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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抢来的媳妇


作者:随玉 秀才,2079.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78发表时间:2015-08-05 20:28:37
摘要:村东头,一座破败的泥瓦房静静地立在那里,瓦顶上落满了败叶和泥土,已经长出了不少草,那些嫩绿的草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摆着,似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抢来的媳妇
   一故乡
   九月的一天,阿妈打电话来说,村里要安龙打蘸,唱三天三夜的大戏,让我无论如何抽空回去凑个热闹。
   走在故乡的小路上,心情无比舒畅。路两旁,稻谷已经开始泛黄了,一大片黄中带绿的稻谷,绵延着伸到远处的山脚下,像大地上铺展开的一副巨大锦绣。田埂边,沟坎上,各色野花开得轰轰烈烈,蓝的白的,黄的紫的,给这锦绣添上一道美丽的花边。
   村东头,一座破败的泥瓦房静静地立在那里,瓦顶上落满了败叶和泥土,已经长出了不少草,那些嫩绿的草在微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摆着。
   房里一片静寂,褪色的木门紧闭着,窗子已经朽烂了,被风刮了下来,只剩下几根被老鼠啃得坑坑洼洼的木栏,上面挂满了蜘蛛网。越过石头垒成的低矮围墙,能看到院里生锈的锄头、簸箕等杂物东倒西歪,一片凄凉的景象。
   阿妈站在村东头迎接我,满头花白的发,瘦小的脸上布满皱纹。见了我,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笑,露出嘴里镶着的整齐的牙。
   “稔婆是几时走的?”我凝视着破屋,问阿妈。
   “走了差不多三年了。”阿妈叹了一口气道。
   “有人给她送终吗?”
   “村民们出了力,帮她收拾好了。送到猫儿洼后,有个老头来祭拜她,只带了一打纸钱,一碗饭和一小块煮好的肉。”
   “上桃一个人也没来么?”我很诧异,过了那么多年,是什么恨可以埋这么深这么绵长?
   “唉——,一个都没有。”阿妈长长地叹了口气,夺过我手里的包往家走,我呆呆地看了一会破屋,赶上去从阿妈手里拿过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压抑。
   二稔婆的家
   真正跟稔婆有接触,是在九岁那年。
   整个下桃村,只有我跟清扬两个人到隔壁大村子上学,所以被那里的人欺负是常事。有时候清扬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
   那天清扬有事请假了,我自已没舍得放弃那几堂课,一个人鼓起勇气去学校。
   放学的时候,梁王那帮土匪疯了一样,追着赶着,把我撵出了他们的地界,一直撵出他们村还不罢休,纷纷捡起石块朝我掷过来,有几块石头砸在我背上,痛得我一缩脖子,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含着那泡眼泪,撒丫子狂奔。
   这一追就追到了我们村东头,远远超出了往日的界线。
   一块大石头朝我飞来,准确无比地砸在我太阳穴上,瞬间一阵头晕,脑袋轰轰地炸起来,那泡眼泪再也憋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梁王喘着粗气四处看了一眼,见附近没有人,抹着汗滋滋的大肥脸,嚣张地朝我走来,一面走一面呲着牙喊:“壮姑佬,你还真能跑啊!害老子追出这么远!”
   小跟班们也气喘吁吁地围过来,眼里闪着捕到猎物那种狂热的光。
   我抱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梁王把我推翻在地,我坐起来,他又把我推翻在地,玩不倒翁一样。
   梁王“呸”了一声,啐出一口浓痰飞在我面前,肥胖的脸俯在我头顶,手指不停地点我的脑袋:“壮姑佬,谁让你到我们村上学?嗯?”
   我把头埋在腿间,不吭声。
   梁王的跟班们,一个二个露出猥琐的眼神,不时伸手戳我一把,嘴里不三不四地吼道:“壮姑佬,掘毛草,毛草长,补扑娘,扑娘满通通,煮饭遭火燶!”
   我的头发被他们揉成了鸡窝,我只咬着牙不作声。死也不向梁王求饶!
   这时候,村东头那座破烂的房子里,走出一个七十多岁的阿婆,枯瘦的手紧抓着一把扫帚,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扬起手中的扫帚大喊:“啊呀!谁家的孩子这么野蛮!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你们的家长在哪?我倒要跟他们说道说道!怎么教的孩子?真是没法没天了!”
   阿婆浑身散发的怒气把他们震住了,扫帚毫不留情地打在那帮小土匪身上。梁王发一声喊,小跟班们哄地散了,纷纷往家逃去。
   阿婆走过来,向我伸出一只手:“孩子,被打伤没有?”
   我抬起头,看着阿婆。
   阿婆虽然老了,两只眼睛还是一样有神,干净清澈,不像我奶奶似的,我奶奶总是看不清人的脸,无论谁来,都用手摸上摸下。阿婆的脸圆圆的,还保持着年轻时的轮廓,鼻子高挺,嘴唇小而薄,看得出来,阿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我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就跑。阿妈说过,叫我不要跟村东头的阿婆说话,因为她是上桃的人。
   上桃跟下桃一直是死敌,不管过多少年,这两个村的人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特别是我,阿妈有交待过,不管去哪都不要去稔婆家,至于为什么,她却没有告诉我。
   我带着满腹的疑问,一步三回头。
   自从那天后,每次回到村东头,都会看到阿婆站在小桥上,向我这边张望,一发现“险情”便扬起手中的扫帚,向我身后的人凌空一挥,故意作出凶恶的样子,把他们吓跑。
   久而久之,我便不再害怕阿婆,走过她身边,害羞地偷偷看她一眼,抿嘴一笑。阿婆看我冲她笑,眼睛都湿润了,咧着没牙的嘴,扯出一个感激的笑,抬起手背抹抹眼睛。
   有一天,阿妈磨了几大盘子的米糕,我蘸着阿妈煮好的酱料,吃得肚儿滚圆。吃完后,想起村东头的阿婆没有牙齿,一定很爱吃软糯清香的米糕,便盛了满满一碗,骗阿妈说端到邻居家吃,从屋后绕过去,护着手中的碗直跑到阿婆的屋子。
   阿婆在院里扫地,佝偻着腰身,满头银丝下泌出一颗颗豆大的汗。我把碗放在围墙上,不好意思地冲阿婆笑。阿婆抬头发现是我,丢下手中的扫帚,过来拉住我的手:“我的儿,快进来!到屋里坐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随着她进了屋子。我对她的家实在太好奇了,阿妈总是不让我来,到底里面有什么呢?
   我跟着阿婆,踏进了她的小屋。
   阿婆的屋子虽小,里面却收拾得很干净,靠墙放着一张木板床,地上几把木板钉的小凳,一张木桌,墙上挂着簸箩和一顶竹编的帽子。我看到阿婆的床边,放了一个乌黑的大木箱,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英眉俊目,敛容端坐,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见我呆呆地看着照片,阿婆把我按坐在一把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说:“这是你阿公,死了二十多年了,唉。”
   “阿婆,我阿妈说,你是上桃的人,为什么你会在我们村呢?”我忍不住问道。
   阿婆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用筷子夹起一块米糕要送到我嘴里,我摇了摇头说拿给你吃的!
   阿婆感激地笑,把米糕往嘴里送,凹陷的嘴一磨一磨地,用牙龈压碎米糕,再一伸脖子,咽了下去,停了一下才道:“我的儿,你要不嫌阿婆啰嗦,阿婆给你讲个故事。”
   我点点头,像上课似地正襟危坐,等着阿婆给我讲故事。
   三稔婆的故事
   1942年的时候,这一带土匪猖獗,尤其凶恶的,是为首叫杨子荣的那一伙人,他们打家劫舍,无所不为。附近的村民深受其害,却敢怒而不敢言。
   那一年,玉稔才20岁,整日跟着老实的阿大下地干活,在贫瘠的土地上扒拉着一点吃食。她的阿妈早年已经死了,为了传宗接代,阿大又娶了一个女子。女子脾气坏,对玉稔非打即骂,有了儿子后更是变本加厉,强迫玉稔干所有重活,还不给吃。阿大觉得玉稔可怜,常偷偷拿些玉米面馍馍带到地里给她吃。
   虽然日子穷苦,玉稔却长得如花似玉,一头乌黑厚重的长发,编成一条长辫子垂到腰下。她脸似圆月,乌溜溜的大眼睛,总是一眨一眨地看人;身材凹凸有致,担水的时候,苗条的身子跟着水桶一扭一扭,迷坏了村里所有的小伙子。许多人上门求亲,后妈都看不上眼,嫌那些人家里穷酸,指望把玉稔嫁给一个家道殷实的人家。
   有一天,玉稔在井边低着头舀水的时候,有个人从旁边走过,看到玉稔,站着不动了,两眼直直地盯着她。
   玉稔抬头一看,见是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年纪,赤红色的脸,酒糟鼻,厚厚的乌紫色的嘴唇,别提多吓人了!他从上到下打量着玉稔,那贪婪的眼里,像要伸出一只爪子,把玉稔抓到他怀里去。
   玉稔一阵心慌,头也不敢抬,挑着水快步往家走,桶里的水洒了一大半,回到家心里还狂跳不已。她把院门关上,透过木栏的缝隙,看到男人一直在跟着她。
   过了几天,有个媒婆上门提亲,说是下桃村一个人家,家底殷实,家里粮满仓,鸡满地,想吃肉就吃肉,想穿新衣就穿新衣,虽然是二房,但只要玉稔嫁过去,就立马升她做老大,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管!
   玉稔的后妈很是中意,连连点头允了,也不问问男人的情况。阿大心里信不过,心想在这乱世,家道殷实的人家,肯定非奸即盗!你想,下桃跟上桃只隔着几片田地的距离,家底丰富的除了那些盗匪还有谁?
   果然,一问之下媒婆就犹豫了,只说现在这世道,有粮食、能吃饱是王道,管他做什么的咧?自古笑贫不笑娼,玉稔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福气,将来还能帮衬你们呢,别不知好歹!
   阿大听着媒婆的口气,心头火起,把她轰出去了,说玉稔这辈子就是去当尼姑也不会嫁给土匪!他不会让玉稔去败坏祖宗的名声。
   玉稔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她直觉地以为,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了的。
   一天半夜,玉稔听到村里一片杂乱的喧闹,到处火光冲天,大人叫小孩哭,鸡飞狗跳。阿大开了门出去,拖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停下,一脸惶恐地说:“杨子荣带人来我们村评公道,说我们占了他们的地了!”
   “啥?占了哪片地了?”
   “上那坡!那里的树是咱村老一辈种的,谁也不知道具体是哪村的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杨子荣硬说是他们的,来要回去呢,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不知道是谁的地,他凭什么来要?不给他又能咋样?”
   “咋样?我的老哥,你还不知道杨子荣的手段?这四乡八村的人,谁不怕他?那可是杀人放火的野崽!他已经放出话了,今儿不给个说法,就把村里的人都绑了,一块肉一块肉地割!割到我们承认占地为止!”
   “这不是强抢吗?”阿大气得浑身直抖,跟着其他的村民往村头集合。玉稔压下惊惧,偷偷地跟在阿大后面。
   村头大榕树下,已经燃起了几堆熊熊的火,村民们集合在火光的一边,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那群人。
   玉稔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冷漠地注视着上桃的人们,一张赤红色的脸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更加可怕。在他身后,跟着一帮凶神恶煞的人,手里都操着武器,满脸痞气,只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远远的角落里,他手里是空的,玉稔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他是上桃还是下桃的人。
   那个为首的男人,就是传说中最猖狂的匪头杨子荣。他往前一步,勾着手说:“你们谁是村长?”
   村长杨小米委委缩缩地走出来,小声说:“我就是。你……你来上桃想干什么?”
   “干什么?把我们下桃的地交出来!限你们三天之内,把树砍了!”杨子荣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说。
   村长虽然害怕,可还是不甘心,梗起脖子说:“那是老辈人留下来的地,怎就成了你们村的了?谁……谁有证据?”
   “你要看证据?这就是证据!”杨子荣举起手中的刀,火光映在刀尖上,寒光一闪,玉稔心头一凛,似乎听到刀发出“锵”的声音。
   村长身子往后一退,眼睛在村民脸上四处睃,想要征求人们的意见,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玉稔的阿大推开人群,正气凛然地说:“我呸!深更半夜拿刀来评公道?你这分明是强盗行为!凭什么要把地给你?”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偏偏为土地硬气了一回,玉稔为他捏了一把汗。
   杨子荣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开一道冷冷的笑,说:“不给地也行,把你们村的一个姑娘交出来,给我们当中的一人做婆娘!”话一落,他身后的那帮人哄地笑了,一个二个露出猥锁的眼神。
   “呸!你们这帮土匪!强盗!简直败坏你们祖宗的名声!”玉稔阿大不顾村民的拉扯,梗着脖子啐了一口。
   玉稔心一提,就看到杨子荣一把揪住阿大的身子,往他那边一拉,刀子立马架上了他的脖子。杨子荣眼里的光也像刀尖一样,一张赤红的脸扭曲得很难看,他咬着牙低吼:“闭嘴!老子今儿是明抢来的!我要的,就是你女儿,懂吗?”
   阿大挣扎了一下,瞪着眼睛说:“我家玉稔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土匪!”
   杨子荣手里的刀稍稍用力,刀尖往下沉了一寸,一丝殷红漫了上来。阿大闭上眼睛。
   玉稔挣开人群,哭着喊:“放开我阿大!”
   杨子荣盯着玉稔,眼里闪着野兽似的光,嘴角一咧:“我刚才说过了,只要你嫁到我们村,我就放了他!”
   阿大喊道:“玉稔,死也不要嫁给他!你要是敢嫁给土匪,你就不是我女儿!咱们祖上的清白不能被你毁了!”
   玉稔咬了咬牙,转身扑通一声,跪在村民面前:“各位叔叔,婶子,请你们救救我阿大吧!我们家不能没有他!求你们了!”
   村民们看看玉稔,又看看杨子荣,默默地后退,低头。
   玉稔把村民的脸逐一看过来,没有一个人跟她对视,都把脸转到一边。
   “怎么样?如果你不嫁,今天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逃!”杨子荣咧开嘴狞笑,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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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文乃是 一篇佳作。作者通过稔婆的故事来回顾了她的一生,命运多舛,但作为读者,却在稔婆的身上看到了一股正能量,为了村子放弃自己的幸福——可谓是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发生的时候,固然选择集体利益。透过稔婆这个主人翁的故事,我们看到了作者透过历史背景来融入小说里的那种厚重的氛围感,而正是这种厚重感,使得整篇小说的层次感提升了许多。作者的写作手法很娴熟,而且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时候,我们透过字行里间的可以感受到稔婆身上的那一股坚强且愿意舍我的精神。人物的塑造可谓是入木三分,且层次感很强,虽然小说的结局让人意想不到,但也许如此预料不到的结局更能够凸显耐读的味道。欢迎赐稿江山文学网,祝福问候作者,创作快乐,推荐共赏。【责编:洛漾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806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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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洛漾熙        2015-08-05 20:36:02
  很有层次感的故事,而且人物的塑造非常立体。很喜欢作者笔下的人物以及小说。
   而且透过这个故事,让我们读者感受到更多的正能量。
   祝福作者创作快乐。
   江山短篇小说作者群 429553432 期待您的加入。
回复1 楼        文友:随玉        2015-08-05 20:46:58
  哈哈,看来不请你吃车厘子不行了!俺俩总是那么有缘!编者按写得太好,惭愧丫!
2 楼        文友:亓格格        2015-08-05 21:32:27
  亓格格前来拜读佳作。喜欢随玉朴实的写作,无需华丽的辞藻就能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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