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默中雨落知多少(小说) ——你不知道的这个女子
(一)
她,在大家的眼里,就像是一朵太阳花,无论日升日落,无论阴晴风雨,她都会努力的向上生长,始终朝着太阳的方向微笑,微笑……
人们经过她的身旁,都会忍不住的赞叹:多么美好的一株葵花!那么纯净,那么挺拔,那么朴实无华!周围其他的太阳花,有时也会不无妒忌的议论:凭什么她比我们长得高,她的花盘为何比我们开得大?对于这些,她常常充耳不闻,也不喜欢去炫耀、争论与解释些什么,因为,这些,都不是她最在意的。
是的,她长得很挺拔,她留给别人的印象也称得上美好,见过她的人,都很看好她,觉得她一定前途光明,大有作为。可是,实际中的她,却很少计划自己的未来,很多时候,她的内心是空的。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伫立着,她觉得自己很苍白,也很无力。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丢了,她的胸膛里那么纷乱纠结,又是那么的空荡荡。也许就是在那个夏日的午后,随着至亲之人的离开,她也随着改变了太多,太多……
曾经亲眼目睹了生命的瞬间消逝;经历了四处哀求为至亲借取医疗费的窘境;看到了亲情的冷漠与道貌岸然;做梦似的看到那么多人在家里进进出出,搬空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杯水车薪的去添补那个黑洞;麻木的听着人们的议论、叹息与哀惋。
她的至亲最终没有留下来,在他坚持与噩运抗争的这二十来天里,一个家慢慢坍塌,永远的失去了它应有的幸福与宁静。
至亲走了,留下的是家徒四壁,负债累累,和一个朴素、善良而又孤苦的母亲及她的一对儿女。那一年,她,16岁。
走了的,永远的去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不是吗?
她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学校,她送父亲走的那天,她收到了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个本应该是举杯欢庆的好消息,却淹没在哭声一片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至亲再也无法听到这个喜讯,还因为家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来成全她的梦想。
至亲走后的第三天,她的母亲流着眼泪和她商量:“这个学,能不能不上?”因为她的哥哥还有两年才会大学毕业,他也需要钱啊。“不,不可以!”她把脸别了过去。她平生第一次,那么坚定而冷酷的拒绝了她的母亲。“孩子,不是妈心狠、偏心,妈也希望你有出息呀。可是,钱,到哪里去筹呢?你要把妈愁死吗?”随即,她听到了母亲痛苦的哀号声。她的泪,也顺势奔涌而出。
“妈,别发愁,我自己能解决!”她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走了出去。
她去了她平时常去的村头的那条小河,她看到,小河里,全是伤心人的眼泪……“到哪里,去筹钱呢?”她的脑袋里来回想着。舅舅、大姨那里,在父亲住院期间,已经竭尽了所能;叔叔和姑姑那里,自从得知父亲永不会有康复之日后,嘴里便三句话不离一个“穷”字,以前那些和蔼、疼爱的面孔,一夜间竟变得如此狰狞与陌生!
正当她在苦苦地思量着。“闺女,你要干啥?!”她听到了背后母亲的一声惊吼。她转头,看到了母亲因为紧张而扭曲的脸。“孩子,你可不能干傻事啊!你要是……,妈还能活吗?呜呜呜……”
这二十天来,看到了太多的泪水,听到了太多的呜咽,她的心,在滴血。“妈,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想死呢?我一定会让你安享晚年,也一定会为爸爸还上那些债。”
第二天,她去了大姨家。大姨家在父亲出事前,新盖了房子,父亲治疗期间,接济了两万多元,为此,还借了外债。她知道,她张不开嘴再提一个“钱”字。可是,她想上学!她应该怎么办?
“孩子,你爸这一走,家里就剩下你妈一个人,多孤单哪,她身体又不好,要不,听大姨一句劝,这学,咱不上了,留在家里,给你妈当个帮手,过几年,找个好人家嫁了。别让你妈活得太苦!”
她没有做声,一直低头沉默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上学!”而,如今,想起来,她觉得,当初那个决定,她是自私的。
“大姨,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认识的有钱人家多,您能不能帮我借7000元,我毕业后,还他一万四。我可以立个字据。您看,行吗?就算我求您了。”?
“唉,你这孩子!就是倔!学费、书费就是借到了,以后的生活费怎么办?大姨没有能力月月供你呀!”
“这个,我自己想办法。只要您能帮我借到,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求您!”
后来,她如愿踏入了学校的大门。当然,没有向她想的那样,靠借高利贷,一直疼爱她的大姨还是在和自己的老伴吵了一架之后,为她东奔西走借到了7000元,并在她临走时,悄悄塞到她手里二百元钱:“大姨只能做到这些了。”……
为了挣自己的生活费,她做过许多事,卖冰糕、捡废品、割草药、做小工……,可是,那时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苦,因为她能看到未来,她眼前满满的都是希望。
(二)
她特别感激她学生时代的老师和同学,因为他们用爱给了她无限的关怀和帮助,并相约般的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她脆弱而骄傲的自尊。专科一年级,她被推举为组织委员和学习委员;二年级当选为班长,并成为学校广播站的编辑;三年级,她被评为学习标兵、优秀班干部、优秀实习生,三年期中、期末12次考试中,9次获年级第一名,3次取得第二名。连续三年被评为“三好学生”。最后,以高出第二名46分的综合考核成绩获得优秀毕业生的第一名。
在她上二年级的下学期,临近暑假的时候,她的母亲因为积劳成疾,卧病在床,她有一段时间,处于半读半休的状态,在那时,学校、老师和同学,都给予了她很大的理解、帮助、鼓励和支持。才使得她,能够努力的走过那一段黑暗。在大家的眼里,她是那么忙碌,也许因为忙碌,她没有时间抱怨生活。她盼望着自己能早些毕业,能早一天分担母亲的忧愁和劳累。
俗话说“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的病刚好,她还没有来得及长舒一口气。他的哥哥为了能够早一些为家里分担责任,向他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借了一万多元,买了一辆二手车。想一边找工作,一边开黑出租赚钱。可是就在上路的第三天,他撞伤了一个人:是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长得有些瘦小,26岁。造成其左腿骨折,脸部留下了一道长约五厘米的伤疤。那时,九十年代末的人们,法律意识比较淡薄,就是觉得对别人造成了伤害,要尽心尽力地给人家医治,出人到医院照顾人家,然后于情于理还要给予一定的补偿,几乎不会去想“走法律程序”。那个夏天,她每周至少要有两天接替哥哥去照顾那个男人。也许是由于骨折的疼痛和伤口对于容颜的损坏,最初的那段日子,那个男人的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捶打病床,肆意辱骂,掀翻餐盒……每一次,她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因为这些和他的痛苦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并且,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住院期间,改变他。再以后的日子,她每次去医院,都会带上一两本从小书摊租来的《青年文摘》或《读者》,然后念文章给他听;夏天的病房里很热,她经常为他摇着小扇子,有时用温凉的毛巾给他擦脸和手臂;再后来,她还专门买了一个小型收音机,让他无聊的时候解闷。每次为脸上的伤口换药,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不小的折磨,只要被她赶上,她都会握着他的手,像一个母亲对待孩子一般说着:“别怕,很快就会好的。”慢慢的,他变得平和,也能逐步接受自己的不幸,还开始向她讲述自己的身世。
他,七岁时父母离异,判给了父亲,从此没有再见过母亲一面。他的父亲是个小工厂的厂长,收入可观,很快就娶了小。他和继母的关系一直不好,虽然吃穿用不愁,但是,温暖的母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逐渐遗忘的模糊的感觉,一个遥不可及的苦涩的梦想。他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爷爷,对他非常溺爱,因为是家里的独苗,所以,他在家里几乎说一不二。由于缺乏父母的管教,初二时,就因学习跟不上辍学了。现在在父亲的工厂里帮忙,基本上也是三天打渔两天上网,反正也不缺钱花。对象倒是谈了不少,但是没有一个相处超过三个月的,不是性格合不来,就是对方是拜金主义者,让他瞧不起,因而,直到26岁,还是光棍一根,成家无望。
她一边听,一边回忆以前她在病房里看到的种种:那个充满大男子主义的中年男人;他那个怪怪的妈;还有那位有些颤颤巍巍、心疼的掉泪的爷爷;以及他那群嬉皮笑脸的所谓的工友们。
(三)
终于熬到了他身体康复,两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协商解决了。他的父亲开口就要求补偿十万元。
“十万?你想要了我家孩子的命吗?”她的母亲听到这高额的索赔,忍不住叫起来,“他就是找到工作,不吃不喝,也要干20多年才会挣到这些钱啊!”(12年前,按当地的经济水平,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一个月的薪水不过400元左右。)
“怎么地?!你家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拿点儿钱还不乐意了?!我可是问过大夫的,他这腿虽说是治好了,可是下雨阴天的都会疼啊,痒的,还会影响干重体力!还有他这脸,这么一大条疤,以后找个好对象都成问题!除非去北京的大医院给他去做整容。你们觉得委屈,我们的委屈和谁说!要是不同意,咱们法院见!反正法院,我有的是熟人!”他的父亲眼睛一瞪,咄咄逼人。
“呵呵,有话好说,咱们两家都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家,孩子被撞成这样,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你也不用吓唬我们,我当过几年村干部,多少也懂点法,而且,我妻侄就在法院上班,要不,我们就公了,也省的在这里闹不愉快!”她的舅舅一早就赶过来,参与了这场调解。
“那,你们想给多少?我听听你们的意见。”他父亲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下来。
“一万。”
“一万?不行!这样,三万,少一分都不行!”
“他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这可怜的娘仨儿,本来以前就有好几万块钱的外债,再加上这次大侄住院,又花去一万多,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抠钱?你要的再多,他们也给不起呀!再说了,就是去了法院,也不见得会判给你们一万块钱!还有,像什么起诉费、路费、饭费什么的都得你们自己掏腰包,人家法院还不是去一次就能给咱们解决喽,到最后,钱都花在了半道上,得不偿失啊!我知道,你们不缺这点钱,可是天天往法院跑,这话说起来好说不好听啊!也多影响你这大厂长的形象呀!”
“谁说不是呢!我这一天到晚挺忙的,和你们这些人没法比。”
“是是是……”
“爸,我一分钱也不想要!我就……”坐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他说话了。
“你着什么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在家里咱们是怎么商量的?!”他瞪了儿子一眼。
“不给钱也可以,实话和你们说吧,我这混蛋儿子看上你们家闺女了。要是他俩成了,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儿就算一笔勾销。唉,真是儿大不由爷呀!按说,像我家这条件,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不过,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被惯坏了,只要他喜欢……”他父亲优越感十足。
“不行!我不同意!这不等于把我女儿卖了吗?你让我死后怎么去见她爸!”她母亲没等他把话说完,悲愤地站起身,眼睛里面喷着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哈,嫁到我家咋啦?难道我家是火坑么?要知道,有多少人想攀我们这髙枝!你以为我愿意呀,要不是拗不过这小子,我才不想和你家结亲呢!”他父亲火气也不小。
“你们都不要说了!爸,你给我住嘴!你们说了都不算,我就想知道她愿不愿意?”他也站起来嚷道,遂而把目光转向了自始至终立在门旁默不作声的她。
大家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看着她。
尚不足19岁的她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疼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愿意吗?”
“我……”,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眼底陡然泛起了泪花,“我不愿意!”
“你凭什么不愿意?!是嫌我岁数大,还是嫌我没文化?”
“都不是。”她闭上眼睛,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他往前走了几步,痛苦不言而喻。
“别问了!不愿意就掏钱!三万,限你们三天之内,给我送去,否则,咱们没完!真是丢人,我还从来没这么被人折过面子!蠢货,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么?!非得要她!赶快跟我回家!”说着,他的爸爸大手一挥,招呼着一同来的两个手下,先行摔门而出。
“我会再找你的。”他冲她嘀咕了一句,也随之而去。
“天哪!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让我这辈子这么遭劫!我可怜的儿女呦!呜呜呜……”她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得想办法筹钱。咱们就顶多给他们一万,爱干不干!估计他们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她的舅舅有点不耐烦的这样劝着自己的妹妹。
“可,关键是,到哪里去弄这些钱呢?”她的母亲抹了一把眼泪,又陷入了一种穷困所带来的窘迫的无助中。
“唉,尽量凑呗!愁人哪!我回去再跟你嫂子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给你们拆兑点儿!关键是,你们得自己想办法,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