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萧拿到毕业证书和相关档案，走出上海天香私立大学校门，回头向送她的师兄弟姐妹们笑着打招呼，抛出一串铜铃般笑声说道：“咯咯咯咯，诸位姐妹弟兄请回吧，经常联系；大家追问的去向暂时保密，两周后电话里再猎奇吧。嗯，新闻保证震惊！咯咯咯咯，大家继续跳接着唱吧，我先回家了。”梁萧萧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向家的方向驶去。
　　 梁萧萧提着滑轮皮箱打开楼房门大声喊道：“奶奶，我回来了，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毕业了！从今天起，萧萧天天陪着您，高兴吗？”
　　 七十五岁高龄的靳红梅女士身体非常健康，精神矍铄。儿子儿媳常年在国外搞桥梁建筑工程，梁萧萧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祖孙相依为命。
　　 奶奶听到宝贝孙女吵吵嚷嚷地走进来，她摘下老花镜，放下城市晚报，站起身来笑着说：“萧萧回来了啊，四年大学一晃说毕业就毕业了，分配到哪家公司了啊？快、快坐下让奶奶好好看看，满头大汗的，累了吧？”
　　 梁萧萧放下手包和提箱，向奶奶一笑说：“咯咯咯，奶奶还是那样急性子，一下子想知道很多吗？等着，等孙女儿喘口气，再凉快一会儿的。”
　　 奶奶拿过一条毛巾递过去，又笑得像一朵褶皱纸叠花似的说：“呵，又有四周没见到我的宝贝孙女了，奶奶当然想知道很多了啊。不忙，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梁萧萧热得满脸是汗，原白皙的脸蛋透出粉红色，微笑着像一朵牡丹花。接过奶奶递过来的毛巾说：“谢谢奶奶，这鬼天气太热了，好像在蒸笼里似的。奶奶，我先去洗把脸，回来和奶奶好好聊上一天半宿的，咯咯咯。奶奶，萧萧真想奶奶，不许走开，一定等着我哟！”
　　 梁萧萧姑娘不仅外表如花似玉有极高颜值，性格开朗大方，爱说爱笑。就是内心隐藏着一个秘密，奶奶从来不过问她的个人私生活，同学们也没有谁能打开过她加了锁的心扉。所以，追求梁萧萧的大学里同学男士们，在追求中得到的只是一笑。
　　 至于语言的回答更简单：“咯咯，咱一班的同学都是我的好朋友，没什么答应不答应做你男朋友的。别逼我说出来我的志向，会吓跑上海人的，咯咯咯咯。”她从来不做任何解释，认为即使是说的再清楚，一定不会得到对方认同。
　　 梁萧萧从卫生间返回客厅，坐在奶奶身边笑着说：“咯咯咯，奶奶，刚才您问我什么来的？我没听明白，好奶奶，您再说一遍吗？”梁萧萧撒娇似的在奶奶干瘪胸前用头脸蹭着。
　　 奶奶把孙女揽在怀里，用手理着萧萧的头发，神情非常庄重地看着孙女的脸说：“萧萧，奶奶问你毕业后被分配到哪家公司了？就这么一句，你是纯心的绕扯奶奶吧？”
　　 梁萧萧从奶奶怀里坐了起来，倒一杯凉白开一饮而尽，抹一把嘴巴说：“咯咯咯咯，没有绕扯您老啊，我的亲奶奶，您是说梦话吧？现在哪还有什么分配呀！大学生满大街的到处找工作，国家包分配年代早就不存在了。以后啊，要靠本事吃饭了。”
　　 “萧萧，那你是想找哪家公司去上班啊？”
　　 “奶奶，我说过的，毕业后和奶奶去爷爷身边，那里的广阔天地对于我梁家后代仍然是大有作为的。奶奶，大前年暑假我陪您去东北时已经下决心的，走爷爷的路，去完成爷爷未完成的大业。奶奶，当时您可是点了头的，难道您忘了吗？”
　　 “萧萧，奶奶没忘，我一直认为你是说着玩的。萧萧，一定要想好啊，这一步迈出去容易，转身可就难了！”
　　 “咯咯咯，奶奶可真逗，既然决定下来自己要走的路，干嘛还要想到转身呢？奶奶，我念高中时去的东北那年，您在迎宾柳下说的故事我一直牢记在心。所以我考大学时就决定报的园林系。”
　　 “宝贝孙女，东北的冬天可是太冷啊！你会吃不消的。”
　　 “奶奶，让您这么一说东北没有女孩在那里生存了是吗？那么男孩去哪里找媳妇儿呢？咯咯咯咯，奶奶，梁社长的后代没孬种可是您常说给爸爸的，咯咯咯。”
　　 “萧萧，你可是在上海长大的，像温室里的花草一样娇嫩，怕你经不起冬季零下三十多度严寒。”
　　 “奶奶，您太小看您孙女了吧？您常鼓励我爸的话忘了吗；我再说一遍，梁社长的后人没孬种！怎么？到孙女这里不适用了吗？”
　　 “乖孙女，奶奶没忘。你爸是男人，男人应该做些大事。你是个女孩，你爸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他们又远在异国他乡，我不能同意你去东北。”
　　 “奶奶，您改变主义不去陪爷爷了吗？”
　　 “萧萧，我是说你，等你大学毕了业，找份工作，再找个好男孩安个家，我只身去东北向阳镇安度晚年。上几天何镇长还给我打来电话呢，问我什么时候去向阳镇。还说房间早都给我准备妥的，我可没说让你也去呀？”
　　 “奶奶，不和你争辩了，反正我已决定下来去东北。您走我跟着，保证不是累赘，我的专业就定格在柳树村，也在迎宾柳下找个如意青年许愿。奶奶，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一会儿，吃饭时叫我一声。”
　　
　　 梁萧萧在奶奶的褶皱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奶奶万岁！”走去卧室，回过头又给奶奶来个飞吻后，关上卧室门。一头扎在床上，眼望天花板进入一段美妙长思；奶奶经常说起她和爷爷插队在东北大榆县、向阳公社、柳树大队，经常赞颂屯子头长着一颗一百五十余年高大柳树。
　　 在她们插队那年，树高足有六层楼那么高，树冠直径足有二十公尺，春天它要比周围杨柳榆树先绿、夏季它郁郁葱葱有好多候鸟在上筑巢繁衍后代、秋季它如一团金色火燃那样醉人，冬季它也亭亭玉立。尤其冬季的雾凇天，可谓玉树银花，引无数摄影爱好者前来拍照。从上海来那批知青落户到柳树大队时，这些知青便给这棵大柳树命了个好听名字：“迎宾柳。”后来，大队名字也被传成现在的柳树大队。
　　 奶奶在讲起她们那代人插队落户的情景时，总是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尤其一提起屯东头那棵大柳树，像是它给爷爷奶奶有过什么见证似的，总是羞答答的。后来，奶奶亲口告诉说：奶奶和爷爷是在那棵迎宾柳树下定下婚事，之后，两人去公社领了证，是在那棵树下举行的婚礼。婚后每天晚上都要去迎宾柳下坐一坐，是在那段时间里，爷爷奶奶在迎宾柳下孕育了爸爸。
　　 插队半年后，爷爷被公社提拔为副社长主管农业生产和兴修水利。在第二年冬季在修水渠工地上，爷爷带领全公社二百名青壮社员搞水利工程。
　　 冰天雪地的东北腊月天，地冻五尺，要用化肥硝酸铵做炸药崩开冻土。已经安全的搞了半冬，在快要结束工期时，装完点燃的十处炮点，响了九声，出现一个哑炮。梁社长和爆破手走出隐蔽点向工地一看，那处哑炮冒着蓝烟，就是不爆炸，梁社长心急如焚。爆破手说：是堵炮眼的土块被雷管炸离开，所以行成不了高压，没办法行成爆燃。
　　 当时担当副社长的爷爷问：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吧？让它一直冒蓝烟，社员也不敢靠上去干活呀！说出个办法，马上解决。
　　 爆破手很严肃地说：“梁社长，办法倒是有两个，一是让它自燃怠尽、另一个是堵上炮眼，那是冒险。当炮眼被封堵上的瞬间，它立刻会爆炸。爆炸的迅速，堵炮眼的人没办法撤离危险区的。自燃要两个以上小时以上才能燃尽，也要有人在安全区守候，避免不知情者走到哑炮旁。堵上炮眼是最危险之举措，操作手是来不及躲开的，是不可采用之举。”
　　 梁社长操起一把铁锹就往冒着蓝烟哑炮那里跑去，爆破手强烈阻拦无济于事，社员们不懂得哑炮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也没人太在意爆破手与梁副社长那些与己不相干的争吵。
　　 梁副社长只着急施工进度，不听爆破手阻拦，跑到呲呲冒蓝烟哑炮旁，先撮起一块盆口大小冻土块盖在炮眼上。发现从冻土块周围仍然冒蓝烟，梁副社长又撮一锹碎土面掩在冒蓝烟地方事还没来得及把那锹土倒完，意外发生了。
　　 爆破手不敢上前，却在拼命地喊着。正向工地走来的公社党委书记和几名大队长也听到有人在喊。
　　 爆破手声嘶力竭地大喊：“老梁！太危险！马上离开！”爆破手第二声还没喊出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饭盆大小冻上块像从地上飞起的乌鸦群一样，遮天盖地地飞起数丈高。
　　 社员们被吓傻了！他们的梁副社长被气浪卷起有十多丈高，重重地摔在塞冬腊月冻土地上。随着纷纷下落的冻土块，又把先落地的梁副社长砸了数次，那些下落的土块发出惊恐噼噼啪啪声。
　　 此刻赶上公社何书记和十几名大队长来工地视察进度，眼看着炮响处有人体随土块腾空而起。
　　 公社何书记以冲锋时那种劲头跑步来到施工现场，抱起血肉模糊的梁副社长就往公社卫生院跑去。医生初检摇头说：“人伤成这样，况且早已死亡，神医也乏天无术了！”
　　 可怜的爷爷梁副社长享年只有二十六岁，他抛下新婚刚两年的奶奶和刚出生三个月的爸爸去了另一世界。
　　 奶奶听到噩耗时昏了过去，被房东石大伯一家人送到公社卫生院处置后苏醒过来。奶奶抱着爷爷尸体不放，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无论谁劝也无济于事。就那么双手扣环死死的抱着爷爷不放的失声痛哭，后来又昏厥过去才算罢体。安葬完爷爷，奶奶带着三个月的爸爸被公社知青办主任送回上海的娘家。从那以后，奶奶便留在上海，在一家大学里任教，每年的清明节，奶奶都要飞来东北给爷爷扫墓，无非是坐在爷爷墓前大哭一场。历经四十多年，奶奶已经把眼泪全都洒在东北爷爷墓前，她现在再也流不出一滴伤情泪。
　　
　　 粱萧萧想起这些时，也多为热泪盈眶。她拿过纸巾擦了一下脸，又接着回想二十年里奶奶讲过的一些事。
　　 奶奶还说：离屯子十里以外就可观赏到迎宾柳的身影，从上海去柳树大队知青，都与迎宾柳合过影。夏季里知青们喜欢在迎宾柳下聊天、唱歌跳舞、也包括谈情说爱。奶奶说，她和爷爷就是在那棵大柳树下定的终身。
　　 奶奶还时常把那几张和迎宾柳合影、发黄退色老照片拿出来看一遍又一遍。也许是老照片里那些人的故事仍然还在撕裂着奶奶的心房。
　　 大前年暑假期间，也就是高考结束的那个清闲暑假里，梁萧萧陪奶奶去给爷爷扫墓。她亲眼看到了那棵大柳树；也听到石大娘一家人诉说过那些往事，村里人从知青给大柳树定名后，社员们都称它是迎宾柳，或者叫它神树。
　　 久而久之，东北大榆县向阳公社（现在叫向阳镇）柳树大队（现在叫柳树村）把这棵迎宾柳神化的传说开来，说它是青年人姻缘的见证。“谎话被传十遍是真情”这句话有些道理，从爷爷奶奶在迎宾树下定终身以后，有几对上海知青也相继在迎宾柳树下说妥钟情。
　　 知青离开后的四十来年里，当地青年也把迎宾树下定终身当成信仰；想终成眷属吗？那还不赶快去迎宾树下许个愿。近些年一些青年高考前，也要到迎宾树下去许个愿。说来也怪，凡去迎宾树下许过愿的高考学子，还都考出了好成绩。现在这棵有两百来年的大柳树，在那样氛围中得到保护，没人去动它一根枝杈，而且系在树枝上的红绸带逐年增加，微风摆动时，像火燃一样在跳动。
　　 那一代老知青乡亲们对那棵大柳树的尊称，它曾给爷爷奶奶那代人留下过美好记忆。对于迎宾柳的神话传说梁萧萧并不反对，认为这样也好，给那些人生定位不明确的当代青年，在精神上找个强有力支点，或是从旁门左道获取些力量。
　　 梁萧萧高考前那年和奶奶去过一次东北，她仔细的观察过迎宾柳，当你要从屯东头进村，必须要从大柳树底部伸出盆口粗枝杈下面穿过，中间两丈宽路面竟然会都在伸出的枝杈下面覆盖中。从伸出的枝杈长出许多侧枝向下垂着条条柳枝，如人工珠帘那样壮观。
　　 柳树两边是陡峭土坝，人爬上去是很困难的，绕道要走到岭南。凡去过柳树大队客人，没人不愿意让迎宾柳的垂下丝般枝条抚摸一下脸庞，那是最幸福时刻。
　　
　　 梁萧萧在思索奶奶讲过的一桩桩故事中进入梦香。可能是毕业狂欢一夜未眠原因，萧萧竟然在思念迎宾柳下一幕睡去，梦里又和四年前和奶奶去东北向阳镇柳树村那位心上人青年相遇，激动的喊了起来：“石头！这回我不走了！”翻个身又睡去。
　　 赶的很巧，奶奶把饭做好摆上餐台后，来到孙女卧室。听到孙女喊声，她心里机灵灵打个寒噤，也觉得奇怪。心里在琢磨：“这丫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呢？这孩子是犯了哪门邪风了啊？为什么非要随我去东北呢？”
　　 奶奶靳红梅女士在孙女萧萧床边坐了一会儿，轻轻地抚摸着萧萧小脚丫说：“宝贝孙女儿，快醒醒，该吃午饭了。”
　　 梁萧萧不情愿的坐了起来，伸了伸双臂，抻个懒腰，揉了一下双眼说：“奶奶，人家刚睡着，睡的正香呢，非得叫醒吗？”
　　 “萧萧，既然醒了过来，就去洗把脸精神一下吃午饭吧，奶奶给你煮的速冻水饺，是你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馅儿的。”
　　 “奶奶，我什么都不想吃，昨晚毕业班同学在学校唱歌跳舞折腾一夜，太困了。奶奶，求您了，让萧萧再睡一会儿吧。”
　　 “睡一会儿也行，先说明一下石头是谁？这回我不走了是对谁说的？说明白睡到黑奶奶也不打扰你，怎么样乖孙女，条件不苛刻吧？”
　　 “奶奶，您知道的，石头就是石磊，是您和爷爷房东那家的长孙。奶奶，四年里我说过、您提过，是您不让我忘记石家对您和爷爷的恩德。还让我记住爸爸出生的那铺炕呢，奶奶，您不会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