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回味】麻老婆儿的百宝匣(散文)
看着现在的孩子,我时常羡慕他们的幸福:吃的零食,玩的玩具,都是我们小时候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在那个贫困的年代,一块饼干,一块水果糖,就会让我们的幸福感满满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自己小时候特别馋,就像我的邻居麻老婆儿说的,就是一个“吃嘴精”。
小的时候,我很喜欢去我隔壁家的麻老婆儿家里玩。因为麻老婆儿有一个能变出很多好吃东西的百宝匣。
麻老婆儿不姓麻,她丈夫也不姓麻。她名字的起源是因为她那一脸坑坑洼洼的大麻子,据说是她小时候出天花留下的“纪念”。
麻老婆儿的百宝匣其实是一个小小的梳妆匣,是麻老婆儿出嫁时娘家的陪嫁。很久以前,在我们这儿,女儿出嫁时娘家都会陪嫁一只小巧玲珑的梳妆匣。麻老婆儿的梳妆匣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本色了,黑乎乎的,上面用铁丝扭曲着镶嵌成几朵精致的百合花图案,只是上面沾满了很多油渍——这是因为麻老婆儿早已把它当成了食品存储箱。
麻老婆儿的丈夫曾经当过志愿兵,据说和黄继光一个连队,也死于那场著名的“上甘岭战役”,麻老婆儿的门头上至今还有一块斑驳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烈属光荣”金属牌。
麻老婆儿没有儿子,有两个女儿嫁到了附近几个村。逢年过节,两个女儿会轮流拿着礼物来看望麻老婆儿——我们这儿的规矩,每年的端午节,中秋节还有春节,出嫁的女儿都要回娘家看望父母。所以我们这儿生了女儿就说“添了一个麻烫篮儿”(麻烫:方言,指油条)。
麻老婆儿的女儿们拿来的好东西一时吃不完,她就把那些饼干,糖块儿之类的易于保存的东西放进她枕边的那个梳妆匣里。每逢我到她家,只要甜甜地叫一声“麻奶奶”,她准会从匣子里拿出一块饼干或一块糖递给我,脸上布满了慈祥的微笑。
在我们那个贫瘠的童年,对于经常缺吃少喝的我来说,麻老婆儿的百宝匣有着很大的诱惑。
有一次,我又逛到麻老婆儿家。麻老婆儿正在过道里的灶前烧火做饭,我像往常一样甜甜地叫了一声“麻奶奶”,麻老婆儿的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马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用系在腰上的那个破旧的围裙擦了擦手,进屋去了。我的心开始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乐得屁颠屁颠地跟着她进了那间昏暗的里屋。
麻老婆儿打开枕边那个黑乎乎的木匣子,我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希望她能像变魔术似地从里面给我拿出美味的东西——最好是饼干,蛋糕,水果糖也不错!麻老婆儿眯着眼睛在匣子里翻了半天,只递给我一小块冰糖,我含在嘴里,仍有些不满足,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黑匣子。麻老婆儿叹了一口气,打开那个匣子让我看:“妮儿,真没了,奶奶不骗你。你姑姑们好久没来看我了呢!”我看着那个神秘的木匣子,看到里面有几只发黑的银戒指和银耳环,一把和木匣子一样黑的断了几个齿的桃木梳,还有一个笼头发的黑丝网,果然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忽然,我发现匣子里还有一个很好看的东西,那是一只银锁——就是小孩子挂的那种长命锁:银锁是元宝形的,上面镂刻着精致的花纹,还写着“长命百岁”四个字,用一根银链子串着。我一看就喜欢上了,指着银锁对麻老婆儿说:“麻奶奶,我想要那个!”
麻老婆儿赶紧把梳妆匣合上,放到枕边:“妮儿,那个你不能要!”我“哇”的一声哭起来:“麻奶奶,我就要那个嘛!”
忽然,麻老婆儿像想起了什么事匆匆往外跑,她是小脚,越是慌越跑不快,那双三寸金莲小脚像捣蒜似地使劲儿外前拧巴。原来,她只顾着给我找吃的了,她做的饭早烧糊了……
麻老婆儿从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五分钱给了我:“妮儿,快拿着,去买冰糕吧!你姑姑们快来了,带来好吃的我给你留着啊!”这才算把我这个“吃嘴精”给打发走了。
后来,长大后的我经常去看麻老婆儿,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而且懂事的我再也不向她要吃的了。麻老婆儿更老了,以往有些弯曲的腰身弯成了一只大虾米似的,见了我时不时拿以前我贪吃的事取笑我。她的那个百宝匣还静静地放在她的枕边,只是更黑了,里面依旧是女儿们给她送来的食品。人们经常看到麻老婆儿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拿着各种零食,不时塞进没有几颗牙的嘴里,那张干瘪的嘴像老牛反刍似地咀嚼老半天。
有一次跟妈妈说起麻老婆儿,无意间说到她的百宝箱和那个银锁,妈妈叹了口气说:麻老婆儿本来有个儿子的,在三岁时突发疾病,那时农村的医疗条件极差,耽误了治疗,孩子就夭折了,那把银锁就是那个孩子留下的。怪不得!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不懂事,有些后悔。
我结婚后的第三年生了我的儿子,回娘家坐满月时,已是八十多岁高龄的麻老婆儿拄着拐杖来到我家,硬是给了我儿子十元钱,而且,她还把那把银锁拿来了,给我儿子挂在了脖子上。她对我妈妈说:银锁让女儿去首饰铺子重新“洗”过了——我知道,她怕我们有所忌讳。麻老婆儿看着我的儿子,浑浊的眼神里满是慈祥,我知道,这是她对我的一片深沉的爱在我儿子身上的延续,我只能接受。
麻老婆儿活了九十岁,无疾而终,是在一个冬夜熟睡中死去的。人们都说麻老婆儿行了好了,临死也没受罪。
据说那个给我的童年带来无限期盼和快乐的百宝匣也被放进了麻老婆儿的坟墓里让她带走了,就像我的童年,被岁月深深地埋进了时光的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