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天周末的傍晚，沈洲市怡和苑小区楼心花园的长条石凳上，同楼的几个小媳妇聚在一起，一边摘菜一边唠家常理短。八字眉，单眼皮，薄嘴唇，漂红头发，超短裙，黄白皮肤瘦腰身的小芬又开始讲究起老婆婆了：“咱家那婆婆就是和别人家老人不一样，你说，啊！有时间帮我看看店多好，就愿意到社区组织什么治安联防队，整天领一帮老头老太太在小区楼前楼后转悠，说是防贼防盗，你看她那胖样，身子像个老窝瓜似的，笨手笨脚，就是真看到贼她能追呀还是能抓呀！”小媳妇们捂嘴嘻嘻哈哈爆笑。“放着钱不赚就愿意去凑热闹，你说多赚点钱买点啥不好……”她正说得起劲儿，一个小媳妇向她使了个眼神，她扭头一看老婆婆快走到眼前了。她一伸舌头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到做晚饭时间了，联防队的老人们都回家去忙家务，晚上还要出来夜巡。老婆婆从楼群里转了过来，她六十多岁了，花白卷发，圆脸，大眼睛，厚嘴唇，眉毛很重。个头中等，身子胖胖的。上身穿白底黑花图案丝绸半袖衫，下穿一条黑纱八分短裤，脚下穿老式黑布拉带平跟鞋，左臂上带一红底黄字的袖标，上写治安联防员几个字很显眼。她给孩子和邻居的印象总是一脸的严肃，很少有笑容。
　　 “妈！您回来啦!”小芬迎上去问。“嗯！我给你们做饭去，今天是周六啊，我吃过饭就去换二肥回家。”二肥是她儿子。
　　 “今天我做晚饭，您这就去店里吧，告诉二肥顺道把乐乐接回来。我做好了饭给你送过去，您不是爱吃红烧肉嘛，今天就做这道菜。”小芬在婆婆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婆婆叫刘青芳，她丈夫病故多年了。她是从公安局退休的，就一个儿子叫二肥，二肥没有考上大学，她花掉了一辈子积蓄在市中心位置给儿子买了新楼，娶了媳妇，和他们一起过；还在附近商业区买了套一百多平门市房安排他们小两口开个小旅馆就业谋生。小夫妻俩一个白班一个夜班维持店里的生计，月收入够他们过中等生活水平的日子了。她退休后就帮他们带孩子，一个月四千多的退休金自己花不了也补贴他们，一家人日子过得幸福安稳。孙女乐乐长得聪明伶俐已经上小学了，她每天接送孙女上下学，早晚给他们做饭，每到周末还去小旅馆值个夜班，让孩子们在一起过过团聚生活，空闲时间就把退休的老姊妹们组织起来在社区巡逻，维护治安，一天紧忙，生活得很充实。儿媳还不满足，想让她经常帮她经营小旅店，自己好有闲空逛逛街，娱乐娱乐，轻松轻松。
　　 二
　　 客来旅馆就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后身，门前一条过道，对面是片绿地，几株桃树每到春天桃花盛开，夏天一片绿荫。一百多平米的门市房，里面一条通道两边隔出九间紧挨着的小屋做客房，每间房里放一张大床，还有一个小卫生间，简洁而清爽，就是隔音效果不好。
　　 刘青芳到了旅馆换下儿子，就戴上老花镜开始工作。她对开旅店的业务和要求谙熟，先检查消防通道是否畅通，消防设施是否好用，检查一遍空置房间的安全状况就回到接待室坐下等待前来住宿的客人。她陆续接待了几位客人又闲下来。
　　 她打开手机看自己的老照片。一张梳小辫子扎蝴蝶结戴红领巾的女孩映入眼帘，她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
　　 “太阳光晶亮亮，雄鸡唱三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前辈地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荡在前胸…..”
　　 那些歌谣深深扎根在她记忆中，记得小时候她养过两条小金鱼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去喂食，不转眼神地看它们摆动大尾巴游来游去，喝水吐泡泡……水混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先给换水，爸爸看她连学习都受影响了就当她的面把鱼捞出来狠狠摔到地上，鱼死了，她哇哇大哭，把死鱼捡起来用纸包好在院子里找块有花草的地方埋上了，还培了个小坟堆，每天都去跪在哪里伤心地哭一场，爸妈看她整天悲伤怕做了病，只好又买来两条放进鱼缸里才哄好了她。
　　 一张穿警服的靓照展现出来，这是她刚当上警察时的留影。瓜子脸，黑黑的眉毛，有神的大眼睛，警徽闪亮…..
　　 当年她当警察时也是一个身材苗条，模样漂亮爱说爱笑的警花。记得第一次她出杀人现场看见血腥流血的尸体心里砰砰直跳不敢上前。是后来在和犯罪分子较量搏斗中塑造了刚毅，果敢，严肃的性格，整天和那些丧失人性的罪犯打交道，真的将笑从脸上赶跑了。
　　 一张身穿警服，年轻英俊的警官照打开了，这就是她英年早逝的丈夫，她俩是上警校时的同学，一起毕业，一起分配到一个公安分局工作，在工作中恋爱结婚。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年春季全国开展打击拐卖妇女儿童专项斗争，丈夫是副所长，自己在分局做刑侦工作。丈夫辖区接到一个三年前被拐骗的少女家长报称接到女儿长途求救电话，说她现在贵州一个山村，让家里赶紧去救她，话没讲完就挂断了……经核对锁定了地址。
　　 情况十万火急，当时案件多发，所长脱不开身就派丈夫带家属前去解救被害人，因为丈夫患有乙肝身体虚弱，组织上派她配合丈夫一起去执行任务。她和丈夫一起深入五千里外的山寨开展工作。
　　 贵州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山高谷深，江河流急，锁定那片区域方圆几百里，山路崎岖湿滑，地广人稀，村与村之间相隔几十里，大多行不了车，办案全靠两条腿。当地群众生活贫困，很多人家都从人贩子手中买媳妇，根本不配合警方解救被害人，还帮买家藏匿被害人。为了找到被害人，在当地干警配合下，她和丈夫天天攀岩爬山过大岭，乘索道过江河，风里行雨里走，一个村一个村的排查找寻，用了两个月时间才找到被害人，那姑娘被一个年近五十岁的老光棍买了做妻子，已经生了一个孩子。那天她趁去集市找机会往家里挂个电话，没说几句发现男人过来了就挂断离开公用电话点……
　　 经过耐心细致的工作总算把姑娘解救回沈洲，他俩都累得筋疲力尽，身子瘦了一圈，但是拐卖姑娘的犯罪嫌疑人一直没有落网。丈夫从此一病不起，肝病日趋严重，最后因门静脉破裂呕血而亡，临死之前还嘱托她一定要把拐卖罪犯抓到。
　　 丈夫是死在她的臂弯里，临时那一幕让她永世难忘。
　　 那天刘青芳扶起虚弱的丈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喂饭，突然丈夫呕血不断，越呕越多：“青芳啊！我眼睛冒金星了，芳啊，我不行了，青芳啊！一定要把罪犯抓到啊。一定……”他头一歪永远里开了这个世界，献血染透了她的警服。丈夫是办案累死的呀！想到这她鼻子一酸泪水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辜负丈夫的嘱托，把这起案子接了下来，经过一年的排查，在茫茫人海中把第一拐卖姑娘的罪犯捕获，原来那罪犯先强奸后将女孩转卖的，而且不止蹂躏一次，经鉴定那留下的孩子就是罪犯的。经过顺藤摸瓜，她和战友一起破获了一个特大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团伙，为此她荣获一等功，还晋升一级。
　　 那年清明节，阴云翻滚，雪花飘飞，她带还在念小学的儿子一起去墓地在丈夫墓碑前献上一束鲜花，让儿子给爸爸磕三个头，她恭敬地敬个礼然后三鞠躬以示哀思。她抚摸着墓碑说：“亲爱的，你的遗愿实现了，罪犯落网了，你安息吧，我一定继续完成我们的事业，只要一息尚存就和犯罪分子斗争到底。一定把儿子培养成人，让他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她在公安部门工作三十多年从警员一直升到治安处长任上退的休，大功小功没少立，不知多少犯罪分子栽倒在她的手下。她照了照镜子，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了，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现在自己老了没有力气和罪犯面对面搏斗了……
　　 她认为自己退下来了也不能吃闲饭，还应该发挥一下余热，干点力所能及的工作。她选择了和自己老本行相关的事，开展治安联防配合公安机关打击犯罪，保一方平安。每当带上袖标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岗位上，眼睛虽然花了但防范意识丝毫没有减，她相信自己依然是犯罪分子的克星，再狡猾的家伙也逃不出她的视线。
　　 她清楚，旅店是治安防范的重点部门，是犯罪嫌疑人可能藏身的地方，对入住人员要细心观察。从开店她就告诫孩子们发现可疑人要及时报警，可是开了好几年店了他们也没发现过情况。
　　 三
　　 到了晚上十点钟还有一间没有人入住，等住满了她就可以在门外挂上今日客满的牌子，插上门安稳睡觉了。
　　 夜里十一点了，一对五十多岁的老人抱着个一岁多的小孩前来住宿。她要过他们的身份证进行登记，比对验证了他们的身份无误就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回到接待室她心里还在合计：“这么小的孩子为啥妈妈不跟着呢，他们是带孩子来走亲戚还是……”多年的职业敏感让她警觉起来，再细一看登记记录，发现他们是几千里外的河南人，身份证号码又不是同一个县市的：“他俩不是原配，孩子是谁的呢？”她越想越生疑。于是她以送水为由提起一暖瓶水敲开房门：“这是开水，还需要什么，一般的生活用品我店里都有，就不用出外去买了。”她嘴里说着眼睛却在仔细察看他们的神色。对方没有答话她又问：“那孩子是你们孙子吧！”“是是，儿媳妇在这里看病住院呢，俺俩给看着娃，明天一早就得去医院，娃离娘时间长了也哄不了啊！闹得很……唉！摊上了有啥法？”那男的用地道的河南腔回话道。“你儿媳得了啥病啊，来这么远看病？”刘青芳又问。“生了这孩子就流血不止，咋也治不好，听说这有妇科专家就奔这来了。”他回答得一点破绽没有，孩子在床上睡着，一动不动。
　　 刘青芳退出了房门，她从那人的回答中还是觉察出蛛丝马迹。这种病应该婆婆回答，那女人为什么一言不发，眼神还游移不定，不敢和自己直视。近来拐卖儿童犯罪高发，尤其河南那边尤甚。她觉得应该有继续审查的必要，不能给犯罪嫌疑人漏网的机会，于是她向派出所报了警。
　　 两名干警到了，他们知道刘青芳是老领导，见了面敬个礼，互相会意地点点头就到那俩人入住的四号房敲三下门：“我们是派出所的，例行检查请配合一下。”屋里没有反应。“我们是警察请把门打开好吗？”“等一下，我们穿下衣服。”还是那个男的回话了。
　　 不大会儿门开了，他们神色慌张。干警亮明身份，出示警官证后将他们俩调开盘问，经过盘问他们说不清孩子的出生年月日和儿媳妇的姓名，承认他们不是夫妻关系。因存在重大作案嫌疑，警察让他们抱起孩子，带好随身物品带回派出所继续审问。
　　 警察刚走，挨着四号房的五号房的一男一女两位顾客就来办理退宿，看样子很着急，那男的背包口的拉锁都没有拉严，那女的头发凌乱，神色紧张。这一切都没有逃出刘青芳的眼睛，于是一边给他们办理退宿手续，一边问：“都午夜了，有什么急事吗？要去哪呀？”“回河北老家，赶一点多的火车。”那男的回道。他们领到押金就匆忙出了店门，刘青芳送他们出店门，看他俩出了门就跑开了。她带上房门感觉这两人行动异常，心想；“为什么警察来查房他们就这样慌张地退房，还出门就跑呢？她查看了一下登记簿，显示他们是昨天下午入住的，男的四十五岁是河北省人，那女的才二十六岁，登记住址是本市华山路向阳街……。刘青芳在户籍处工作过，对本市的街路早就乱熟于心了，一眼就发现那女的所登记地址有假，华山路上根本没有向阳街。因为他们入住时是二肥在班，她就给儿子挂了电话。
　　 二肥搂媳妇睡得正香，突然手机响了，他起身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号码不耐烦地点开接收键：“啥事啊，妈！黑更半夜地打啥电话呀？”她向儿子打问那俩人住宿登记情况，二肥更不耐烦了，强打精神解释说：“那男的是老主顾，常来咱店住，昨天带个女的来，说是本市的没带身份证，你说我能不照顾点面子吗？我根据口诉登了记就留住了。”
　　 “公安局规定没有身份证不准留宿，你为什么还留？”郝正芳厉声责问。
　　 “今天是周末，没人来查呀！那么较真还能留住客人嘛！”
　　 “胡闹！出了案子你负得起责吗？你就等着挨罚吧！”
　　 “妈，你都退休了，那么大岁数管那些闲事干啥，你不嫌累呀！”
　　 刘青芳还想训斥儿子几句，儿子手机关了。
　　 她撂下手机就去了五号房，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察看可疑迹象。
　　 她在床下发现一个不大的黑布小包，放到了最里边，她找来条帚把那小布包拉出来，感觉那东西很沉，费了挺大劲才弄出来。她打开一看里边包的是几个银元宝和一个金元宝，那东西在灯下金光闪闪，银光雪亮。刘青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作案人用来诈骗钱财的假货：“前些日子社区里还有人被犯罪嫌疑人用假金元宝骗走了一万多元呢，没想到骗子就窝在自家的店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露了马脚，法网恢恢就别想跑掉。”她又给派出所挂电话报了案。
　　 过了一会儿。民警开警车押着两名犯罪嫌疑人过来了，所长亲自抱孩下了车进了店，告诉刘青芳说：“那两个人已经定刑拘了。他们涉嫌拐卖儿童罪，而且是团伙，孩子已几经倒手，人贩子都是单线联系，孩子是哪里弄来的还不清楚，需要继续侦查才能找到孩子的亲人。犯罪嫌疑人怕孩子哭闹暴露身份，给孩子吃了安眠药才来住店。我刚带孩子到医院检查过了，是个男孩，体症一切正常，到早上就会苏醒，不会照成什么伤害。”刘青芳也清楚这是人贩子拐卖幼童惯用的伎俩。所长又说：“我和局长请示了，想把孩子先寄养在您这，等找到孩子亲人再移交，如果您不同意，孩子就得送孤儿院去。”刘青芳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孩子想：“这孩子够可怜的了，刚来到世上不久就遭遇劫难，离开了亲人，自己应该给孩子温暖，不能让幼小的心灵再受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