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怀念二姨(散文)
二姨和母亲包括三个舅舅都是在黑龙江省勃利县吉星乡出生的,当年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我学龄前的光阴在姥姥家的时间是最多的,去二姨家的时候也最多,童年的记忆有一半留在那里。
二姨家离姥姥家隔着两条街,三间茅草屋,窗台矮矮的。平时我们玩得疯,不脱鞋就顺着窗户来回爬着出入,二姨看着也没力气管,看着炕席上的尘土只是用鸡毛掸子掸几下便得。二姨打小患上小儿麻痹,直到要出嫁的年龄还是不能正常行走。我能记事的时侯二姨已经有了小我一岁多的花妹妹和不到两岁的春利小弟。那时二姨是爬着走路的,其实她爬的哪是路呀?分明就在炕上,极少见她在地上的。小时候就觉得二姨柔柔弱弱的白白的,那皮肤就像孩子的脸,细嫩细嫩的。头发疏得光光的,系着两条粗辫子在脑后,辫尾系着红头绳。说话极慢,上一句话说完得有耐心才能听到下一句。二姨的针线活好着呢,看看花妹妹和小春力的穿戴就看得出,单不说衣服合身干净与否,边边沿沿的针迹儿密密实实的,蹦呀跳呀裤裆和腋窝处不会挣开线。二姨父长得就差远了,年纪要比二姨差好多,再加上穿衣邋遢,就更显老了,还有赌钱的毛病是姥姥最看不惯的了。
当时农村人都靠在生产队赚工分,年底才见到钱。二姨夫农活不爱干,靠每天走街转巷磨刀赚个块八角的。可是兜里的那块八角到了晚上就所剩无几了,是偷懒时玩一二分的纸牌输掉了。听姥姥说二姨这辈子是没相中二姨父的,只是自身不会走路,能嫁出去就没理由挑三拣四了。我就很少见二姨和姨夫说话,就是打仗都极少,二姨是懒着理会二姨夫的。后来我渐渐长大才懂二姨一辈子实在是委屈,她寿命极短,走的那年才29岁。
小孩子们在一起玩一会是好的,从早到晚要不打上三两仗,估计这太阳就得从西边升起,这话是二姨说的。
打架的理由无非是抢东西之类,互相显摆自己的小玩意,显摆不过就动嘴、动手,最多的理由多是为了抢嘎拉哈。嘎拉哈有羊嘎拉哈,红钢笔水染的,玩的时间长了就磨得一疙一块儿褪了色,却是磨得越发透亮了。二姨用做衣服剩的边边角角拼凑的小口袋,里面装一把小米,扔上扔下的把嘎拉哈搬弄成肚儿、壳儿、支儿、轮儿,猪嘎拉哈大,二姨特意缝个布袋子,装大半袋子。玩的时候把那半袋子嘎拉哈往铺着炕席的大炕上一泼,整个炕都铺满了,我和花妹妹就手划线,弹着弹着赢到自己的堆里。有时炕席磨得起刺划破指肚是常有的事,花妹妹趁我不注意就玩赖偷着拿几个放自己堆里,我发现就不依不饶的,直到我俩争执不过耍性子哭喊,二姨方才说上两句调解。
让我记忆犹新的莫过于那件事,就那件事让我过了很久还泛着恶心。
二姨家间壁墙上有个马窗,镶着荤话的玻璃,台沿上的摆设是个煤油灯,煤油灯是带腰裙儿的那种。旁边放着春利小弟的尿罐子,其实就是曾装过黄太平的罐头瓶儿。我和花妹妹玩累了,也吵累了,就躺在炕上哼着二姨教的童谣:“小胖堆儿,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花妹妹也躺着跟着哼哼,可她的脚丫子却没闲着,正好顶在马窗台上。只听“哗”的一声,罐头盒子扣了下来,正好里面的液体也随之飞溅。因为我的头的方向靠近马窗台,只感觉有液体钻进我的嘴巴里。觉得不是味,这时花妹妹笑得前滚后翻:“美姐姐喝尿了,美姐姐喝童子尿了。”我爬到炕沿边开始呕,呕了大半天倒是把前会吃的玉米饼子呕出来了。我裂开大嘴开始嚎,眼泪噼里啪啦地不停。二姨正搓玉米呢,我的哭声才引起二姨的主意。二姨不容分说扔过来一只鞋子,没打中花妹妹,花妹妹早就光着脚丫逃出窗外。二姨知道我受了委屈,轻声细语哄着我,从她炕梢的碗架子里拿出两个水萝卜,稀罕吧擦地用手抹了两把递到我手里。我可算是不哭了,抽搭着咬着咔咔脆的水萝卜竟忘了嘴巴里的尿骚味,可吃完了再看看那个破尿罐又开始呕上了。
儿时的那两年里只要提到童子尿,我就想起二姨家马窗台上的尿罐,就感觉嗓子眼还是痒痒的。
提起二姨我就有好多事情想起。二姨因为行动不便,每到年节,姥姥和姥爷看我和母亲都来了,就告诉我捎话告诉二姨夫把二姨背到姥姥家。花妹妹和春利自然也跟着来了,二姨夫把任务完成就溜走了,因为他不招人待见。在姥姥眼里,我爸爸才是她中意的姑爷,虽说二姨和二姨夫不咋好,但姥姥和姥爷对二姨夫的一举一动二姨都看在眼里,搁在心里不说出口。
二姨是不健全的,是残缺的,可残缺的身体却有一张美丽的脸、一双小巧的手、一副热心肠。
二姨也曾来过我家,是二姨夫用手推车经过两个小时的行程走完六公里,在那个大夏天,为了给二姨烫头。二姨夫把手推车上垫着厚厚的被子,二姨夫是怕土路上颠簸,二姨受不了。二姨烫了头,不一样了,父亲说二姨变样了。母亲和二姨还留着合影,那时是黑白的照片,二姨笑得很美、很甜。我没见过二姨有过爽朗的笑,我想她是没力气大笑的女人。
二姨是要强的,花妹妹和春利小弟小时候我觉得他们最起码那几年是幸福的,穿戴利落。我知道二姨洗衣服老费劲了,可是她极力去做。二姨夫家里活是不干的,二姨只能爬着做事。花妹妹应该比我懂事早,很早就会替二姨洗菜、做饭,干点力所能及的。春利小弟一边帮忙,有时也帮倒忙,弄撒一盆水或扣了一碗饭。后来我才知道二姨知道自己的身体弱,不会活多久,在锻炼两个孩子自立能力。那时二姨就是在担忧中度日的,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她就永远离开了亲人。
二姨走了,走得很急。她走的时候自己是有准备的,衣服都有,只是少了鞋子,穿得是母亲早早为自己准备的老鞋。天蓝色的鞋面绣着小花,鞋底白色,绣的梯子上有月亮和太阳。因为那双鞋我见过母亲偷偷试过,还觉得挺好看,咋和平常的布鞋不一样,但没敢问。母亲说二姨得的是痨病,我不懂痨病是啥。二姨虽然走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年轻那会的样子,永远甜甜地微笑着。我真希望二姨的下辈子是健全的,也是幸福的。
……
二姨可亲,可爱。文字记录了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而且有情有义,这是文字的价值。喜欢你朴素的文风。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