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一个“食”字，就把厨房的地位提升至非常重要的位置。“瓷碗已现底,只留余味长”、“屋内叮咚烟正浓,未尝八宝先尝香。”古人言简意赅，微言大义，把厨房的魅力精简为这短短几句话。其实，我也早想写写厨房的，只是一直被琐事分了心，时至今日，终于可以坐下来与诸位聊一聊关于厨房那些事儿了。
　　 身为女人，自然与厨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爱也厨房，恨也厨房。
　　 恨它，是因为它夺去了我们大把大把的时光，一个女人一生的三分之一时光基本上都交给它了，两鬓苍苍十指黑，既毁容，又伤身，女人恨它理所当然。可我们始终是没出息的家伙，恨又恨不彻底，总无端端地又被吸引了来，唠唠叨叨中又任劳任怨地弹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这一弹就是一生。
　　 一生的光阴有多长，或白驹过隙，或持久永恒。
　　 一、恒久的滋味
　　 想起日间刚看过的一篇文章《恒久的滋味》，文章不长，大意是讲作者一生所经历的味觉，也就是人生的滋味。这种滋味，最初是从母亲身上尝到的。作者说，母亲顿顿饭都吃苦瓜，极苦极苦的瓜，加上极臭极臭的豆豉，加上极辣极辣的辣椒，极咸的小鱼干，用热油爆炒，以至于还没有吃，远远闻着，就有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到喉眼里去，满是哽咽，呛到眼泪止不住。母亲在厨房里鼓捣的这一切，母亲在这种滋味里的沉溺，是有根源的。母亲叙述战乱里人的流离，描述炸弹下来，刚才说话的人，不见了，肠子飞起来，挂在树上。那些历史赋予的苦难，早已让母亲耽于她的厨房，耽于一种外人无法进入的味觉磁场，那是特殊年代里特殊的情感，是五味杂陈。中国人最擅长的莫过于把食材之味与人之情感体验融会贯通，然后交给厨房去烹饪，去加工，去完成另一项令人愉悦或者心灵触动的旅程。
　　 这种体验的过程是复杂的。前两年，网上疯传一句话：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当饭菜一旦和妈妈这个温暖的词汇连接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极微妙的磁场。它搅动你的肠胃，回到童年，回到母亲的厨房，回到一家人温馨就餐的场景里去。所以，我们最喜欢的饭菜一定是妈妈的味道。在《恒久的滋味里》一文中，作者也深深怀念着妈妈的味道，是母亲的糖醋鱼，有盐渍，有抹了花椒的辛香，有酸辣，有辣苦，也有臭豆腐奇特使人迷恋的臭香。母亲去了，这些滋味却活着，它蛰伏在你的胃肠道的某个角落，悄悄地唤醒你。醒着，是幸福，也是痛苦。文中作者常常回想起妈妈离世前在厨房为他所做的一切，每每想起，既温暖，又伤感。那个教给你品尝滋味的人，终于从厨房抽身而退，留下一长段隐隐的悲伤，啃噬着未亡人的心。这是厨房之外的番外，也是厨房附加的价值。
　　 普天之下，多数母亲都把厨房作为自己一生的岗位，而且从不愿下岗。我的母亲，自然也和绝大多数平凡的母亲一样，日日在厨房里劳作。她最拿手的是烙油馍、摊煎饼、打包子、做蒸肉。记得幼年时家贫，零食也吃得少，每每肚子里的馋虫叫唤时，就央求母亲烙油馍、摊煎饼，这两样是我最爱吃的。烙油馍是可以作为主食吃的，而煎饼则可以作为零食来享受。
　　 薄薄的，金黄的煎饼，上面撒了盐和芝麻，咬一口咸香咸香的，又有嚼劲，加上芝麻的香气，后味悠长。就是这样的东西，也是不常吃的。有时母亲一次做好几张，待放凉后，就用塑料袋装起来，锁进箱子里去。钥匙，母亲一般交给我保管，弟妹们除非馋得不行，我才会准许她们吃上小小一块。得到美味的弟妹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吃，因为煎饼太脆，容易掉渣，为了不浪费，我要求她们一手拿着煎饼，另一手在下面接着，掉下的渣子，最后也一定要吃完的。许多年过去，许多东西早已模糊，唯有吃煎饼这个细节，仍然记忆犹新。有了儿子后，我也做过几次煎饼，可总觉自己做的煎饼太厚，远没有母亲做的鲜香、焦脆。回家再度央求母亲重做一次，可口味依然不及年少时的那种迷恋。不知道这是不是时过境迁带来的味觉退化，亦或是母亲的手艺真的不如从前。
　　 记忆中还有一个特别温暖的场景同样发生在厨房。那是每年过年前夕，从不下厨的父亲会破例“深入一线”，和母亲一起夫唱妇随做咸食。咸食是一种面食，即用面粉混合了明矾、盐和其他香料，添水，反复揉拽，面团不宜过硬，不然面醒不开，做出的咸食硬邦邦的不好吃。父亲做咸食在我们家算是一绝。面揉好后，放置一段时间，待面团忽地像睡醒似的变虚腾，基本上就可以操作了。每每这时，母亲已经支好了油锅，剩下的就是父亲一展身手的时候了，他往往两手抹了食用油，从面团里揪出一坨，两手一拉，慢慢放进油锅里，于是，油锅里就出现了“蛟龙闹海”的奇特景象。奇妙的是，那些蛟龙刚一入锅，就变得丰腴起来，颜色也变得金黄，等两面都均匀上了色，热腾腾、香喷喷、金灿灿的咸食就出锅了。当然，咸食的形状，往往取决于父亲，他或拉或拽，动作轻云流水，那些或长或短，或圆或方，或规矩或叛逆的面团，就这样随心所欲被放入热气喧腾的油锅，滋滋啦啦的响。面团入锅后，要不断翻腾，以免焦糊。待两面都炸至金黄时，就可以盛装出锅，给我们享用了。当然，刚出锅的咸食是非常好吃的，外焦里软，让人很有食欲。我们姐妹几个往往不等开饭，就已经风卷残云报销大半。父亲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偶尔相视一笑，一脸满足。
　　 有人说，回忆是源于我们如今得不到了。是的，如今，咸食还可以自己做，但给我做咸食的那个人却再也无法回到母亲的厨房，和母亲一起为我们过一个热气腾腾的新年了。这是时光隐忍的伤，每每想起，心上总有雨点落下。
　　 从此不敢想，又不能忘。
　　 二、情色厨房
　　 不敢想的事儿就暂且放放吧，生活在继续，生为女人，我依然要和厨房相亲相爱。那就尽可能愉悦自己，也愉悦厨房吧。
　　 其实细想想，厨房也有厨房的美感和快乐。当所有衣着光鲜的菜蔬无一例外地把最美的曲线和胴体展示在我们面前，那该是何等绝美的场面。尽管她们不会走猫步，不会摆pose，但最起码她们可以任由我们肆意地欣赏、触摸，零距离接触，而且丝毫不摆架子，不闹脾气。这是何等伟大的品格。于是，看着看着，我就忍不住喜欢起她们来，愿意融入到她们中间去，看她们欢愉地表演。当我们的双手充满爱怜地揉搓她们时，她们如此安静，如此娇羞，她们的皮肤光滑、细腻，充满生命的质感。当她们洗浴归来，一个个若出水芙蓉般清新靓丽地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的内心又该何等的怦然心动？
　　 拍、切、剁、刨、剜……，我们以自己的喜好和需要塑造她们，就像艺术家摆弄自己的作品或者是设计师指挥自己的模特，专心致志，挥洒自如。等一切都按照我们想象的样子梳理清晰之后，我们便开始依据需要搭配组合。嫩绿的青椒喜欢新鲜的大肉或者酱红的大肠，就让她们自由组合吧，雪白的杏仁欢喜同色的洋葱，就让她们共谋发展吧，当然为了和谐，也可以给她们点缀几星芹菜，绿白相间，恰似淡墨山水，雅致爽口，清新悦目。如果生性绵软的豆腐愿意结交火红的辣椒，也可以让她们亲密无间，鱼水出雪红雪白的万里江山……
　　 当各种肥美的香味充盈在小小的厨房：清蒸胪鱼白皙的胴体、油煎荷包娇俏的呻吟、红烧排骨舒畅的鼾声、清炒菠菜的妩媚回眸以及什锦豆腐暧昧的眼神……这无处不在的诱惑，激荡着我们的情绪，快意着我们的心情，更彰显着我们的骄傲。于是，我们情不自禁地拿出各式与之相衬的餐具，呼唤她们，像母亲呼唤自己的娇儿，如少女招呼自己心仪的情郎，最终，我们还要不遗余力地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为她们梳头化妆，拿出自己的压箱底的本领丰富她们，美化她们，几片黄瓜、几星西红柿、或者几段红萝卜，旋一簇花，刻几棵树，或者镶一圈花边，这充分体现着我们的智慧和审美水准。
　　 然后，我们坐在餐桌前开始细细品味。当我们的胃和我们精心打造的食物融合，我们才可以真正用心地去聆听那些色彩鲜艳的事物们的心声，她们与我们有着一样高贵的血统，有着一样的七情六欲，任何拉郎配都是一处败笔。当我们以平等的心态面对她们，关注她们的喜怒哀乐，洞察她们的情感动向，并且巧妙加以引导、疏通、组合，我们就能够掀起世界级的美学高潮。
　　 可惜的是，我们总是忽略菜蔬的感受，我们的情绪左右着她们的归宿。当心绪不好时，我不是强制性地要佛手嫁给红萝卜吗？捆绑不成夫妻，当餐桌上这盘表面颜色亮丽入口味道古怪的菜蔬，终于被打入冷宫，寿终正寝，我终于醒悟，这世界上有些东西原来是搭配不得的。好在我还是能够“吃一堑，长一智”的，心情回暖时，也能妙手回春，点出一派姹紫嫣红的好春光。
　　 相处久了，再看厨房，就有了一丝亲切，那些潮汐一样的气息，挟裹着自然界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扑面而来。而有些行云流水的操作流程又会让我回味某些场景、某些心情、某些岁月的喘息。
　　 逼仄的空间，因了情色二字，顿时立体起来，活色生香。朝来暮往，流年暗换，我那些有些可爱的菜蔬们，依然青葱着，窈窕着，诱惑着我们的视神经，让我们在单调的生活空间内，依然能够演绎出一场场盛事恋情。谁是主演，谁是观众，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和厨房都还活着，活着，只要一息尚存，总要推陈除新，如此而已。
　　 三、致命的诱惑
　　 有人对女人悄声传授一秘诀：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且不说这秘诀是否真的绝对靠谱，但对中国男人，多半会有点作用。因为最养胃不过家中媳妇煮的小米绿豆粥，最销魂莫过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中国男人的理想，也是中国女人的梦想。
　　 岁月静好，细水长流。当一个女人如果真的能把厨房那些事儿，整明白，整精致，整出艺术和风情，那就离指点江山不远了。因为厨房也是一个家庭的半壁江山。男人再牛，回到你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得解甲归田，归你指挥。厨房，对女人而言，不仅仅是战场，是工作室，更是推陈出新的试验田。
　　 用心做饭，用爱做饭，饭菜就具备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功能。女人在这里，既是统帅三军的指挥官，更是花样翻新的创意总监，还是资深美食专家。能把锅碗瓢盆演奏出和谐奏鸣曲的女人，当是一个成功或者接近成功的女人。
　　 一部《舌尖上的中国》更是把厨房的魅力推向极致。电视纪录片的最大功能就是让我们赋予食物以生命，以情感、以历史，当我们神圣地面对这一切，厨房就升级为科学研究院，紧接而来的就是美食文化、厨房文化。
　　 人类是最容易被食物诱惑的。当这组电视纪录片，经过光影渲染和编辑组合以及煎、烹、炸、煮、烧等一系列程序后，一台视觉盛宴就热腾腾出笼。也难怪有人说，千万不要在半夜看这个节目，会抓狂的。我信。人是很容易被诱惑的动物，尤其是我们的胃。
　　 我也非常喜欢看这个节目，不是因为馋，而是喜欢揣摩那其中蕴含的吃文化。在中国人的厨房里，某种单一味道很难独自呈现，五味最佳的存在方式，是调和以及平衡。这不仅是中国历代厨师不断寻求的完美状态，也是中国人在处事甚至在治国经世上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和”而不同，我以为是中国菜系在厨房里的本质特色。中国菜讲究色香味俱全，不但好吃，还得好看。以至于有时看到厨师经过许多道繁琐的程序，做出一道菜，而且那摆盘如此艺术、完美，真的觉得看看就好，千万别吃了它。这是中国菜的共性，求美，从内容到形式的展现。这种认同感来自于我们根深蒂固的东方文化，所以，食物即文化。而南北菜系的口味差异，则直接反映其地域特色。而不同心境的人吃同一道菜，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当然，说了这么多厨房和女人的关系，有人可能要反驳了，时代不同了，占据厨房主战场的未必都是女人。我深以为然。身边也有很多男性朋友，下班直奔菜市场，而后围裙一系，自觉自愿进厨房。对这样的男人，我总是肃然起敬。不是因为他们饭菜做得有多好吃，而是因为心态。其实，说到吃，男人也许比女人更有发言权。再说，男人进厨房，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从古代宫廷剧到现代美食比赛，那些在厨房大展拳脚的，男人似乎还是多数。这世界，大江东去和小桥流水都很美，相对于厨房，相对于吃，男人和女人一样具有发言权。由此可见，厨房不是女人的专利。如果说现在什么男人最抢手，可以用八个字概括“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但别以为只有现代的男人会做饭，男人下厨房，自古有之。而且很多大师级厨师最早可追溯到先秦时期，相之子少康，在国家灭亡，流亡在外快要饿死的时候，凭着自己高超的厨艺不仅当上虞氏国御厨官，而且获得虞氏国得了厌食症公主的爱慕，成了虞氏国的驸马爷。几年之后，长大成人的小姨子对自己的姐夫也是情有独钟，也非少康不嫁。如此，一个小小的厨师竟连娶两个公主，更是凭借着老丈人复兴了夏朝，成就了历史上有名的“少康中兴”。可见啊，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对于美食，统统没有免疫力。
　　 要论古今最会做饭的男人当属苏大学士苏轼，杭州名菜“东坡肉”名扬天下，不仅仅是因为他爱吃这道菜，并以此为名，而是这道菜就是苏大学士发明创造的，是他的招牌菜。他曾作诗这样介绍他煮猪肉的经验，“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可见他做菜经验丰富，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以厨房为乐事的美食爱好者。
　　 那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李白，李大诗人，丰神俊朗，洒脱浪漫，可也架不住美食的诱惑，心甘情愿，为之着迷。他不但善品，而且善做，最拿手的一道日本料理，生鱼片，技艺炉火纯青。“呼儿拂几霜刃飞，红肌花落白雪霏”，（即：用磨得飞快的刀，快速将鱼肉切成薄片。）这是李白的生鱼片绝技，文采斐然的李大诗人，竟然还有这等深藏不露的做菜绝技，确实让人惊羡，就连口味刁钻的杨贵妃也对其厨艺赞不绝口，青睐有加。
　　 唉，这世间男子者众，如果你有幸遇到那个愿意为你做“围裙男”的男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因为，这样的男子多是暖男，心性相对温和，做事也有耐心，有夫如斯，夫复何求？
　　 说不完的厨房，道不尽的厨房，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敲完这些字，已是午夜过半，饥肠辘辘，却懒进厨房。就让它成为梦中的一道白月光，在光阴中，勾勒出甜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