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我们“金刚班”和“朱赫来”   

精品  我们“金刚班”和“朱赫来”   


作者:客遥 布衣,430.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70发表时间:2015-08-08 09:30:56
摘要:朱赫来看见了我们,他朝这边微微地点了下头。我们不好意思地一笑,大家心里很不平静。当我们再回过头来寻找朱赫来时,他已消逝在雨幕中……   


   我们锅炉班,共四人,清一色的“七五届”。
   吕飞说:“我们一桌子。四个人刚好一牌桌。”天地良心,说他是个牌鬼确实是个大冤枉,他的牌技只限于甩老K和争上游,只不过牌瘾来得比我们足一点。
   张敬文说:“我们四哥们。”他们俩的名字都是极其可爱的。吕飞是肯定不能“飞”出这个该死的锅炉班的;而张敬文这个初中生的文才也只能对付每月在工资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名为敬文,其实尚武。他的一手拳脚着实精彩,常常弄得我们眼花缭乱。
   我呢?自报家门:“安守温。”看来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锅炉的,所以,我只是一个劲地叹气:“我们四个倒霉蛋。”
   只有钟乳的称谓流传最广,以至全厂无人不晓。“我们四大金刚”。听听,这名字多刺耳!让人想到的只是归元寺里卫护着菩萨的蠢汉和《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的啰啰。
   我们金刚班(有时候,我们自己也这样称呼),从来就没受过表扬,表扬栏里总是喜欢把我们遗忘。不过我们一点也不在乎,要那玩意干嘛?不当吃,不当喝,干干巴巴的。
   但是批评之神却把我们紧紧搂在怀中,三六九总有那么一两次。我们曾有幸“上过报”——挨批评上过黑板报。那是因为我们从来未曾正点供过水,也没一回真正把水烧开过。大冬天当你洗澡正酣时,会突然停了热水。但是,也不要把我们金刚班想得太坏,我们没有一个人蹲过牢,进过派出所,就连警告、处分之类的也没沾过。
   我们原来可是有一个班长的,是个老头,喜欢喝两口,但是酒量不大,常常喝得满脸通红。平时少言寡语的,喝了酒后话就特别多:“我过去像你们这样年纪的时候,赤着脚在井下干,一下井就是两头不见太阳。哪像你们这样年纪轻轻的,吊儿郎当。”老头儿过去是个采煤工。
   “要说吊儿郎当,也是够可以的。打赤脚在井下是违反劳动纪律!”我一句话就把他噎得无话可说。
   后来他要求调走了。走时,好像是要故意刺我们一下。他对我们说:“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这号事,吕飞不插两句嘴,他就不是吕飞了。他摸着自己的耳朵说:“班长,你走了,我们耳朵也解放了。”往常班长一说他,他就装模作样地往耳朵上贴膏布。
   钟乳叼了根烟,懒洋洋地说:“把头,你躲得起,我可没处躲。”他故意把“班头”说成“把头”。
   老头子气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就冲走了。
   车间主任提起我们便把头一个劲地摆:“不可救药。”派谁谁也不肯到我们班来。也好,没有头,我们倒更快活。
  
   二
   这是一个满头白发中夹杂着几根青丝的老头。他的脸颊和眼角开始露出了几点老年斑,额头上布满了一条细密的皱纹。他的身材很瘦弱,但绝不显得病态。
   站在他面前,我们先只是窃窃私语。他的模样倒也慈和,炯炯的眼神却给他平添了几分虎气。
   “他姓朱,原来是掘进班的‘小班头’,如今退休了。”
   “闲着没事干,怎么就跑到我们班来呢?”钟乳嘲讽地说:“烧锅炉,那可是屈才呵!”
   “我们不是上过报吗,名声在外,嘻嘻。”
   谁来当我们的班长,还不是一个样,耍大锹领工资。但我还是好奇了,这老头舒服腻了,想活动筋骨打太极拳去嘛!
   过了会儿,吕飞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上来了,他可不管老头儿有不有虎气。
   “老朱头,耍大锹可不比下棋舒服。”
   朱老头对这个称呼显然不满意,他皱了皱眉心,但还是回答了:“耍大锹,小伙子,早先我也干过,不过那是年轻时在轮船上。”
   “嗬,当水手,那可是好差使呀!不过早先是早先,如今明摆着,给我们添个人数。我们呢?吃点亏,多干点,尊老爱贤嘛。您咧,就识点相,少管点闲事吧!”
   吕飞还真能豁出去。
   朱老头儿笑了笑,说:“不见得吧!”说完,拿起铁锹连甩了十几大铲,果真气不喘脸不红。我们哄声大叫:“老黄忠,没话说。”
   该出炉灰了,金刚班的老规矩——“争上游”。谁输了谁代劳。吕飞从牛仔裤里掏出一把油腻腻的扑克牌往放倒了的工具柜上一扬。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老头儿虎起脸真有几分怕人。
   吕飞笑嘻嘻地说:“没什么,学习‘五十四号’文件。哎,老头,你来不来?”
   “岂有此理!”老头子跨上一步,将牌抓在手里,转过身来往炉膛里一扬,扑克牌顷刻间化为灰烬。老头儿的眉毛还在一个劲地耸动。
   我们一时都愣住了。天地良心,从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过我们,就是顶头上司,我们勤杂车间主任来了,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说:“年轻人,要遵守劳动纪律嘛!”
   “好呵,这可是你惹上我们的,可怪不得我不客气了!”张敬文站起来,走过去照老头子就是一拳,不料老头子也是个行家,一个顺手牵羊,一个扫堂腿,把个张敬文摔个四脚朝天。
   张敬文赶忙从地上爬起,双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师傅受弟子一拜。”
   朱老头子鼻子哼了一声,睬也不睬,径直往锅炉房添煤去了。
  
   三
   真怪有意思的,这朱老头,不但当过水手,而且还会武,又是个老布尔什维克,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面的朱赫来一样,我们就管他叫“朱赫来”。他听后,说:“我可没那么老的资历。”他反对他的,我们还是叫开了。没听说过起外号还得经过本人同意的。
   自从“朱赫来”把张敬文摔翻在地后,我们便对他另眼相看了。我们是服硬汉子的。但是,我们却可以断定,这老头不怎么吃香,要不这么老的资历怎么没升上去呢?
   像往常一样,我们照例迟到半小时,把炉子捅开后,便聚在一起海聊神聊,从神农架的野人到春江饭店的九号小妞;从大刀关胜的赤兔马到车间主任的胡子。天上地下,无所不及。尽管有些不怎么符合经典,有人听得笑痛肚子,但我们还是洋洋自得。试问有谁比我们更细致地考察过贰分钱的铝币有多少个齿;安全帽上有多少个眼。我们却能准确无误地回答你。对了,告诉你一个秘闻吧,二分的铝币上的大写“贰”字错了,不信你去翻字典。
   现在吕飞和钟乳为一个问题争论起来了:一个说香烟有一公寸长,一个说没有,因为身边没有米尺,两个争得脸红脖子粗。
   “上班时间,你们吵什么呀?”谁也不知道,这个爱管闲事的“朱赫来”是怎么走进来的。
   “我们在,在……”吕飞眨巴眨巴眼睛,说,“我们在学英语。‘棉布里面糠’就是枕头的意思。”
   “朱赫来”不懂英语,他听后眼睛一亮:“你们在学英语?好!好!年轻人就要这样。”但过了一会,又接着说,“不过上班归上班,不能分心!”
   说完,“朱赫来”就出去修龙头去了。我们四个人憋了半天气,现在才喘过来,放声大笑。
   但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第二天朱赫来竟给我们提来了一台崭新的收录两用机,带电脑的6060,说是给我们学英语用的。
   我们学英语,嘻嘻,这老头儿真可爱,居然会相信我们的胡扯。我们学过的那点英语,包括汉语拼音“ane……”,早就丢还给老师去了。
   “赶明儿,我们说要考电大,那老头准给我们买个彩电来。”吕飞边说边笑。
   当然,我们是不会拂了看老头儿的好意的。我们去掉了磁带的英语单词,录上那软绵绵的,嗲声嗲气的歌儿。正当我们躺倒在铺上,开了录音机欣赏从那匣子里飘出来的幽幽的歌声时,“咔”的一声,录音机突然被关掉了,歌声嘎然而止。我们立起身,看见的是怒气冲冲的朱赫来,他打开录音机,抽出磁带,猛地往地下一摔,磁带盒被摔得稀烂。磁带弹开了,像根扭曲的麻花,我们吃惊地望着他。
   “混小子们!”他举起了拳头,朝我们走来。但迟疑了片刻后,他连咽了几口唾液,又把手放下去了。没有多少肉的身骨却还在一个劲地抖动。
   不知犯了这老头儿的哪门子忌,以至发这大的火。我们可是在八小时之外呀!“朱师傅,这,这是干嘛呀?”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哥们嗫嚅道。
   “干,干嘛!?”老头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们知道吗?你们听的是什么歌曲,是黄色歌曲!”他换了口气,“资产阶级就是用这些东西来麻痹我们的斗志。它是精神上的鸦片,能污染我们的灵魂!想不到被批判的东西,而你们却抱着当宝贝。你们还像一个新中国的工人吗?”
   就为这啊,我们松了口气。天地良心,我们可不管什么好歌坏歌的。我们只知道流行歌曲是时髦货。这老头把我们吓了一跳。
   “您吗,一个老布尔什维克,我们呢?无党派人士,听听无妨。”钟乳咧了咧嘴。
   “朱赫来”气得一拍录音机,随着就是一声吼:“屁!”
  
   四
   本来就脾气古怪的“朱赫来”,现在把我们视同外人。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添煤、出灰。见到我们,也是把头偏一边去。他大概也认定了:我们是不可救药的。
   这个过时了的英雄,以为一声命令,我们就会乖乖地俯首听命。见鬼去吧!我们是八十年代的年轻人,也曾满怀着比你们这些老布尔什维克并不差的革命激情,反潮流、批私念,扎根农村干革命,无私无畏地贡献自己的一切。结果呢:我们上当了,我们只不过是一场政治玩笑的牺牲品。到现在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拣一个别人剩下的锅炉工。我们算看穿了,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自私。我们所经历的,也可以编一本砖头厚的书。
   当然,“朱赫来”是个例外。但却是个彻底的傻瓜。
   这几天天气异常地闷热,锅炉像个大蒸笼。我们四个人把上身脱得精赤,跑到前面的凉棚下歇荫。“朱赫来”爬到锅炉顶上去看水情。一团团的热气裹着他,汗水把他的细帆布工作服浸得透湿,紧紧地贴在他瘦小的身躯上。(即使在这样的大热天,他也是遵守劳动纪律的穿上那件厚厚的工作服。)有什么办法,摊上这样一个班长。我们走过去,张敬文递过去一支冰棒,说:“师傅,凉凉心,我们来添水。”说完就把“朱赫来”推走了。
   朱赫来没有接冰棒,却用眼睛盯着我们:“你们这是上班么?去把工作服穿上!”
   讨好不落好,这老头就是这么倔性。
   也真好笑,这老头图什么呢?退休了,不去打牌钓鱼享福去。那样的话,别人还会说,吃了一辈子苦,享点福是应该的。可现在却落着我们说:“这老头真不识好歹,摆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上个月,我们四人起哄,叫“朱赫来”去跟车间主任反映,我们锅炉房应该安一台电扇。本来,这要求不算过分,没想到他却碰了一鼻子灰。当然,车间主任不会像对待我们一样训斥他,只是笑着推出许多客观原因。但是转过身,就对别人说:“放着清闲不去享受,何苦呢!”
   可见,他这种共产主义风格,车间主任并不欣赏。
   这一天总算快熬过去了,一元二角七分混到了手。我们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钟乳打了个响指,说声:“锅炉房,拜拜。”就准备往家走。这时,天空突然一声霹雳,把我们惊得一跳。跟着,铜钱大的雨滴就瓢泼而下,打得地皮啪啦啪啦响,先还冒出一股白烟,一眨眼就汇成了一条条的小溪流。
   我们被困在锅炉房内,口里骂骂咧咧地咒骂老天爷。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雷声仍不断,但雨下得小了一点。我们准备冒雨跑回宿舍。
   “慢点走!”刚才不知跑哪去的“朱赫来”,提了几个桶子进来。“供电站出了故障。锅炉房断水了,下班的回来要洗澡。”
   我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办法。”
   “办法就是现在到前面那眼泉里去挑水!”“朱赫来”用命令的口气对我们说。
   什么,什么?我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头儿是不是发疯了。大雷雨天叫我们去挑水。“不去!”我们火了。
   我们能干满八个小时就不错了。表扬的事让别人去捞吧,我们不稀罕。
   “朱赫来”瞟了我们一眼,一声不响地挑起一担桶子,走进了雨幕中。
   雨仍在下,而且越下越大。“朱赫来”挑了一担水,踉跄地走来。他全身上下沾了一身的泥,脚踝骨渗出一片血。眼睛也是红红的,像冒出的两团火。
   我们都没有动,但也没有谁走开。
   这时,下班的几个工人走来了,鄙视地望了我们一眼:“几个冷血动物!”提起桶子提水去了。
   一股血液在周身奔腾、膨胀,直冲脑门。要在以前,别人随便怎么说,我们都不会去计较的。但是现在我们感到了耻辱内疚,像有一条鞭子在猛烈地抽打着我们那颗麻木的心。
   看着“朱赫来”和工人们继续在雨幕中来来去去的运水,我悄声对伙伴说:“伙计,这屁股一拍就走,太不像话了!要是我们在矿井干了一天,一身泥浆,一身矿尘,下班还没有热水泡一泡,那不骂娘才怪!”
   不知是我这一说管了用,还是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过失,大家都先后提起桶,慢慢向泉水处走去……
   “朱赫来”看见了我们,他朝这边微微地点了下头。
   我们不好意思地一笑,大家心里很不平静。
   当我们再回过头来寻找朱赫来时,他已消逝在雨幕中……

共 4960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当四个失去希望的年轻锅炉工,遇上一个老“布尔什维克”——“朱赫来”,一出好戏就开锣了。作品富有深刻的教育意义,四个不求上进的年轻人在和“朱赫来”经过一系列的碰撞、交锋之后,才开始觉醒。作品语调轻松诙谐,文笔流畅,叙述自然天成,寓意深刻,对于处在迷茫与麻木中的人们有很大的启示与激励意义,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当时的社会风气,启人深思。感谢赐稿,顺祝安康。【编辑:梦里无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8901】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梦里无涯        2015-08-08 09:32:49
  问好文友。作品把深刻的教育意义,蕴藏与四个年轻人觉醒的过程中,实在深刻。
   短篇栏目组建立了作者交流群,文友如有意,可加群共同交流。群号:429553432
2 楼        文友:陌上阡尘        2015-08-17 11:09:29
  陌上阡尘拜读老师佳作,祝好,寄安!
我的世界,有你路过就好!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