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是我认识的女子中最爱笑的。打个招呼她会忽闪着睫毛笑，甩着长发她会挤挤眼睛笑，说着说着，她也会笑起来，好像她一生中，总是快乐的，永远没有伤心，也永远没有烦恼。
　　 小妹的家乡是苏北平原的一个小村，离海边60里。一排五间的稻草房内住着小妹和她的亲人。房后是不大的竹林，房前种了好多梨树，桃树，门前还有一条通往稻田的小河。儿时的小妹，大大的眼睛，梳着二个羊角辨子，在竹林里跑，在桃树下捉虫子，在家门前的稻谷场上“跳房子”，要不，就呆呆望着载满稻谷的小船，顺着小河过来，追着看长辈们将稻谷卸到场上脱稻谷……
　　 七八岁的时候，小妹逐渐懂得了疼爱家人，懂得了爹娘的辛苦。在学校里，小妹是弟弟的保护伞，三年级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打了弟弟，被小妹知道了，她就一下子扑过去，骑到男孩的身上打。后来，怕弟弟被人家欺侮，小妹下课就经常去弟弟的教室巡视。放学回家的小妹，是妈妈的好帮手，她一放下书包，就帮助妈妈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有时候，小妹面对门外小贩手中的甜藕或大刀一样长的糖，也禁不住流口水。如果恰巧敢上爹娘不在家，淘气的小妹就会偷出几枚家里的鸡蛋去换糖。小时候的小妹身体不是很好，在夏天的时候常爱生病。病了，爹就偷偷买油条和饼干给小妹吃。有时小妹也想：我要是总生不重的病多好，就可以天天吃好东西了。
　　 上初中时的小妹，学习一般，但人却长得非常的漂亮，用现在的名字，该称作“校花”了。小妹说，当时我是很喜欢上学的，可追我的人太多了，有直接邀请我看电影的，有送我钢笔的，收到最多的就是信了。记得有一个人的信，是用毛笔字写的，字写得端端正正，看来，他在这方面一定下过苦功夫的。
　　 小妹留了那封信，到了家中，还向旁人炫耀着，可却遭到父亲严厉的斥责，他怕小妹不学好，败坏门风，就让小妹退了学。
　　 三年后，经过媒婆的牵线，小妹嫁到离家八里外的张家。张家在镇里开了饭店，在当时算是比较富裕的，而且只有张旺一个儿子。父亲说，能嫁到这家，小妹也算是享了福了。
　　 结婚后一年，小妹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那时，为了摆脱农窝，为了挣大钱，年轻人都去上海打工，小妹和他的丈夫也不例外。
　　 在小妹眼里，上海遍地是黄金，在饭店给人唰唰盘子，洗洗菜，每月就能赚五、六百元，这要比给村上赵老富柞蚕丝加工厂打工强多了，在那从早到晚地忙活一个月，手甚至都泡烂了，才挣200多元。小妹找了一家饭店，任劳任怨地干着。
　　 在小妹的丈夫张旺眼里，上海遍地也是黄金。这里不光有打麻将的、推牌九的，甚至还有赚钱如做梦的老虎机和一夜暴富的赌球。而且不用在父母的眼皮底下，每天受他们的约束，也不会整天听小妹婆婆妈妈的唠叨了。张旺谎称给一家旅馆看房子，实际上却整天泡在老虎机旁。对家里人说是做生意，带来的钱没有了，就跟小妹要，小妹给的钱花完了，就跟家里人要。逐渐地，小妹觉得，长此下去，这是填不完的无底洞啊！于是，干了半年的她，在饭店老板的挽留声中，回到了家。可张旺，却没一起回来。
　　 家里的境况并没有因春节的到来而变得好转起来，为了怕邻居们笑话，张旺只是在晚上偷偷地回家，躲在搂上不敢下楼，不到天亮就又走。那时的他，已成了入了魔的赌徒，完全没家的概念，没有了做丈夫的责任。可为了面子，小妹还得和公婆一起，对左邻右舍、对亲戚朋友说：“我家张旺在上海做生意呢，太忙！”
　　 对于张旺的行为，小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可他先是置若罔闻，后来听烦了，就对小妹拳脚相加了。小妹说，当时真有跟他拼命的念头，可又想到自己几岁大的女儿，就忍了。
　　 可后来，当张旺要卖掉小妹一家辛辛苦苦盖的二层小楼时，小妹说什么都不干了。小妹跟他吵，他又打。打到后来，他不说话，动手就打，张旺的父母也跟着打她，把她关在屋里。最后一次挨打是02年4月30号，张旺用脚踢着小妹的胸口，小妹的嘴，小妹的被打得满嘴是血。为了活命，小妹同意卖房子了。好心的邻居给小妹的父母打了电话，小妹这才逃出了虎口。
　　 回家后，小妹输了一个月的液，身材才恢复，可每到半夜，常被恶梦惊醒，恶梦的内容都是丈夫和公婆毒打、漫骂自己时凶相。
　　 小妹的第一次婚姻是这样结束的。
　　 2005年，小妹正式离婚将八岁的女儿托付给父母，自己去江阴打工。
　　 小妹在江阴的一家服装厂打工，早上7点半上班，中午11点半吃饭，吃完接着做，到9点半才下班，加班的话要到10点半，这样每月才挣600元左右。
　　 小妹说：那时住厂里宿舍，6个人住一间房上下床，吃饭，没菜啊，我长那么大没吃过那样的苦苦，曾哭了好几次。
　　 两个月后，小妹认识了他，那个让她一见钟情，又刻骨铭心的男人。
　　 小妹清晰地记得，那天是8月15日。当时小妹像往常一样用熨斗烫着一条条裤子。他穿着青西装，白衬衫，个子高高的，头发长长的，眼睛亮亮的。
　　 当厂家介绍，他就是新来的车间主任的时候，小妹将目光投射过去，很自然地，就碰到了他那雄浑热烈的目光，小妹发现，那目光很快就传到了自己的身上，脸发热，身体却有说不出的轻柔。小妹说，也许，那就叫心有灵犀吧。
　　 下班的时候，小妹就自然地跟在了他的后面，他唱着齐秦的《大约在冬季》、王杰的《多少柔情多少泪》，伤感的情绪蔓延开来。路边的小草底下沉甸甸的叶片，夕阳如残血般的流进那最后一抹红。就在这伤感的滋润下，爱情，那个从未真正体验的东西，开始在小妹的心里慢慢发芽，成长了。
　　 渐渐地，小妹和他的话多了起来，从开始谈工厂里的人、工厂的生活，到江阴的气候，慢慢谈到了彼此。通过他娓娓的诉说，小妹觉得，他和自己一样，有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也和自己一样，没有真正体会到爱情的滋味。
　　 小妹至今记得那个迷人的夜晚。
　　 那晚，月朗星稀，凉风习习，他邀小妹来到了鹅鼻嘴公园。他依旧哼着歌，挽着小妹的手臂，穿过山门。走到茂密的林中，娓娓地给小妹讲述鹅山美丽的传说。这些故事小妹从前也听过，可听他道来，依旧感觉那样新鲜。小妹听着听着，就偎依在他宽大的胸前，他则张开双臂抱紧了小妹，深深地吻小妹的唇。
　　 三天后，他在外面给小妹租了一间房子，两人就住在了一起。小妹说，那一段日子有新婚的感觉，半天看不到他，就觉得心里发慌。小妹当时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所爱，找到了依靠。当年的小妹是非常漂亮的，几乎所有见过小妹的人，都说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美，这种美如静静摆放的青花瓷，虽然不张扬，但不落俗，又耐看。所以，期间也有人给小妹介绍过对象，其中也不乏丧偶的大款，或托人追求小妹的大学生，可小妹都一一拒绝了。因为小妹的心里，只装了他一个人。
　　 小妹说，我们一起三年，刚开始他对我很好。那天下班后，我咳嗽得厉害，他又是带我去医院，回来还看着我把药吃下去。晚上，我怕影响他，说，“这次你到客厅去睡吧，免得我影响你。”他却说：“听着你的咳嗽，我更睡不下，还不如这样地看着你，我还放一点心。”
　　 当时的小妹，感动得要哭了，心说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值了！
　　 可好久不长，一年以后，小妹就发现他回“家“越来越晚了，有时还整夜不归。小妹问他，他却说跟朋友应酬。后来，有人告诉小妹，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小妹开始还不相信。可再后来，就发现女人直接打他的手机，还发现他的衣服里，有他和女人搂在一起的照片。
　　 小妹急了，“啪”地把他的手机摔了，愤怒地质问他，他先是百般抵赖，见赖不过去了，就说：“我就找了，你怎么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到他这么说，小妹哪里受得了，发疯地冲向他，挠他的脸，他却一把把小妹推开，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的。
　　 小妹伤心欲绝地哭，他怕了，又哄小妹，并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别的女人。
　　 小妹原谅了他，可从此多了个心眼。有时下班，会去公园里找他，看看他和谁在一起，令小妹吃惊的是，在几天的时间里，小妹在公园里竟看到他和不下五个女人幽会。小妹想给他留个面子，打电话叫他回来，他竟然在电话里骂，回来后，气得发疯的小妹跟他吵，摔他的手机，撞墙，他就动手打她。那段时间里，小妹的身上常常是旧伤又添新伤。其中最重的一次，是那天他打小妹，小妹推起电动车要走，他就推车子往小妹的身上撞，把小妹撞到了床上，车子咋在小妹的腿上，撞了很大的一块青包。我问小妹，这样的男人，你为什么不早离开他呢？
　　 小妹说，也许是当时自己太爱他的缘故吧。
　　 后来，小妹终于觉得这样的日子累了，搬到了姐妹处。他又无赖找小妹几次，下班跟踪她，幸亏小妹家人的警告，他才罢休。
　　 我劝小妹趁年轻再找一个，可她说，我不再相信感情，不相信男人，虚伪的男人太多了，没好人。
　　 结束谈话的时候，小妹的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双手举过桌子摇着，脸已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白莲，可小妹的命运，却扎得我隐隐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