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求背后有玄机，坚持只因胃动力。
　　 ——郝萌萌
　　
　　 若干年后，若字很有味道。既可以很长，长的让郝萌萌忘记烦恼，也可以很淡，淡的如同一篇随风飘走的抒情诗。年是衡量时间的尺度，能拉长到度日如年，也会压缩到白驹过隙，难以把控。
　　 郝萌萌长大了，若干年后，她驾着时间的马车进入了而立之年。有了疼她爱她的丈夫和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可工作的维度依然如故，四尺柜台里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群众，热情早已喂狗，吵都懒的动。偶尔，没人来办理业务，她也会妇女一样站在门口，叉着腰，劈着腿，剪短的头发散漫地张着，左看看，右瞧瞧。遇见过路的熟人，机械地打声招呼，“嗯、嗯”两句，人走远了，也忘了模样。好在户籍员不用值班，她的心里念叨的只有孩子和丈夫。下午4点半，心早就飞了，看着分针慢腾腾地挪动，耳边噌噌噌的声音像竞走的运动员，她着急地看看表：嘟囔着跑啊，跑啊，你倒是跑快点啊。这时，来办理户口的群众真是撞到机枪眼上了，她脸上的表情僵硬死板，下了霜般冷冷地喊叫：“怎么不早来，下班了，关机了，没网了，明天早点来。好了，别挡道，走了，快”。
　　 走出派出所大门，沿着熟悉的街道飞也似地朝学校跑去。孩子在幼儿园需要每天接送，4点50分，幼儿园放学，她必须提前到。有几次，她晚了，被老师尅，气也没处撒。来到这里已有十五年，来时青春貌美，现在半老徐娘。原本渴望找到幸福的爱情最后也一败涂地，人家听说她是警察，又在山里，直接给毙了。为此，她找过局领导希望调到市区，可面对一无背景二无财力的有为青年，只能适应中国国情：红心献党，根植山区。过了三十岁，只能抓住青春的尾巴，她将就着找了个人家，有了家，心就定了；有了孩子，想法就没了。日子一天天熬，熬出骨头熬出汁，浆糊样嘛迷。接上孩子，再拐到菜市场买点菜，丈夫在政府上班养成了闲毛病，君子动口不动手，她便承担了所有家务。
　　 烦乱的一天从下班开始。上班，户籍室像菜市场，她要称斤论量，挑选品种，打好包，装好袋，严防注水参假，然后送去质检、校验，最后才敢打上合格的钢印。人多了，萝卜白菜青菜土豆各有所需，你抓一把，我嚷一句，那个脑袋啊，像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咒，不念都疼。同事们编了句顺口溜：上班像判刑，下班像放风，值班像无期，加班像加刑，培训称福利，出差称加重，有病像保外，退休算释放……
　　 到家，烧水淘米，洗菜做饭，她忙的四脚朝天。孩子倒安静，看着动画片一声不吭。吃完饭，丈夫看完新闻联播就出去散步了，她还要照顾孩子写作业，你说幼儿园的孩子，布置那么多作业干什么，又是画图画、做手工、剪图片、搞组装、摆积木……又要听音乐、跳个舞、做个操、摆造型、玩游戏……哪一样也少不了家长参与，更气愤的是作业发布用微信，学习结果要有证据、有实物、有视频。达到“三有”孩子才敢上学，否则，孩子成了梨膏糖死赖着不敢去。整完孩子，还要洗涮大人小孩换下的衣服，直忙到灯尽人枯。刚放倒，多情的丈夫又要嘿咻，弄的人腰酸腿软。第二天顶着乱发般的情绪开始新的奋斗。
　　 开门，接客喽！郝萌萌拉长尾音，带着标志性的流水音调侃道。和十五年前青春年少懵懂无知的自己相比，现在像熟透的辣子，带着利索和泼辣。偶然想起季云华，她总心存感激。生活中的小人物能够给你断念，也会带来希望。委屈会让你难受，失去理智；但也会挤压幼稚，催熟长大。
　　 她每天依然钟表样准点开门，按时下班。来来往往的群众有新鲜的、陌生的，但大多都经常见，成了熟人。称呼也由萌萌、小郝变成了萌萌姐、郝姨。岁月催人老，郝萌萌不服不行，推开最后一道门，大家都知趣地站在门外，新来的女辅警则匆匆打扫卫生。熟悉的人会和郝萌萌聊聊家长里短，郝萌萌也说说自己小区的琐事。琐事，成了人与人交际的润滑剂。
　　 女辅警按照顺序叫号，65岁以上的老人、大学生迁户有绿色通道要单独挑出来不用排队，然后再帮她做些整理材料、抽底册、照相等辅助工作。叫上号的人像受到皇帝临幸的妃子看看旁人，笑呵呵地凑到窗口，巴结地说：“郝警官，你看我这户口咋办？”她仰起头，耐心地听完当事人的诉说，然后从分类资料里抽出需要办理的手续，逐一对照讲解。能够当场办结的就直接在电脑上办理，不能的就要等手续齐全了再说。今天的人还挺多，郝萌萌早已习惯了菜市场样的户籍室，办理的人靠着玻璃窗说着要求，后边的则大张旗鼓的议论。有时，议论声压住了前面，她会调侃地说：“大哥大姐行行好，麻烦音量放小点”。后面的则知趣地压低嗓子，苍蝇样嗡嗡地盘旋在人头顶。
　　 “真改了，人家都说三个女人一场戏，我看扎堆了都有戏，难道唾沫不要钱啊”心里嘟噜着，手指不慢，麻利地按照程序在宽大的键盘上飞舞着。
　　 “大姐，额看你的手指都飞起来了，速度也太快了”。
　　 “嗯，都进入高速路了，我还赶个马车，你不骂后边的要骂了”。
　　 说完，抬头，真想抽自己大嘴巴子。面前的男人脸色黝黑，皮肤粗糙带着常年下地劳作的印记，足足比自己大十几岁。还叫我大姐，我有那么老吗？心里这么想，脸色沉了沉，立即转晴，温柔地说：“小弟弟，你的户口办好了，下一个”。最后三个字故意加重语气，加快语速，惊得男子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转身，来了句：“更年期？咋说变脸就变脸，跟狗似的”。
　　 郝萌萌已历经风雨，什么样磕牙的主都见过，吵过、也打过，见多了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浑不怕。脾气磨没了，也抗打击了。刚才后面那四个字，她权当没听见，要是理论，惹一肚子气，不值当。“下一个，下一个”郝萌萌用快速喊叫来平息情绪，换个脸庞，或许心情能好点。这就像着火，扑灭火源，冒再大的烟都不怕。时间继续，工作继续，吵闹继续,等待继续……
　　 门外，一位头戴月白色头巾，穿身浅灰色衣服的妇女快步走进户籍室，在窗口一闪而过融入等待的人群。郝萌萌无意间见到也没有过多留意，凡是办理户口的都要排队，依次上前。她依然按照惯例为面前办事的人解释政策，提供资料，履行手续。时间在吵闹和争执中像爬行的蜗牛般缓慢，面前的女人有点嘛迷子（胡搅蛮缠），一再哀求郝萌萌给她办理身份证，郝萌萌解释说你的户口在洛水县公安局，你要到洛水县去办理。那女的不依不饶，说你都查到我信息了，帮忙给办个吧，洛水离的远，跑一次不方便，你就行行好，帮个忙吧。咱们都是女人，刀子嘴豆腐心，我看你人蛮好的……
　　 郝萌萌赶紧打断她的连续剧，哭笑不得的说：“大姐，你这个真的办不了，咱女人不难为女人，不是不想真的不行”。叫大姐的女人看到实在缠不下来，嘴里嘟囔着：“死脑筋，我找你领导去”。说着，走出了户籍室。
　　 “去就去，谁怕谁”郝萌萌说了句，继续下一个。
　　 一个多小时后，人潮渐渐褪去，剩下几个等待手续完结的。郝萌萌终于可以透口气，站起来，喝口水，伸伸腰，走出户籍办理窗口。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位裹着白头巾的妇女依然没有离开。她的动作缓慢而古怪，双手合十，眼睛半闭，嘴里念念有词，对着墙上她的藏蓝色警服照做着祭拜的动作。奇了怪了，这是干什么？妇人奇怪的举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不由自主上前，喊了声：“大姐，你有什么事情？”叫做大姐的妇女没有停止念诵，依然固执地吟唱着，似乎入定外的干预不了。
　　 郝萌萌以为她没听到，随手拍拍肩膀。很显然，在拍第二下时妇女耸了下肩膀故意躲开。她无奈地靠着墙，侧面打探这位奇怪的老妇女，从装束上看也不像是朝圣者，更没有精神病者的征兆。她个头不高，体态微丰，皮肤白皙，装束讲究。脸庞轮廓分明，鼻翼高耸，额头宽阔缀着弯曲富有弹性的发丝，随着她的念叨，细卷的黑发弹簧样跳跃着。嘴唇微微外凸，嘴角挂着白沫，双手合十，脸上很是虔诚。
　　 五分钟过后，老人停止了祷告，转过身看了眼郝萌萌，微微点头，转身离去。老人的来去悄无声息，让郝萌萌感到纳闷。
　　 第二天、第三天，老人依然如故，来到户籍室，视众人如无物，念叨完独自离去。老人奇怪的行径引起了郝萌萌的注意，她今天给辅警说有事，提前做好了下班准备。老人一离开，郝萌萌就远远地尾随其后。穿过窄窄的街道，沿着两栋楼间狭窄的小巷走了二百多米，左转来到一丈宽的小河旁边，踩着石头过河，沿土路上行到楼里村。转过拐角，向西第三家老人闪身进去，萌萌走上前，看到红色的大铁门半开，闪身进去。老人住的院落是典型的关中民居，前厅后院，左右厢房相对，中有天井，正对的上房供着祖先排位，也是会客的地方。老人端起茶缸喝水，看到郝萌萌进屋。放下杯子，说你来了。
　　 “嗯”郝萌萌回答。
　　 “我知道你这两天注意我了，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老人揭开缀满花朵的木箱，拿出浅绿色包裹，颤颤地翻检出略微发黄的照片，看上去有了年份。郝萌萌接过照片感觉眉眼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老人说这是我孙子，阿力，孩子不争气，后来跟金毛抢劫强奸被判刑了。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啊。他叮嘱我要给你赔礼道歉，以前你们发的宣传页有你照片，我贴在门后，有它在，我心里踏实。这几天收拾房子让工人给撕烂了，我睡觉也不踏实，就到派出所去拜拜，借你来睡个安稳觉。原来如此，郝萌萌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老人又向郝萌萌索要她的照片贴在门后，郝萌萌也痛快地答应了。
　　 “老季一辈子要强，临了孙子金毛学坏。你去看看，你给她的照片她存了一辈子，临终还做了遗像。她说‘我一辈子清白，死也要清清白白。警察给我照了相，我就是好人，你们谁要犯法就先撕了这，要不就永远别见我’”。
　　 说到这，郝萌萌感动的一塌糊涂，久违的温暖袭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