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喜乐不紧不慢地走在都市的大街上,他已经两天没有找到像样的活儿干了。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可家里那几个幼小的女儿还等着他拿钱回去买米买菜,房东徐娘一天紧着一天地催着交房租。
自从妻子病逝后,喜乐带着三个幼小的女儿离开了那贫穷的山乡,来到了这繁华的都市,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既当爹又当娘,家里一贫如洗,他只能拼命找活干,拼命多挣钱。可是仅靠一双手和力气,又能挣多少钱呢!入不敷出的日子一直困扰着他。
喜乐在街上焦急地寻找着活儿,火辣辣的太阳射在头顶,烤得人两眼直冒金星。可是,半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人来请他。走着走着,见一高楼的墙角下围着一小群人,有人指手画脚地对着墙上的告示议论,有人叹着气摆摆手摇摇头走开,人群中有人说:“工资倒还可以,比干零工强,可是长年累月在烂坟山上守坟墓,与死人打交道,这种活遭罪的事,谁受得了!”
喜乐靠近跟前一看是墓地招一守墓人,自己正符合用人条件,他喜出望外,为了女儿们,便立即照着告示上的地址找了去。
喜乐当了一名守墓人。
上班的第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墓地上十分热闹,从山脚到山顶,到处都是人。人们带着鲜花和礼品,一群群的来到坟上祭奠先灵。
这是一个多年的老墓地了,坟墓从山脚一直排到山顶。坟墓里的人有富人,有穷人,有高官,也有贫民。坟墓上烟火缭绕,鞭炮声声,山脚下不时传来阵阵悲哀的妇人嚎啕声,泣诉着满腔的悲切。那哭声使人动容,使人联想,使人心颤,使人悲泪盈眶。
喜乐一踏进墓地,就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到人生的一种凄凉。看到满山遍野的坟墓,使他想起了他早逝的父母和他心爱的女人,以及他村中身边的父老乡亲。
喜乐是个身材高大,性格刚强,而内心慈善的人。看到别人在坟前哭诉,他也会为别人掉眼泪。他一时间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一个守墓人。
夜幕来临,半轮月亮在乌云里穿梭,大地上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人们都走尽了,就剩下喜乐孤零零的一人。在空旷的山谷里,山风拂动着松涛发出阵阵惨烈的嘶鸣,伴随着这满眼的坟头上飘漫着的白色坟飘发出的呼呼声,在这死一般沉寂的山谷间回荡,显得阴森恐惧。喜乐一时间感到心惊胆寒,满山遍野的墓穴里,好似飘出一具具呲牙咧嘴的狰狞面目,张牙舞爪地向他袭来,他魂飞魄散,蜷缩在一墓碑下。
天亮了,一轮红日在山腰间升起,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山脚下又传来人们的喊叫声,喜乐昏沉沉地从恶梦中醒来,想起昨晚的事,他害怕及了,他想辞去这守墓的差事,当他走到半路时,突然想起了他那几个幼小的漂亮的女儿,他愣住了,想到自己肩上的沉重压力,他要把女儿们一个个养大,一个个培养成人,他要咬紧牙关,坚持着继续干下去。
为了多挣钱,为了让女儿们能吃饱穿暖,为了让女儿们都能上学读上书,他除了夜间守墓之外,白天还帮人抬死人,给死人洗身子穿衣服,做一些世人都不愿沾手的事情。
时间渐渐过去,喜乐的业务也一天天熟练起来。他再也不怕夜半三更一个人坚守在墓地上,再也不怕什么风什么声的吼叫。
时常有死者的亲属来请他“喜师傅,今天请你去给我死去的二伯穿衣服”。“喜师傅,请你去为我大爷洗洗身子,你说要多少钱?”喜乐笑嘻嘻地说:“随便随便,给多少算多少。”
喜乐的名气一天天大起来,业务也一天天多起来,人们都知道喜乐做事干练,热情踏实,都知道他做事只讲认真负责,不计较报酬多少,总是乐呵呵地做事。
日子一年年过去,喜乐的女儿们也一天天长大,一个个长得亭亭玉立,如花似玉,貌若天仙。
大女儿二十二岁那年,嫁给了香港一巨富商人,成了阔太太。过不了多久,又把二妹带到了香港,介绍给了一个富人家。接着,又将三妹也拉了过去,都成了有钱的富人。
喜乐一个人还留在墓地守墓,几个女儿时常不断地从香港寄钱回来。富足了的喜乐同样白天帮人抬尸穿衣洗澡,晚间守墓执勤,同样乐哈哈地尽心尽力一丝不苟。
女儿们说:“爸,你别再去守墓了,跟我们去香港一道生活吧。”喜乐说:“我已经爱上这个工作了,再说,那些死去了的人他们离不开我,要是没有我,他们会很难堪,会死不瞑目。”
女儿们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只好说:“爸,你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就跟我们去玩一趟,住上一段时间再说。”
告了假,找好了替换的人,喜乐随着女儿们去了香港。住了不几天便吵着要回墓地说:“香港这花花世界,让人眼花缭乱,房子高,空气少,一天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宁。一出门,挤挤攘攘,一个个嘴里叽叽呱呱不知说些什么。整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这日子不好过。”
回到墓地的喜乐,女儿们为他在市中心买了一栋漂亮的小楼说:“爸,你从墓地搬回来吧,那份工作不要了,我们会时常寄很多钱给你的。”喜乐说:“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让我在家好好坐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实在不习惯。”
女儿们找了关系,将老父亲的工作辞掉了。
回到香港的女儿们,还照常不断地给老爸寄钱来。
闲在家里的喜乐,感到整天无所事事,闲极无聊。身上存有那么多钱无处可用,除了每天吃两顿便饭之外,就别无它用了。他把女儿们寄给他的钱拿了大半出来,分给那些穷苦的,急需要帮助的人,还向公益亊业捐款。
守墓人的事迹还在地方大报小报上经常出现。
喜乐感到这闲着的日子没什么意思,又返回墓地要求恢复工作。墓主不解地说:“你已经很富足了,怎么还来和别人争饭碗呢!”喜乐说:“我不是来争饭碗,是来争工作的。你们让我继续干,工资还让原来的人领,过去我怎么干,以后还怎么干,保证把工作搞好。”墓主纠缠不过,出于无奈,只好答应他重新回去守墓。
回到守墓岗位的喜乐,又重操旧业,干得更欢了。不同的是,不管干什么工作全免费,分文不收。一时间,守墓人的传奇又在地方的大小刊物上炒得沸沸扬扬。
女儿们听说老爸又回到了墓地,纷纷回到老爸身边苦苦相求:“爸,您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应该享享清福了。你有这么好的条件。什么都不愁,何必再去做那种让人鄙视的工作呢!再说,现在我们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了,我们的父亲却还是一个守墓人,一个翻弄死人的人,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放啊!”
喜乐淡淡一笑说:“工作没有什么尊贵与卑贱之分,只要是服务于大众,都是高尚的。如果尊贵的人死了,要是没有卑贱的人去料理,尊贵的人还能再尊贵吗?”
女儿们劝不住父亲,只能垂头丧气地各自返回。几人商定,从此,暂时不再给父亲寄钱,看他作何应策。
没有了外援的喜乐,他照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喜乐自言自语地笑笑说:“我自己花不了多少钱,就市里小楼的租金我都用不完,何需再有什么钱收进来,你们放心好了,我生活得很快乐。”
有人要给喜乐介绍老伴,喜乐说:“几十年都挺过来了,还有,我白天不归家,夜里不归宿的人,别害了别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喜乐还是那样,每天高高兴兴地去守墓,快快乐乐地去帮助需要他的人。女儿们知道犟不过父亲,不可能再改变他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女儿们又回来了,又给他寄来了很多的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时间就这样一年年地流逝。喜乐也变得越来越老,身体也一天天衰弱。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走进坟墓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他为自己准备好了该准备的一切,他写下了遗书,把他所有的一切财产都献给了公益慈善事业。他还要求,等到那一天,把他也葬在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墓地上,他还要继续坚守在这里。
喜乐谢逝了,他是无疾而终,脸上还挂着笑容。大家给他开了追悼会,为他送了行,出殡的队伍挤满了长长一条街,像似护送一位功德无量的大人物。安葬后的几天,喜乐的女儿女婿们带着孙子从遥远的香港赶来了。他们从墓地的山脚,一座座一排排地顺着往上找,可是,一直找到顶端都没发现老人的墓碑,只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看到一座新坟,墓碑上写着:“这里住着一位用微笑走完一生的老人。”
作于2015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