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时间的痕迹征文】古屋记忆(散文)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本是青春勃发的季节。我,由媒人介绍,嫁进这座历经几个朝代的明朝古屋。
也许有人会问:“哪来的明朝古屋,明朝古屋能到现在还不倒塌吗?”是的,按理来说,明朝古屋到现在至少有四五百年历史,早该倒塌了。然而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座明朝古屋依然那么顽强地屹立于那儿,好像要见证历史的变迁。
二十三年前,我在这座明朝古屋里开始上演一场悲多于喜的爱情戏剧,古屋也就成了我婚姻的见证。当我第一次踏进这座古屋时,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古屋占地面积约有一亩。整体结构分上、中、下三厅,每厅两侧各有两厢房,厅与厅之间各有一个天井,天井主要是用来采光的。遇到下雨的时候,屋上的雨水便顺着房檐嘀嗒嘀嗒地落下来,落在天井的石板上,流入石板与石板之间的横沟里。横沟的一端有一个缺口,缺口连接着地下的暗沟,直通到下一个大厅的天井。只要地下的暗沟畅通无阻,不用担心雨水会漫过大厅。每个大厅地底下的暗沟都呈“W"形,在’W”的每个拐角处都深埋着一个大大的陶瓷坛子,是用来积聚水沟的淤泥,以防暗沟被堵。
庭院深深,古色古香。通过上厅右厢房的小巷道,便可以看到厢房右侧是一个小院子,是以前有钱人家的私塾学堂。小院的正前方有一扇大门,门口有块空场地,可能是供私塾学生休息的活动场所。进入此地,仿佛听到了当年富家子弟朗朗的读书声。不过,后人把那空场地也建成了住房。古屋虽然已历经几百年沧桑,但岁月洗去了人的容颜,却洗不去烙下的深刻的印记,偶而还能看到长辈们遗留下来的经卷,或笔墨纸砚,亦或能从家族的族谱上寻找到当年的文人学者。
穿过上厅左厢房的小巷道,紧挨着左厢房有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叫生死房。以前大户人家的生老病死都必须去那间小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小屋竟然不开一个窗。当我推开这间小屋门的时候,我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一块块残垣断壁七零八落,让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破败不堪,一块块黄泥块夹着破旧的木竹片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让人感到无尽悲凉。
也许是因为风水的原因吧。在这左巷道的尽头有一扇木制的小门,古屋的正前方建了一堵与屋齐高的屏风,把大门修建在下厅的右侧。白天一般只关房门,不关大、小门。只有等到夜深人静,这院子里的人全部进入庭院之后才把下厅右侧的大门和上厅左侧的小门关上。几百年来,也其乐融融,从未因为关门的事而发生过纠纷。
穿过中厅的小巷间,紧挨着左厢房是一个小院,是以前妇女们织布的地方。每当茶余饭后,仿佛能听到手摇纺纱机吱嘎吱嘎地响起,那是古代女子手心里的温柔。
整座房屋都是木制结构的,每面墙都有三个大柱子与大梁相互嵌成,柱子与柱子之间是木板结构。下厅的大柱子我们用双手也抱不过来,每个大厅的横梁下都有精美的纯手工雕刻龙凤花纹,柱子立在一个个大石柱上,石柱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和规则的棱角,真是巧夺天工。穿越历史,已经被人们淡忘的繁华隐约可见。精美的雕刻,前堂已经尘蒙的笔墨依然可以辨认得清清楚楚。天井都是由几块大石板铺成的,历经几百年岁月的洗礼,大石板被磨得又光又滑,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棱角。
当我嫁进古屋不久,公公知道我怀孕了,怕我有了孩子之后会拖累他们二老。次年过完正月,公公就领走了丈夫当月的工资,便让我俩另立门户,分给我们十只碗,没有一粒米,也没有一滴油,还交给我们一笔结婚所花的债务。在这样一座古屋里,我与丈夫白手起家,开始营造我们二人世界的小家庭生活。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在娘家从来就没烧过饭,更谈不上是巧妇。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向他妹夫借了一百元钱,买来一袋米和一壶大豆油,总算勉强支撑到下个月发工资。
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为了增加收入,好迎接小生命的到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工厂做到待产期才辞职,待产的那几天里我跟丈夫一起下乡卖过菜,街头巷尾来回叫卖,也不知疲惫。
不久,在那个人来客往的端午节,当人们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时,我却独自一人躺在家里的“产床”上,纠心的疼痛也无人知晓。记得当初幸亏是他表妹来我房间玩,看到我早早地躺在床上不说话,我告诉她肚子疼,她才叫婆婆去叫来了接生员的。在那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女儿的悄悄降临并未给节日带来喜庆,而是为家庭笼罩了一层阴翳的气氛。
公公重男轻女的思想让人感到桎梏,他的大男子主义在家庭里唯他独尊,谁也不敢违抗。婆婆就算是有心来帮忙怯于他的反对,也只是爱莫能助。弱懦的丈夫也唯命是从,他们抛下我们母女,似乎有干不完的活要做。我独自躺在床上陪着女儿偷偷抹眼泪,表现着从未有过的故作坚强,他们哪能知道我心里的苦痛。女儿生下第三天,我就亲自下厨劈柴,烧火煮饭。虽然事隔二十多年,但那些无言的酸楚,时时让我惦起,至今记忆犹新。
不知是出于何故,不久丈夫竟然恋上了赌博的恶习,夜半三更不见踪影。陪伴我的只有女儿的呼吸声和偶而的哭泣声,时而还夹杂着古屋隔楼里传来的老鼠的吱喳声。老鼠的打扰,再加上孤寂的烦燥,夜半难眠成了我的家常便饭。让我感到幸福的是女儿十个月就会走路,一岁多点会说话,两岁多开始学念诗歌,并学得有模有样。当别的同龄孩子还在幼儿园中班咿咿呀呀时,女儿便进入了小学一年级。天资聪颖的她虽然并未获得她爷爷的宠爱,但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似若仇人。
也许是无人宠爱的孩子更早熟吧!在我们夫妻双方众多的兄弟姐妹们的孩子中,女儿从小就是公认的最懂事的,又因为她的天资聪慧,在她的成长路上,我们也就少了一份为儿女操心的烦恼。记得女儿仅五岁时,就在日记中这样写道:“麻将,麻将,天天打麻将!输了那么多钱还打麻将……”让她那个迷恋麻将的父亲也稍稍有点收敛之心。还记得那一年,因为古屋没有楼梯,上楼都得架一个木梯子,当我爬到木梯半中央时,木梯从上面滑落下来,我也顺着木梯从上面滑落下来。因为剧烈的震荡,也就感到多少有点疼痛。乖巧的女儿扶着我说:“妈,你摔疼了,去睡觉,叫爸爸去做饭……”那只是一句朴实的话语,但却让我感动得泪光盈盈。
因为女儿的出生,意味着“断了香火”,为此我们也没少受公公的气,他时常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对我们的不满与挑剔,我们也只能视而不见,闻而不听。甚至于除了我们居住的一间房和一间厨房之外,剩下的几间也被他老人家卖给别人,把钱款打给了他的大哥,说是为了补长子的。那是他老人家的财产,我们夫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要他愿意,随他去吧。只是叹息古屋又得换一茬主人。
我的明朝古屋,据说是由一大户人家所建,原来这户人家长工、丫鬟、私塾老师一应俱全。后来因土改,分给了各户贫下中农。让人羡慕的是从这座古屋走出去的大学生比比皆是。古屋虽然历经多少次更替主人,但一直热闹非凡。直到最近几年,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农村实行城镇化,一座座新建的楼房平地而起。当初热闹的古屋,变得越来越冷清,该嫁的嫁出,该娶进的不再进入,而是被娶进了新区的新建楼里,一个个小家庭也随之搬迁出去。破旧的古屋再也没有人愿意去修理,成了被遗忘的角落。甚至那象征着古屋久远历史的牌匾也被哪个不孝子孙摘下,悄悄地让收古董的人买走。
时间如流水,转眼从指尖悄然滑过。2009年,随着女儿逐渐长大,我们也不甘住在这破旧的古屋里,学着别人的样子,把属于自己的这两间房拆了,再与邻居合建。新建的楼房高高地耸立在她的身边。古屋的一部分被我们这些无情的杀手斩去了她的左膀右臂,剩下一个无臂的躯干,就像一位东方维纳斯,依然寂寞地固守在我们身边,也毫无怨言,一年四季也难以享受到阳光的照耀,孤零零地在风雨中飘摇。
也许上天有时就爱捉弄人,你越小瞧谁,越得去依赖谁。如今公公婆婆已是风烛残年,近二十年来,他开小店就一直住在我96年买的商品房里,去年那房子拆掉重建,他们又搬回我古屋旁的新建楼里。
现在我又即将搬离,只有公公婆婆依然守护在这座风雨飘摇的古屋旁。古屋里除了一些常年不用的废品外,再也找不到当初热闹气氛。看到这座古屋,真有点“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