。其实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就不信这个邪乎。这不,我不又好好的了吗?荣子说完笑了笑,笑得那么坦然,那么自信。
车子快到市区的时候,荣子说送我们去儿子的学校。
我说儿子的学校还那么远,你工地上有事,我们转车去就是。
荣子说工地上安排人在料理,他过去只是察看察看。又说我们大包小包的转车也不方便。
荣子执意要送,我也由了他。
一路上我们聊了些孩子读书的事。我们都说只要孩子愿意读,我们都尽量满足他们。
到了学校,荣子叮嘱我儿子说,好好读,明年考大学了,別忘了请叔喝杯喜酒。
我和儿子都笑着说,那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