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不老。但由于长年在打石场工作，使原本就瘦小的他，更加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没见他穿过别的衣服，总是穿一件褪色的运动衫当工作服，腋下也撕开了一条长口子，始终没有缝补，也从来不穿袜子，直接登一脚破旧的皮鞋，走起路来，两个肘关节无意识地向外撑开，使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大写的“巾”字。不时地盯着手腕上的表，是那种最简单的儿童款式，既没有日历，也不太准。
　　 在我刚工作时，他便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是唯一没有帮我推过石料的人，起初让我心里有些气他，而突然有一天，他在忙完自己的活时，拎着铁锹跑过来，俯下身子，教我如何在石料上压出两道印儿来，防止车子陷进太深，这样推起来也省了不少力气；教我如何在山崖边上垫起所谓的“沿儿”，不至于将车子滑落山崖；教我如何按照石料的纹理落锤，偌大的石头，一锤落下，便碎成几小块——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帮我，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帮助，总比有限地推几次车子，凿几块石料奏效的多，渐渐地开始感激他了。
　　 每天，我们重复单调的动作，既忙碌又疲惫，也只有午饭的时候，才能有空闲的时间休息一下，没有好的饭菜，老周总是将最厚最宽的咸菜条夹给我吃，还有酸菜里那零星的几片肥肉往我碗里放，我是从来不吃一口肥肉的，尽管如此，还是囫囵地咽了下去，他说:“多吃饭，能干活。”午饭后，我躺在长椅上，眯起眼睛，却没有睡实，老周在旁边鼾声打得很响，突然停顿了一下，嘴里模糊着不知喊些什么，细听，原来是“清月”，等他醒来，问起他“清月”时，他竟然笑得出奇地甜美，合不拢嘴地说:“是我刚两个月大的女儿，很可爱。”我也笑了，为他有这样一个温馨的家。深刻地记得他说过:“我虽然活得很累，但很幸福。”不管他在外面工作得再怎么苦，晚上却还有人在等他回家，可以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老周没有其他的爱好，不抽烟，不喝酒，只是每天必听单田芳的评书，或拿草帽与看院子的黄狗逗趣。他不大愿意多讲话，只是沉默地伫立在孤静的山岩上，俨然一棵铁铮硬朗的古松，千年无语，经历着时间的打磨，世事沧桑的蜕变，便从根系里凝聚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力。
　　 我在打石场的工作很短暂，临走的那天，送给老周一块带日历的手表，一本古龙的武侠小说。他没有送我，没有离别时难舍的话语，更没有娇滴滴的眼泪。我晓得他在山崖上望着我远去的步伐和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里。我坚信他的生命像这满山的岩石一样结结实实。
　　 离开打石场工作有一段日子了，不时地会想念起那石料特有的淡淡清香，那烈日下发烫的推车和草帽，那山涧迷离的雾气，那沁人心脾的山泉，那碎石机的狂吼和磨得破烂的手套……
　　 更有你——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