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有一次，孩子问我：“妈，你猜猜我最怕的动物是什么？”我脱口而出：“老鼠，蛇……”孩子眨着眼，一个劲儿地摆着小手说：“我最怕的动物是妈妈。”
　　 那事之后，我开始反省。我反省的，不是孩子为什么把我当着最怕的动物，而是我为何不假思索，就说出了老鼠和蛇。哦，原来，这两样东西，一直深恶痛绝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尤其是老鼠，近来常常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办公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说老也老，说不老也不老。我的办公室在三楼，办公室三面临窗，窗外有一个一米见宽的阳台，阳台沿窗将办公室三面包围。我的座位，就是开门走向阳台的位置，门开着，稍不小心，椅子有可能滑向阳台去。正对门的阳台底端，有一个出水孔，孔口有鸡蛋那么大，孔里接着一根铁管，一直伸到墙体外面，还有一尺多的铁管裸露在空气中。阳台平时的积水、脏水，就从铁管流出去，直接溅落到地上。
　　 前两天中午，孩子到办公室，一来就跑到阳台上。隔了一会儿，他让我出去看，说：“有老鼠。”我一惊：“哪里有老鼠？”赶紧两步跨到阳台，只见孩子弯腰指着阳台底端的出水孔，我连忙跟着弯腰蹲下去看。孔口有个东西黑绒绒的，好像在动，我心里一恶心，“啊啊啊”大叫起来，赶紧一把拉开孩子，进屋，“啪”一声把门关闭。
　　 几秒钟后，镇静下来，觉得应把老鼠消灭，可是我不敢打，即使打吧，老鼠肯定比我跑得快，反而救鼠一命。于是顺手抽出一叠纸巾，说要把孔口堵住，不让老鼠跑掉。孩子马上自告奋勇，说：“你害怕老鼠，我来堵。”说着就来拿我手中的纸巾，我说：“太脏，不能用手。”于是找来一根小杆，把纸扔地上，用小杆把纸赶到孔口，狠狠地堵起来。
　　 我重新关好门，把孩子拉到水槽旁，把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狠狠地洗了很多遍他的手、我的手，企图要把那只老鼠洗死一般。可是，当我重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内心开始呕吐起来，因为我想起了一件十年前的事。
　　 那年，我住在办公楼底层的阴暗小屋里。一天早上出门，一条日光管那么粗大的黑漆漆的蛇蜷在门口，睁着眼睛挡住我去路。蛇的位置，就是门槛外面一步的位置，也就是出水孔的水溅落地上不到五米的位置。当时，我试图绕过去，可是我向左向右绕，蛇头就跟着骨碌碌的眼珠向左向右转，而且蛇头还举得高高的，比我灵活百倍。我一看那架势，似乎只要我跨出一步，黑蛇就势必举头扑来一般。我站着不动，黑蛇反而定定地看着我，不停地吐着又细又长的舌头，还把头稍微低一下。僵持了几分钟，我出不去，黑蛇也不游走，我只好求救。那条蛇最后被毒打至死，葬于小院花坛里一株黄桷兰树下。从那以后，蛇影在我心中挥之不去，老是在我每一次开门关门瞬间，吐着蛇舌溜窜出来。
　　 上班铃声响起，不一会儿，同事来了。我赶紧告诉她办公室有老鼠，她睁大眼睛问：“哪里？”孩子连忙拉着同事，走到阳台指着被堵的小孔，我走远几步看着同事拿小杆撬出纸巾，又蹲下去看了好半天，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在动呢……而且……好像……不止一只……”
　　 “啊……不会吧！太恐怖了，我们的环境……不仅有蛇……还有老鼠，还不止一只！……真的是蛇鼠一窝了啊！”说到最后，我声音越来越低，内心既惊恐又无奈。
　　 同事突然“啊”地一声站起来，说有一只似乎在挑恤地看着她。我哈哈大笑，说赶紧堵住，一会儿非烧死它不可。
　　 然后我们开始讨论起近段时间的鼠患。
　　 某某某买了一个老鼠夹，在家里已经夹死第九只老鼠了，还发动态说，双创办应该颁个捕鼠能手的勋章给她。想不通，现在都是钢筋水泥，老鼠在家怎么打洞啊？哦，现在的老鼠越来越猖狂了，它们都敢光明正大地生活了，不需要洞穴遮掩了。记得小时候偶尔在街上看见老鼠，老鼠真的是抱头鼠窜，现在的老鼠走在街上啊，还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呢。是呢，胆子真大，昨天晚上，听见悉悉蟀蟀之声，以为是小偷，起床开灯找了一遍，没有动静，于是开着灯睡在客厅沙发。一会儿又听见沙沙沙的声音，睁眼一看，你猜是啥，一只老鼠在茶几旁边找东西吃，根本无视我的存在。不仅如此，今天中午去饭馆吃饭，一位顾客找店主问，哪里可以买到老鼠夹，要质量好的那种，能一夹致命的，说家里的老鼠夹都夹不死老鼠了。家里哪里只有老鼠啊，还有蚂蚁，还有蟑螂，还有一种长脚虫，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脏东西……都有啊，真不知道该怎样灭了它们？
　　 “嘎吱”一声，有人开门，来了位男士，我们赶紧求救，让他烧死那窝令人生厌的老鼠。同事二话没说，拿起杆子走到阳台，把纸巾轻轻掏出来，蹲下去，就把小杆放平，伸进铁管，用力捅，直到杆子一端出现在裸露的铁管末端。
　　 杆子出管那瞬间，我们都盼望着那些老鼠掉在地上摔死，但是，从管口出来的东西，居然会飞。有数十只出了管口，立即拍打着翅膀，朝四周飞去，有几只摔在地上。同事说了一声：“是蝙蝠。”孩子忙说：“蝙蝠见光会死。”我们一阵嘘吁：“居然不是老鼠……幸好不是老鼠！”
　　 我赶紧跑下楼看那几只小蝙蝠，总共有四只，它们还在吃力地扭动着小身体，吃力地爬行，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洞穴吧。看上去，还没有半个手掌心大，肉麻麻的，也没有长出羽毛和翅膀，应是刚出生的小蝙蝠吧，我心里既恶心又憎恨。我抬头看，三层楼高度，少说也有十米，估计小蝙蝠活不成了。随即，我开始叹息，小东西真可怜，甚至，希望它活下去的念头还从脑中一闪而过。但是，马上我又从心底扼杀了这种想法，狠狠地看了几眼小蝙蝠，就回办公室了。
　　 随后，我和同事打扫办公室，特意用水冲扫阳台，那些脏水又从铁管里流出去，“啪啪啪”地落在那几只小蝙蝠摔下去的地方。
　　 下班时候，走到底楼，我专门绕了几步，看了小蝙蝠。只剩两只了，周边有很多蚂蚁，小蝙蝠应该会被蚂蚁分食掉吧，另外两只，估计已经被拖走，早已被分食了吧！
　　 夜晚，久不能寐，我想起那四只既可怜又恶心的小蝙蝠。其实，如果它们没有被我们发现，那小小铁管还真是它们的安乐窝。说到底，蝙蝠吧，都是被老鼠害的，如果不是想要置鼠于死地，怎么会捣它老巢呢？如果环境允许，说不定真的放火烧了。可是，说不定之前那真是鼠窝呢，因为办公室偶尔放的苹果一夜之间居然有被咬的痕迹。
　　 想到同事说的话，我心安理得起来。说不定，以前那铁管里，还住过蛇呢！如此思忖，蛇、鼠、蝙蝠，离我后背不过三尺，仅一门之隔，好生恐怖，又万分恶心。想到此处，我跑进厕所哇哇直吐，放水冲洗，想要把那些令人厌恶的记忆从心底彻底吐掉，彻底洗掉。
　　 第二天早晨，步入小院，我首先去看了脏水落地之处，小蝙蝠，已经四处不见踪影了。我挺直腰杆，一步一梯，安安心心地走上楼去，打开办公室门窗，有惬意的凉风吹来，贴在脸上。
　　 可是，我明明嗅到，风中有蛇鼠的味道，顺风而来，似乎还夹杂着对蝙蝠的嘲笑声！
　　 谁说不是呢，一窝蝙蝠就这样被冤死了，令人憎恨的老鼠得以逍遥法外，而那条黑蛇呢，说不定当初与鼠是有什么盟约才让出藏身之所的，也说不定是被鼠强占的，不料黑蛇出去就丧命。其实，蝙蝠要捕食大量昆虫，在昆虫繁殖的平衡中起着重要作用，甚至可能有助于控制害虫。但是因为其居住环境阴暗潮湿，夜晚出没，可能会传播细菌和疾病，给人类造成诸多惊吓和恐惧，但是，真是不至于一窝丧命啊。莫非，仅仅因为惊吓，人类就要将其生命终结吗？蝙蝠亦好，黑蛇也罢，都是有血有肉的动物，都是生命啊，人类也是血肉之躯，有什么权力剥脱它们的生命呢？我猛地发现，原来我们人类喜欢犯的错误，莫过于自以为是，莫过于妄自猜测，莫过于主观主义。试想，如果早知道铁管内是蝙蝠，我想我最多把它们赶跑，绝不会去害它们性命。可是，一切都为时过晚，而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为杀死那条黑蛇的凶手，成为杀死蝙蝠一家的刽子手！
　　 忽觉风声嘈杂，我侧耳倾听，原来，那风声里，不仅是在笑替罪羊蝙蝠，还在笑我的懦弱和自以为是！好像，还有几声，分明是对我的可怜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