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的婆婆是个苦命的女人，又是个特能吃苦耐劳的女人。她六岁那年失去了双亲，以童养媳的身份来到公公家，婚后一共生育了四女六男。在食不果腹的穷困年代，忠厚老实又没一技之长的婆婆，仅凭自己一双勤劳的手，为了生计整日不知辛劳地奔波着，含辛茹苦地将十个孩子拉扯大。
　　 公公是几代单脉相传的独子，又是婆奶奶守寡成人的一棵独苗，从小就娇生惯养，当父亲了还极端自私，不负责任。
　　 居家过日子就是付出，更何况还要养活十个孩子。大集体时，是靠挣工分吃饭，一向自私懒散惯了的公公从不体谅婆婆，更不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动不动就耍小孩脾气跟婆婆闹翻，这样他就可以随心所欲想玩就玩，不干活。就算是农忙抢收季节，公公干活也全凭自己的心情，高兴了就干会儿，若心情不爽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大觉。婆婆拿他无法可想，本该是男人干的活，也不得不由婆婆承担。因为一大家子人的口粮，多半就靠婆婆和几个半大的孩子挣工分来维持。在那样的背景下，就算公公拼了命地干，一家人也未必顿顿都能填饱肚子，更何况公公常常不出勤呢。
　　 婆婆虽然不多言多语，但很有个性，只要是自己认准了的人或事，任你东南西北风，准会一如既往地坚持到底。
　　 菊是婆婆最小的儿媳妇，她既不善于伪装，也不善于在婆婆和众亲面前演戏，向来都是踏实做人，诚信做事，对待老人更不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总是默默地付出。菊最不喜欢五嫂的阳奉阴违。更让人感到恶心的是，哪怕她为老人买了一块钱的东西，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然而，婆婆却不喜欢菊这类的“实力派，”她就喜欢会在人前花言巧语、吹虚卖弄又善于变脸的“巧儿媳。”
　　 孝敬老人不是光在嘴上下功夫，而是要付出实际行动。这么多年，每逢节日和二老的生日，无论菊回去的多晚，只要还没开饭，她准会首先进入厨房，便和三嫂一起帮婆婆打下手。饭一熟，五嫂总怕吃不上似的，早早围桌而上。而菊首先为婆婆盛上一碗，并双手递给婆婆。饭后总是菊和三嫂把婆婆的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都说好胳膊好腿赶不上好嘴，事实正是如此。五嫂正因为有了一张巧嘴，而成了众亲公认的对老人最孝敬的好儿媳，六个儿媳里她理所当然倍受婆婆宠爱。可是每逢节日或生日回去看望老人，菊既没见过她伸手给过婆婆三百二百的，更未见她进过厨房。只是吃完碗一推，一抹嘴，然后就像客人一样紧贴着坐在婆婆身边开始“孝敬”老人：“妈，瞧你身上这些灰。”于是就装模做样，殷勤地在婆婆身上轻轻地拍打着……菊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虚伪的表演。而老人对这种华而不实的演绎却情有独钟，哪怕菊和三嫂对婆婆付出得再多，婆婆却认为这是该做的。
　　 老人们身体健康了，的确为子们女减轻了不少负担。做为后人，不能因为老人身体硬朗就一点不管，因为二老毕竟是近九旬的高龄老人。柴、米、油、盐、水这些日常必不可少的锁事一直都是菊的老公和三哥在帮老人打理，冬天公婆的床单、被罩、衣物基本上都是三嫂帮老人洗涮。三嫂在世时，老人这块，菊也的确省了一份心。
　　 2013年冬，三嫂出车祸走了，孝老敬老真正到了显山露水验真情的时刻。三嫂走后的那年春节，菊一家三口回去陪老人过节，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公婆身上的衣服很脏，就像整个冬天从未洗过似的。当菊来到公婆的床前，床单、被罩就像街头巷尾流浪汉身上的衣服似的，竟然脏的没了花纹。看到这脏乱的一幕，站在“垃圾堆”前的菊感到鼻尖阵阵发酸，心想，人老了咋这可怜呢，婆婆以往可是个干净麻利的女人啊。于是强忍着泪水，管他年不年的，三下五除二让那些脏得没法下手的衣物全都洗干净。
　　 菊一家临走时，婆婆追到门口说：“我脖子上长了一块硬疹子，感觉还有点发烧。”老公立即把婆婆领到村卫生室打针，结果连续看了半个月（每次回去也没见其他人来关心过老人）也不见好转，后来老公不放心干脆就把她接到自己家……
　　 养儿就是防老，公婆如今老了，能说不能行了，此时，众亲眼里和婆婆心目中最懂事的孝儿媳也不知哪去了。老人能种菜、养鸡、养猪时，她对老人的确很“孝顺”，回去的也勤，因为每次返程时都有收获：老人不是给块肉，就是给只鸡；不是给一兜鸡蛋，就是给些蔬菜。最近几年，二老连菜也种的少了，那些所谓的孝子孝媳们咋不露面了呢？对老人只出力不出资的尽孝都舍不得付出，那么她的孝又从何而来呢？
　　 菊是个情感细腻又非常善良的女人，尽管婆婆在子媳面前厚此薄彼而引来其她儿媳的公愤时，菊就爱回忆婆婆曾对自己轻言慢语说过的那些话：“现在的女人命真好、真享福，整个月子连床都不下，荤的素的想吃什么有什么。自己做了十个月子，没有一个月子能吃过一顿饱饭的。不管是三九寒天，还是三伏酷暑，生完孩子就下地干活。最让人难忘的是老五出生的那年，每次你公公从食堂里打回照人的粥，还没等走到家，就被跟在身后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抢光了。大人的命就快保不住了，吃奶的孩子更是整天饿得张着大嘴嗷嗷叫。奄奄一息的我身边还躺个饿得就快断气的你五哥，看着就让人落泪。若不是你公公捡了些烂白菜回来，母子才幸免生存了下来……”想到婆婆曾吃过的这些苦，想到她曾经超出常人的艰辛付出和养子的不易，菊的心也就宽慰、释然了。随她去吧，反正尽孝只要咱做到了，就问心无愧。至于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事，也就不再计较了。
　　 2015年5月里的一天，菊极度悲伤地默默注视着躺在木板上死去的婆婆，曾经的慈母情瞬间化成了滴滴泪从眼中夺眶而出……
　　 “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含泪回眸，亲人已远去，唯有慈祥的微笑时常在脑海里浮现；唯给知恩图报的子女们留下永远的伤感与追念。
　　 菊的老公对父母的赡养，真可谓是“大孝终身慕父母。”他对老人的孝顺其心可鉴，村医最清楚，左邻右舍众所皆知，更是有目共睹的。再说老人又不傻，谁对她怎样，她心里最清楚，因此婆婆在临终前将自己手里的柒仟元及放在她三女儿和二儿子手中的，一共一万三千零柒拾元都交给了她最小的儿子。
　　 婆婆虽然已经静静地躺在四周一片苍翠绿阴环抱的坟茔里，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留下的这点钱，竟成了明鉴是非的照妖镜。
　　 办完丧事后，有人就迫不急待要分婆婆留下的那些钱。婆婆的首七那天，照妖镜终于让那些所谓的孝子、孝媳们现了原形，赤裸裸地暴露出其贪婪丑陋的嘴脸。
　　 因为这笔钱，菊曾不止一次跟自己的老公说过：“这钱咱们谁都别要，给二哥，因为二哥无儿无女，又是个残疾人。”
　　 老公说：“这话我说不合适，因为我最小，看看前面的几个哥哥怎么说。”
　　 菊说：“正义面前无老少。你指望他们说，难道你没看见，有些人盯着这点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对于那些视钱如命、贪得无厌的人怎么可能会说出至善公正的话来呢。”
　　 那天菊和大嫂送病危的婆婆回老家，在车上，大嫂一个劲地审问老人的钱在谁手里，还有多少。当时婆婆要么装着没听懂，要么只说：“没有，哪还有钱？”当他们弟兄几个把各自的帐目都明细完以后，还没等菊的老公开口，大嫂、四嫂、五嫂就开始争先恐后抢着表功：
　　 五嫂说：“我对老人向来是百依百顺。我对老人的孝心众亲皆知，大前年还是我把老人领去看眼睛的（那一次是菊的老公因为公事缠身。眼手术一共花去三千零几十元，在那次手术费面前，个个都叫苦连天，菊没叫穷，拿了1500元），这事你们看着办，误工费我也不多要，就给500元。二老的棺材是我找人刷的漆，给1500元；二老葬在我山上，葬金费3000元，一共是5000元。”
　　 大嫂说：“我在老人面前一直都是俯首低眉。老人的丧事在我家操办的，香火钱、供饭钱、侍候老人五天等等乱七八糟的，给3000元。”
　　 四嫂说：我对老人一贯都是毕恭毕敬，老人临走前在我家住了近1个多月（是二哥勉强送去的，老人纯粹是瓜熟蒂落老死的，走得利量又干净，不知在她家吃的是什么贵重的药），吃药及护理费，多的我也不要，就给5000元……”
　　 坐在一旁的菊目视着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嘴脸，咋都那么狰狞、丑陋呢。菊心想：如果我不事先将婆婆给的这一万多元公开，悄悄给二哥，你们谁会知道老人还留下有钱？公婆在世时，你们扪心自问一下，谁又舍得给过老人钱？我敢说，婆婆留下的这些钱，多半都是我和她的4个女儿给老人的，加上这几年政策性的养老金和低保（还是菊用人情给办的）。孝敬老人，菊从来不与人攀比，不管别人给不给，或是给多少，反正自己每年在公婆身上该给的（生日、节日、养老）和零零总总花去的都有二千多元。哪次老人头痛发烧的，不都是我老公带着老人去看的病，你们谁又虚寒问暖过老人、关心过老人、常常回去看望过老人？婆婆这么多年吃的滋补品和家中的备用药，不都是菊的老公用自己的医疗卡买的，就连菊的哥哥给的天然人参和花旗参，自己一根都没舍得吃，全给了婆婆。
　　 公公走后，菊就提出，不能再让老人一个人在家单过了，可谁又接过我的话茬？就算人老了不愿离开自己的老屋，可你们谁心里有过老人？唯有我老公雷打不动天天回去。公公走后，也经常听见这个说把老人接走，那个说把老人接过去，可谁又真正回去接过老人？若不是菊带头把老人接到自己身边（在菊家，可能婆婆见菊整天太忙，硬要回老家，无奈，菊只好打电话让二哥把婆婆送到四哥家），或许老人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现在因为那点钱，看把你们馋得，就像祖宗八代没见过钱似的，盯得眼睛都充血了。见到钱了，都说对老人好，你们对老人的好又表现在哪些方面呢？婆婆家的电磁炉、冰箱、微波炉、开水宝，还有她戴的白金耳环，在你们当中又有谁慷慨为老人买过一件？你们对待老人连个残疾人都不如。谁对老人怎样，老人心里最清楚，在敬老上，面子工程是一种丧尽天良的假慈悲。老人活着时怎么没人去争着抢着尽孝，人走了，见着钱了，都一个劲地卖功。这种不知廉耻的表功，无非就是想独吞那少得可怜的一万多元罢了。
　　 看着她们一个个唾沫星四溅，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菊一直保持沉默坐在门角处，冷眼他们那丑陋的表演。当菊看着自己老公手中握着那沓钱，再看着将他紧紧围在中央的那些嫡亲们，正虎视眈眈、剑拔弩张的样子，若再延误分脏时间，就要引发流血事件。只听见三哥一声令下：“把钱都给他们，让她们抢去。”话音一落，只听“啪”的一声，菊的老公将钱狠狠地摔到桌上，便和三哥转身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回来的路上，菊的大脑里一直回放着那一张张铁嘴獠牙狰狞丑陋的面孔，似乎一路上呼吸的全是恶臭熏人的气味。一边为躺在林荫中的双亲倍感心寒，一边为如今这变了味的亲情而感到伤感。菊问自己的老公，难道养育之恩真抵不过金钱的腐蚀？难道慈母复挑孤灯夜补衣的无私付出，换来的就是这令人为之心酸落泪的讨价还价和斤斤计较？连生你养你的父母葬在你山上还收葬金；西去前在你家吃住一个星期、几十天还收伙食费；在算这笔细账时，难道你们就没受到半点良心的谴责和亲情缺失的拷问？如若父母真能死而复生再来与你们算细账，恐怕你们当几辈子牛马都无法偿还和报答这份养育之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