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题外话
　　 听说当年明月《明朝那些事儿》已经很多年前了，远在高中的时候就听同学经常在耳边念叨：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想来看但是有些倔强，年轻气盛，总觉得不过是一本写历史的书，有什么精彩的，便搁浅了许多年，一直没看。直到今年四月经不住朋友的诱惑，才下定决心看看，一方面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一本如何精彩的书，才能在多年后还有朋友津津乐道。
　　 多年之后翻看，才发现，自己确实是错过了一本好书，好多年！套用豆瓣上很多影迷说给周星驰的一句话：我们欠星爷一张电影票！那我应该也欠当年明月一个道歉，《明朝那些事儿》确实是一本好书。
　　 和江山上的朋友小格格聊起关于“什么是好文章”的问题，我觉得小格格的见解很合我意。她说，好文章就是你看过一遍之后，还想读第二遍，读完第二遍之后，你忍不住又想读第三遍，等到你再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读了不下十遍了，你觉得很舒服，却无法说出它好在那里。这就是好文章。
　　 我想，好文章大抵和品尝美食是一样的，在吃的时候，你很想一口气吃完，可是你又舍不得，总觉得吃完了后就没有了。于是，你会静下来，慢慢品尝、咀嚼。好友紫玉曾说过：“一本好的书，有人去读，是作者的幸运，也是读者的幸运。”就像一个好的厨子，他（她）给读者提供的是一场文字的盛宴，也希望读者给他（她）一些适当的反馈，让他在接下来的创作中取得更大的进步。
　　
　　 2还是题外话
　　 读《明朝那些事儿》读到明宪宗朱见深的故事，忽然就有了些感慨，感慨他的身世，更多的感慨，是他和年龄大自己19岁的万贵妃的爱情故事。朱见深在历史上并不是个好皇帝，他宠信奸臣，娇惯身边的太监，以至于民不聊生，朝纲混乱无度，民怨载道。万贵妃也不是个好皇后，由于朱见深的专宠，草菅人命，自己生不了孩子，就专杀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可恶至极。但是，我们无可否认的是，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也曾是个善良的女人，对朱见深不离不弃，在朱见深几次落难，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依然守在朱见深身边，不可谓不深情。
　　 鲁迅先生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我想万贵妃（后来做了皇后）的可恨之处，就在于她的妒忌心太过强烈了。
　　 政治上的事儿风云诡谲，我不懂，但是每次读到她和朱见深的爱情，我都不禁潸然泪下，为她，这个被妒忌心一步步逼到生命尽头最终无路可走的女人。这个可怜而又可恨、可悲的女人！
　　
　　
　　 一
　　 在东宫大院里我总喜欢抬头看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盛夏时分，两只蝉停歇在树干的中部，聒噪的蝉鸣声使整个夏天热闹起来，宫女太监们拿着竹竿四处追打鸣叫的蝉，乱作一团。屋檐下的瓦片在阳光的反射中透出晦暗的色彩，我不知道他们在争吵着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紫檀木球。
　　 “该用膳了。”我听到有人在身后叫我。回头就看见了她，我的万姑姑。祖母把她派来照顾我的那年，我才两岁。她是姑姑的贴身宫女，她的头发很长，长到可以拖曳到脚踝。她把它们挽起来，扎了一个漂亮的髻，盘在头上。她的眼睛很亮，很清澈，仿佛一潭清水。她的牙齿皓白如雪，但是她并不十分漂亮，与那些美丽的宫女比较起来，她的身材略胖，可是她的眼神很温暖，就像冬天里燃烧的炭火，让我感到温馨。
　　 我跟着她走到御膳房吃了一块桂花糕，喝了一碗绿豆汤就回到院子，继续观看那些被宫女们遗漏掉的蝉。蝉是有灵性的生物，它们虽然聒噪，但是善良。
　　 五岁的时候我喜欢和我的哥哥朱见济一起玩耍，那时候他已经八岁了。我们有时候一起去御花园捉蝴蝶，那些五彩斑斓的蝴蝶在我们的追逐中东奔西逃，可是依然舞姿蹁跹，美轮美奂。我的哥哥朱见济拉着我的手一路小跑，细小的汗珠在我们的脖子上不断地流淌下来。那时候的我们很开心，很开心。那时候宫女和太监们称我作“太子”。
　　 五岁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哥哥朱见济。
　　
　　 二
　　 小的时候我总是问万姑姑：我的父皇呢？他去那里了？万姑姑带着我穿过东宫院墙高大的院门，穿过青砖白瓦的殿堂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她用食指指着一个遥远的方向，告诉我：那就是你父皇去的地方，那里被人们叫做土木堡，是鞑靼人居住的地方。在那里曾经有一场恶战，你的父皇就是在那场战役里成了鞑靼人的俘虏。
　　 有一天一群人闯进了东宫，他们告诉我：你必须搬离这里，因为你再也不是太子了。新太子将会搬进东宫成为这里的主人。
　　 新的太子是我的哥哥朱见济，我想，谁住这里并没有关系，何况是我的哥哥？后来我才知道，谁住在东宫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东宫的太监和宫女们呜咽着收拾好行李，陆陆续续搬离了东宫，一时间东宫就像一个偌大的空壳子，阴冷的风从大门的缝隙间吹了进来，刺骨的寒冷，我忽然感到害怕。我问万姑姑：你也会像他们一样离开我吗？她跪在我的面前对我说：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那时候她的眼睛泪花闪烁，温热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我伸过手去，为她擦干了眼泪。
　　 那一年，我五岁，她二十二岁。
　　 没有多久，我的哥哥朱见济就搬进了东宫，而我和万姑姑搬进了阴冷潮湿的掖庭宫。在掖庭宫的很多夜晚我常常做噩梦，梦见我的父亲。在那个遥远的土木堡，我的父亲被敌人追杀，他的马无力地奔跑着，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有乌鸦飞过天空，声音嘶哑凄凉。噩梦醒来的时候万姑姑坐在我的身旁，她紧紧地搂着我颤抖的身子说，沂王，别怕，别怕。那时候我已经不是太子了，是沂王。她的怀抱很温暖，那样清冷黑暗的夜里让我感到安心。我说：“万姑姑，将来我长大了娶你，好吗？”掖庭宫内悄无声息，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穿堂而过的风吹进来，很冷。我紧紧地抱着万姑姑，就像曾经抱着我的母亲周皇后。
　　
　　 三
　　 数年后父皇被接回了皇宫，叔叔朱祁钰将他囚禁在了南宫。母亲周皇后偶尔过来看望我，可是每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问万姑姑：为何我的母后每次都这样匆忙？她对我说：因为待的时间越长，你的危险就越大。如果她不早点离开，你的叔叔朱祁钰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你。
　　 我会然怀念起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叔叔朱祁钰和父皇在御花园一起赏雪喝酒，而我和堂哥朱见济在花园里堆雪人，彼此在对方的身上撒雪花，院子里都是欢笑的声音，不像现在，彼此猜忌。即使是亲人之间也像敌人一样，小心提防。
　　 我的哥哥朱见济不久后死于一场大病，我在掖庭宫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很深的夜晚，听宫女太监们说，现在宫里已经乱作一团，为立太子的事情大臣们互相争斗。我的叔叔朱祁钰悲痛欲绝，他只有这样一个儿子，也很难再生育一个儿子了。想起哥哥和我一起捉蝴蝶的日子，忽然觉得他好可怜，不知道在东宫生活的岁月里他是否也像我一样想念对方，想念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没有多久，我的叔叔朱祁钰也一病不起，大臣们合谋将我的父皇从南宫解救出来，发起了后来史书上记载著名的“夺门之变”。父皇重登皇位，我再次搬回到了东宫。
　　
　　 四
　　 很难想象，这些年来父亲经历了多少苦难，从皇帝到囚犯，再到皇帝，仿佛一场梦，多少大起大落，这些年来多少奔波，多少辛酸。再次见到父皇的时候，他的胡子已经很长，脸上的皱纹隐约可见。他经常把我叫到身旁感慨：世事无常，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父皇和母后忙着给我张罗婚事，为我预备了几个妻子。我跪在父皇的跟前说：我能娶万姑姑吗？历经世事的父皇似乎知道我的心事，可是他没有同意。
　　 在东宫忙着婚事的岁月里，一天晚上万姑姑问我：你会抛弃我吗？我看着她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娶你，做我的皇后。她的眼睛潮润着，有泪光闪烁，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对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数年过去了，父亲在一场大病中驾崩。没有多久，我便娶了万姑姑，让她做了我的妃子。结婚的那天，我挑开罩在她头上的凤冠，深情地看着她，那一刻，她是那样美！
　　 那一年，她三十五岁，我十八岁。
　　 后宫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没有多久，妃嫔们就开始了明争暗斗。吴皇后把万姑姑痛打了一顿，看着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样子，我的心里忽然很痛。没有多久，我就废了吴皇后的后位，重新立万姑姑做了皇后。没有多久，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一天，我欣喜若狂，紧紧搂着万姑姑说：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没有多久，我们的孩子就夭折了。
　　 人家说，嫉妒会让一个人癫狂，被嫉妒燃烧了太久的女人都是这样，万姑姑也逃不出这样的魔障。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听大臣们议论：其实我也有自己的孩子，只是被万姑姑遣人逼迫怀孕的妃子们堕胎了，所以才没有了孩子。可是，我已经无心去追究了。没有孩子，又怎样呢？
　　
　　 五
　　 在我四十二岁那年，万姑姑，我的皇后去世了。我知道人生在世，难免一死，想起过去在一起的日子，却不免伤感。想起在东宫孤独无依的岁月里，曾是她陪我度过那样多寂寞冷清的岁月，在掖庭宫悄无人声的夜晚，是她用温暖的怀抱容纳我的脆弱。我想，岁月也不过如此。
　　 想起那些日子，岁月纷扰，能够陪在你身边的人，终究就是那样几个，始终不离不弃的，或许，一个就够了。有些夜晚回到东宫巨大的院子里，看着院子中间那棵日渐衰老的老槐树，听着风过树梢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在对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可是，她已经离去了，我的万姑姑，我的皇后。
　　 只有满院子的风，静悄悄地吹着，如此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