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不想变老，不想就这样走进岁月深处，更不想日子就这样由最初的喧闹走向最后的寂静。可我别无选择，因为我无法选择年轻，更没有神力相助，让时间停下，让日子停下。我一下子想起了天堂的父亲母亲，那时，她在我这个年龄时段，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感到独孤？是不是也舍不得手心里的孩子们一个个地离开视线？是不是和我现在一样地想念着远去的笑声？天堂里的母亲啊，您正看着我正在踏上您走走过的路，您会和我一样的难过吗？您不会笑话我，对吗？我很难过，母亲，其实我也正在过渡这段思念的时光，这段路是人生的必须之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写下这些字到时候，我落泪了……
　　
　　 ----题记
　　
　　 【一】
　　
　　 风也停了，雨也该住了。一切都该撤回到原点。但留下的那些浅浅的足迹，都让我感觉到，无论你如何去追随，都有一种大势已去或者大江东去的感觉。曾拥有过的颠簸甚至母性张牙舞爪的舞台，随浪尖的风口平复了深灼的伤口与爱到心扉，以后的日子将是孤独肆无忌惮抵达心脏。一切的主宰由不得你。
　　 仰躺在床上，玻璃窗户折射过来七月的流星雨，恰似画布上的最后一片牵挂，正好碰疼了我的目光。整整一夜，我的耳朵里灌满了风声，雨声，和凌乱的残梦。由刚结婚时的两间老房子变成现在诺大的庭院，由原先的儿女绕膝，夫唱妇随的热闹，到现在的冷冷清清，只有我一人的目光散落满院的孤独，心口总是不免有些疼痛。那年，我离开家的时候，是不是母亲也有这样的心口疼？那时，我怎会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怎会没想到，多回家看看，看看母亲和故乡的墓群？墓群里住着我的父亲，母亲，刘爷，马叔，二婶，三娘，张奶，宋嫂，还有很多我的乡邻……他（她）们都在岁月深处老去，有一天，我也会走进岁月深处啊！
　　 然而，现在那些寂寞的亡人其实早在那里等着我，再过几十年之后，我也会过去，会和他们一样拥抱生前没有流完的眼泪，拥抱内心的劳累和孤独。想起当年自己的任性，想起现在儿女们一个个离开，心有所属，把目光转移了视线，那一瞬，我擦过眼睛的衣袖，立刻湿透。我难过什么呢？其实我明白，一切都只是还没准备好过渡儿女长大而已。
　　 儿大不由娘，他们和我当年一样，从母亲抱起麦秸秆烧出的饭香出发，从娘家往婆家出发，或从母亲身旁到岳母家出发。迎娶车辆汽笛的响动声，像踩响了我身体的骨头，一截一节，缓缓前行。这种过渡，是喜也是母亲心里的某些不甘。两年前，女儿出嫁，我对女儿说：“人生就是一趟奔驰不停的列车，你要把婆婆安放在头等车厢，这是尊敬。”今年儿子订婚，我又对儿子说：“你也开始踏上婚姻的旅途，要把自己的岳母放在特等车厢，这是孝敬。”儿子和女儿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我，我说：“不用看我，二等车厢你们先坐着。到啥时母亲还是母亲。就把我的身体放在三等车厢，一部分驻留在乡下，一部分跟随你们的目光。我习惯了颠簸，也习惯了保持平静。”可我却忘记了，自己还不习惯等待。
　　 可儿女们怎会懂得，我心里的沉重就像一阵小风，就可以把我轻轻抱起。阳光很静，稍微一碰就是灿烂。天空很蓝，稍一用力就能拧出墨水的透蓝。终于熬到了这一天，终于拥有了这一天。终于听见一声哽咽把山脚打了个趔趄。终于，安静的夜晚，忍不住用泪水藏好一座沉重的大山。
　　 岁月，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提前挖好了一个坑，不深不浅，刚回埋下自己的身子。时间的深处，就等着我们自己提满一桶水，不多不少，正好等于一生的眼泪和疲惫。
　　 这话是天堂里的母亲告诉我的。真的，我正在用脚去量，坚强的外表，柔软的内心。春天和冬天的细缝，总将是一抷土，一撮灰烬。留下坚定的脚步百感交集。
　　 不想告诉任何人我的自寻苦恼，那种恐惧只是暂时的。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庄，不用阅读，最终男人和女人都是一个模样：成家，养儿育女，盼儿长大出去，又盼儿归来，然后悄然老去。
　　 时光提着吹风机，闯入村庄和我，缝补着一个人的额头上的灰烬和阴影。我正在变老或已经变老。像蝉，挣扎了一生又开始缩回茧内。就此永恒在爱人的浑浊眼窝中。
　　 我不能回头，只能继续走。明明看见一条街的尽头，幽暗开始展开，女儿惯用的花露水，儿子的弹弓和泥弹子永远停留在淘气的春天，对着我咯咯大笑。醒来后皱纹却爬满满了额头，就这样目光呆滞，父亲说，最担心我也有这一天，做上期盼的傻子。
　　 流年似水，草长莺飞。儿女都有了各自的归宿，我也不再是他们眼中唯一的风景。
　　
　　 【二】
　　
　　 翻开岁月的日记，我喃喃细数日子的酸甜苦辣咸。就说前年吧，女儿突然对我说自己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打算结婚成家。我懵了，在我的眼里，你还没长大，还是个离不开母亲视线的娇娃。可你已经拿定了主意，二十几岁了，咋还没长大？你撅着嘴的样子让我惊恐万分。直到彩车开到门口，我还如在云里雾里不知所以然。女婿的那一声“妈”才让我如梦方醒。
　　 就这样我还没准备好做丈母娘，心尖上的妞就成了别人的新娘。那天，我颤抖着双手找出一张纸，一支铅笔，没有一句祝福的话对妞说，却画了这样一个故事给妞：天空阴云密布，大雨倾盆。一只老母鸡被雨淋得耷拉着翅膀，在冷雨中瑟瑟发抖。可它的腋下，却安然地护着两只小鸡崽。小鸡崽惊奇地探出小脑袋，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
　　 妞接过画，没吱声，却泪如雨下。女婿看过之后，把它叠放整齐掖进兜里，对我说：“放心吧，妈妈，我会替你照顾好她。”
　　 你走了，让我难过了好久。不知当年我的母亲是不是也和我的心情一样？我出嫁那天，母亲表情平静，一碗面条荷包蛋亲自端到我跟前，说：“吃吧，以后学着照顾自己。”可我明明看见，转身的母亲偷偷搽试眼角好久。
　　 渐渐地习惯了等待，不管哪一天女儿打电话来说要回家，我都会把冰箱塞满满的。就喜欢她推开家门喊一声“妈”，然后把外孙扔给我，然后奔向冰箱摸出她最爱喝的饮料，再高高兴兴地坐在我的身旁，给我讲着工作上的烦恼，家庭的琐事，孩子的温馨，公婆的宠爱，等等。可这样的日子却越来越少，她越来越忙，星期天的时间都交给了婆婆和孩子，一个月，两个月难得回娘家一次。我难过，多少有些吃醋。那滋味酸酸的，甚至是恨恨地在齿间流逝。
　　 那年我离开家之后，不是也很少回家吗？一年，两年甚至是三年都不回家一次。一封书信十天半月才寄到。母亲手捧书信乐颠颠地找别人去念的渴望心情，不也和我现在一样吗？那时候，我咋这么蠢？咋就没想明白？
　　 母亲的牵挂，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平凡的日子如流水一般逝去，而嫁接生命与想念的根系，每天都在闪亮登场。对于母亲，我永远都是愧疚的。
　　 三年没回家的儿子终于有机会回家探亲了。可假期是那样的短暂，只有三天。我高兴啊，能见上儿子一面，能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多开心，多幸福啊！
　　 儿子回来了，女朋友车站接回来的。天热，为了你们洗澡方便，家里还特意安装了太阳能。晒被子，打扫房间，铺床。赶集，买菜，买儿子最爱吃的各种美食，让我照实美美地享受了一番花钱的滋味和忙碌的滋味。早早下班，就等着给儿子做一桌丰盛的午饭，然后，喊来期盼孙子归来已久的爷爷奶奶们共同用餐，推杯换盏，亲情其乐融融那将是人生何等的快乐？
　　 儿子放下包裹，却对我说：“中午得去丈母娘家吃饭，还没下火车，她打电话说早就准备好了。”我看看儿媳那期待的目光，只能高兴地答应。“去吧，那边的母亲早就盼着呢。饭菜肯定比家里还丰盛。”我把冰箱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递给了儿媳：“拿给你妈妈，这也是我的心意。”
　　 看着他们高兴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魂一样的失落。而且心里莫名的烦躁，吃饭不香，干活不顺。看哪都不顺眼。我知道自己在犯傻，有时候，我也和孩子一样的傻气，爱吃错，想不开。第二天，你们才回家，可是你说：“三年了，还没出去玩过，都不知道家乡的城市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知道，你在部队很辛苦，也受了很多委屈。我说：“和女朋友出去玩吧，玩的开心一些。”我第二次把鸡鱼肉放进冰箱，我要等着你们晚上回家吃。
　　 晚上你们没回家，市里住了一天，第三天早上才回的家。那天晚上，我看着冰箱就来气，真想把冰箱砸了！网上我还和好友薇儿妹妹诉说了心中烦闷，薇儿笑了，说：“姐姐，你的女儿被人抢走了，现在，你的儿子也被人抢走了，呵呵。想开吧，这是早晚的事。我们都得经历这个过程。”
　　 我心明白，但那种烦闷的心情将我的某些嫉妒深深掩埋，也许世俗的风注定要熄灭离别的灯火，挣断母亲羁绊儿女的缰索，看他们一个个自由飞翔。
　　 这次儿子和女友哪都不去了，却又忙着整理行装背囊，洗衣晒被刷鞋，然后儿子又一头扎进电脑，忙着整理自己的学习资料。我看在眼里，落寞还是停在心上。我这次把冰箱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拿出，忙碌一上午，做好了整整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你们的爷爷奶奶也来了。儿子这才安静地坐在饭桌前，高兴地说：“哇，好丰盛啊！来，爷爷奶奶，老妈，咱们喝一杯！你们辛苦了！”儿媳也兴致很高，连忙给我们斟酒夹菜，笑意融融。然后，儿子才安定下来细细诉说这几年的部队生活与见闻。我们静静地听，这一刻的幸福就在时间里绵延。
　　 午饭过后，你们就整理行李搭车启程，有一阵小风刮过我的眼眶，泪水模糊了视线。其实，人生就是这样，聚聚散散，分分合合。当我们走进岁月深处，想要的不是儿女们的锦衣玉食，买来大包小包的美味佳肴，而是聚在一起，吃上一顿团圆饭，说上一阵心里话就满足而已。
　　
　　 【三】
　　
　　 不想走进岁月深处，可我还是抵挡不住时间的误差，拉长目光，迈进牵挂的岁月。现在我是这样地渴望儿女们能回家一次，能坐在一起说说心里话唠一唠家常。这种渴望常常把心碾得很疼，很疼……
　　 当年，父亲，母亲是不是也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站在村口焦急地张望？母亲得了脑血栓之后，这一病就是十年。而这十年之中，我只回家三次。每次寻找的借口都是，孩子太小，受不了三天三夜的火车颠簸。要不就是家里太忙，地里活多，没时间。父母总是找人帮忙及时回复信件说：“没事别来啦，瞎折腾啥？俺们挺好的。”就算是每次回去，母亲也坚决不让我端屎端尿地服侍。母亲说：“你爸今生欠我的，嫁给他我受了好多委屈，就让他回报吧。”母亲的话我现在才懂，她们就算是有病，所需要的并不是你的照顾，而是常回家看看！陪伴在身边，说说贴心的话就好。
　　 对于父母，我永远是愧疚的！一生都在忏悔。可我现在又在烦闷什么？父母们走过的路，已经在我的身上慢慢复演。这种伤离别的心情，也许只有经历了，才会知道珍惜！
　　 父母们的老年互相照顾互相依托，互相关爱的场景，对于我已不再是置若罔闻，而是刻进内心。简陋的日子，五谷杂粮的岁月，筛去糠皮，往往望见的都是父母对儿女的柔情。
　　 有一天，等我老了，能每天陪在身边的，也许就是老伴了。所以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一瞬间的明白，突然找到打开心结的钥匙，沧桑与流年的岁月深处，都有事实见证。父母们走过的路，有一天，我也将一一兑现。
　　 别对儿女们苛求太多，放开自己牵挂的视线，让他们在自己的天空飞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