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我生命里的一个平凡的女人，离开我已经十多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让我更加地思念她……
　　 ——题记
　　
　　 【一】
　　 我家老院的前面就是二奶奶的家，三间里生外熟的夹生房子，这里是我和妹妹最喜欢玩耍的场所。里面盖房子是用的土坯，外面用的是蓝砖，从外面看，三间大瓦房也很风光，其实二奶奶心里最清楚，一到下雨天，总是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二奶奶得用瓦盆子接住从房子上面流下来的水，不然，一会儿屋子里就会变成河了。
　　 从我记事时起，二奶奶就老了。历经岁月的磨砺，她的脸上铺满了一道道的皱纹，发白的头发就那样随意地挽成小鬏，用发簪卡在后面，显得干净利落。那张小脸显得很瘦削，不知道什么时候牙齿也一颗一颗地脱落了，吃饭时就用仅剩的不多的牙齿津津有味地嚼着。虽然家里生活不富裕，但二奶奶很乐观，总是说：“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啦！再苦能有旧社会苦？”说起话来，高声大嗓门的，声音非常响亮，一笑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特别和蔼可亲。
　　 我不是她的亲孙女，她却待我像亲孙女一样。每一次去二奶奶家，她都很高兴地招呼我，做什么好吃的，都要给我和妹妹留一份。二奶奶最喜欢做的是炒面，把白面放在锅里，用炝锅铲子不停地翻炒，直到把面炒得焦黄焦黄的，才算罢休。然后，就会烧上一瓶开水，放一点炒好的面在碗里，倒上开水一搅拌。想吃甜的，就放些白糖；想吃咸的，就会放少许的盐。味道真的很好吃，多少年过去了，二奶奶做的那炒面的味道，一直让我念念难忘。
　　 二奶奶家唯一的一个儿子成家后，单独另过了，几个女儿出嫁后，也许是过怕了穷日子，也许是嫌娘家太寒酸了吧，只有逢年过节才来走亲戚，平时都很少来看望二奶奶。二奶奶家不养狗，看家就靠那几只鹅了，只要有人从门口经过，它们总会嘎嘎地叫着，为二奶奶报信。有一次，我去二奶奶家玩，那只鹅看到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伸着脖子朝我跑来，我就加劲往门口跑，结果一不小心，腿被奶奶家的门墩给磕了一大块，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二奶奶看了心疼得不得了，一边拿出布来给我包扎，一边去责骂那只鹅：“傻不傻，你连自家人都不认识啦！”小鹅嘎嘎地回应着，大概在为自己狡辩：“主人哪，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这一次吧。”
　　 二奶奶脚小，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就这一点，她的儿媳妇不知道嫌弃她多少回了。但她从不给儿子、媳妇添麻烦，也从不向他们要一分钱。除了面粉和蔬菜外，一些生活用品她都是自力更生，靠自己养的羊和这些鸡、鸭、鹅下的蛋拿去换些钱来。有时候，二奶奶看我们家孩子多，还时不时地送些鸡蛋给我们家。我打心眼里感激二奶奶对我们的帮助。后来，我参加工作以后，每次回去，都会给二奶奶一些钱，二奶奶坚决不要，她对我说：“孩子，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没有白疼你，你在城市里花销大，自己留着花吧，我不花什么钱。”看着二奶奶那瘦骨嶙峋的双手，我心里一阵心酸，扔下钱扭头就跑了。后来听母亲说，我走后二奶奶用自己的衣裳巾包一兜鸡蛋颤颤巍巍地送到我们家来。二奶奶就是这样，宁肯自己吃亏，也决不占别人的一点小便宜。
　　 就这样一个善良的老人，偏偏儿子不孝顺，和媳妇一样嫌她不能干活，只是白吃饭。二奶奶年轻时受过罪，落下了咳嗽的病根，她不舍得花钱买药，一直硬挺着，结果是病越来越严重。我那个叔叔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搬出去之后，很少到老院里来看望，二奶奶跟他说多少次房子漏了应该修一修了，叔叔嘴上答应，就是不见行动。
　　 那是一年的春天，叔叔只顾盖自己的新房子，对二奶奶的身体不闻不问，二奶奶就躺那儿不吃也不喝，几天之后，她就以绝食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听母亲说，二奶奶临去世前她的小女儿来看望她，当她问：“妈妈，你看我是谁？”二奶奶用尽生命的力气，竟然呼唤的是我的名字“巧儿”。我听了二奶奶去世的消息，顿时泪如雨下、痛不欲生。等我回到家时，只在西边的荒草地里看到一座新立的坟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个梦，梦见二奶奶还和往常一样，亲切地招呼着我：“巧儿，过来坐这儿咱唠唠嗑。”当我伸出手去拉她时，她却像风一样飘走了，我大声地呼喊着：“二奶奶，你别走啊！”
　　 ……
　　
　　 【二】
　　 听母亲说，二奶奶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女人，高挑的身材，一双三寸小金莲，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更是多了几份妩媚，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二奶奶是个苦命的女人，她8岁当的童养媳，受尽了婆婆的虐待。
　　 二奶奶的娘家是北方的，她的母亲领着她来我们村逃荒，见我二爷爷家生活还算过得去，就把她留在这儿，当了一个童养媳。旧社会，穷人家养不起孩子，就会把自己的女儿早早地送到有钱人家，等到了十五六岁成人之后再结婚成家。
　　 老奶奶也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是个厉害的主，她见二奶奶还是个孩子，就像使唤丫环一样地使唤她。让她下地干活，饭也不让她吃饱，晚上睡觉就让她睡在厨房里。寒冷的冬天，刚烧过火还好一点，等到了半夜，厨房里像冰窖一样寒冷，二奶奶冻得直打哆嗦，她把脚放到灶台底下的锅炉里，可是依然感觉不到温暖。时间长了，她的两个小脚趾竟然被冻掉了。
　　 等她长到十五岁时，已出落得像花一样的水灵。二爷爷是个不善言谈的人，虽然看母亲对待二奶奶不好，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结婚后，由于二爷爷的爱护，二奶奶在家里的地位才慢慢地得到承认。二奶奶生性善良，老奶奶那样虐待自己，她也不记仇，还是像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她，吃饭都端到屋里，一直到把老奶奶送终为止。
　　 二奶奶一生共生了五个孩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长得一个个赛天仙，个子一个比一个高，脸蛋一个比一个漂亮。儿子呢，是村里有名的大帅哥。让二奶奶不得释怀的是，她的二女儿三十多岁就去世了，这是二奶奶心里永远的伤痛。我那个二姑姑是他们兄妹当中最漂亮的一位，像个电影明星似的。二爷爷把姑姑从小就指给了一户人家，那时候农村叫指腹为婚。二姑姑到十八岁出嫁时才知道，二姑夫虽然脸长得很漂亮，但个头很低，只能到她的胳膊腰窝下面，像极了《水浒传》里的武大郎，二姑姑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刚开始回门的时候，二姑姑跑到我家对着我父亲哭泣，不愿意再回去。因为我父亲当时是村长，他又是看着二姑姑长大的，可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二姑姑后来一直闷闷不乐，终于，在生她的三儿子时，心脏病发作而一下子晕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对女儿的这桩婚事，二奶奶一直也是觉得对不起女儿，知道女儿又是这么突然地离去，更是后悔当初替女儿做的决定，把女儿推入了火坑。二奶奶越想起难过，悲伤得难以形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好，外孙女长得很像自己的女儿，从她的身上二奶奶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也算是一种安慰、一种精神寄托吧。
　　 不久，二奶奶也随她去了，在另一个世界二奶奶想来也不会孤单的，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二女儿了。
　　 逝者，已经远去，留给我的只有深深的怀念。我怀念童年时光里那个笑容可掬、善良勤劳的小脚女人——二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