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有个修车铺，这会儿没有生意上门，老韩摇着个破芭蕉扇坐在马扎上乘凉。这时，路边卖水果的小四川又开腔了：“我说老韩，被我猜中了吧！他小子不会再来了，你还是快给我十块钱吧！”边说边伸出了他那只“黑爪”。
　　 老韩脸本来就黑，这下更黑了，他一扇子拍过去，粗声粗气地说：“你个小四川，说什么哪！你还想混不想混了！小兔崽子要是敢不回来，我扒了他的皮！”
　　 小四川躲得远远的，嘴里还在得瑟：“你这混老头，他不回来你扒谁的皮去呀！扒你自己的吧！”
　　 老韩眼一瞪，忽地从马扎上站起来：“他不回来，我先扒了你的皮！”小四川连连求饶：“不耍了，不耍了，看你又急了！”
　　 老韩等的人叫阿虎，阿虎到他这里修过几次自行车，以后没事阿虎就会到他铺里坐坐，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有一天，阿虎红着眼来到老韩这里，坐在马扎上生闷气。老韩问他怎么回事。阿虎说，他想杀人，他想把刘三砍了。刘三借了他三万块钱，一直不还，最近他母亲病了，急需钱做手术，他没处弄钱，于是就去找刘三。刘三不但不还，还想把这笔钱赖掉。
　　 老韩听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老韩的儿子跟老韩要钱，说是要做生意，要了几次，老韩都没给。老韩的儿子急了，他说：“你要再不给我钱，我就抢劫去！”老韩没当回事，结果老韩的儿子真的发起了不义之财，而且还把刀子捅到了别人的肚子里……从此，老韩没有了儿子，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生活。一想到这里，老韩的心就跟针扎一样，年轻人做事好冲动，说得出就做得到，千万不能不当回事。老韩一心软，把两万块钱借给了阿虎。
　　 没想到，钱借出以后，阿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小四川说，现在一些骗子专门骗老人的钱，阿虎八成也是这路人。老韩不相信，还给小四川打了十块钱的赌。谁知三个月都过去了，还是不见阿虎露面。
　　 这天下午，阿虎竟然出现了。他这次比上次还要沮丧，他说这些天他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母亲做了一次手术，结果手术失败了，还得准备第二次手术。可是钱已经用完了，该借的人已经借遍了，不该借的也借了，他是没有办法弄到一点钱了。
　　 老韩沉吟了半晌，拿出一个存折来，他说：“虎儿，这是我这辈子的全部积蓄，一共四万块钱，你先拿着救急吧，赶以后你再慢慢还我。”阿虎推辞了几番，老韩坚决要给，最后阿虎给老韩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地说：“大爷，您是大好人哪！这钱，以后我一定还您！”老韩点点头，和他一起去银行。这时，小四川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阿虎，一脸鄙夷地说：“我说小伙子，你就不要再骗这老头子的钱了！老头孤身一人，指着这钱买棺材呢，你要把他这钱给诓了去，你可是缺了八辈子的德了！”
　　 老韩一下把小四川扒拉到一边，说道：“小四川，你少管闲事，一边忙你的去！”小四川一把拉住老韩的胳膊：“老哥，听兄弟一句劝，他真是骗子，你这钱给了他，还不如扔水里呢，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阿虎说他不是骗子。小四川鼻子一哼：“骗子哪有说自己是骗子的，老人的钱你都骗，你这种人枪毙十次也不冤。”阿虎说：“我真不是骗子，不信我领你到医院见我妈！”小四川说：“你有几个妈啊？花多少钱租的啊？”“你……”阿虎怒目圆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对老韩说，这钱他不借了，他不想被人当成骗子。
　　 老韩急了，把小四川推了个趔趄：“俺爷俩的事，你插的什么杠子？你以为世界上的人都跟你一样啊。我就借给他了，你管不着！”小四川说：“好，好，我管不着！老哥，你后悔跳河的时候可别怪兄弟我不拦着你！这次他拿钱走人，要是能再和你打个照面，我把头拔给你！”老韩不再理会他，领着阿虎去银行。
　　 自从这次阿虎走后，消失得比上次还彻底，似乎世界上就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小四川有时提起这件事，提一次，老韩急一次，渐渐地小四川也不再提了，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五年过去了。五年时间里有三个变化值得提一提：第一，老韩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老韩不知何时爱上了杯中之物，一天三顿少不了，跟人说起话来都带着一股高度酒的冲劲。除了小四川，没人愿答理他，他也不在乎，常常紧闭牙关，冷眼看着过往的路人。每次天黑回家，他都会高声地骂着回去，没人知道他到底骂的什么。第二，老韩的修车铺挪了地方。城市规划，老韩原来的修车铺拆掉了，盖上了高楼大厦。老韩付不起昂贵的房租，挪到了一间不起眼的简易房里。小四川也跟了过来，老韩骂他：“你老跟着我干嘛？这里这么偏，你的水果卖给谁去！”小四川说：“不用你管，不是你的地方，我爱在哪摆就在哪摆，你管不着。”第三，老韩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老韩毕竟老了，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结果老年病一下子全来了。老韩自己挣钱自己花，除去平常买药的钱，剩下的微乎其微。他独身一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臭家里也没人知道。小四川放心不下，经常有事没事地往老韩身边凑。
　　 这天有个年轻人来借打气筒，小四川让他自己拿。年轻人打完气，把打气筒放回去，道了声谢。小四川瞥了他一眼，猛然间，小四川跳了起来，上前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年轻人吓了一跳，小四川的声音都变了：“阿虎，阿虎，你是阿虎！”年轻人打了个激灵，连忙说他不是。小四川发着狠，把手指掐进他肉里：“你就是阿虎，化成灰我也认识。你这个骗子，老韩可被你害惨了，走，跟我找老韩去！”年轻人吓坏了，求小四川不要带他去找老韩。小四川哪里肯听，拉着他就往老韩家里拽。年轻人脸色煞白，不住地乞求。
　　 这几天，天不好，老韩的腿疼得厉害，他正在床上躺着。小四川把阿虎拉到屋里，老韩一见，猛地坐了起来。小四川嚷道：“老韩，你看这小子是谁？老天有眼啊，让我把这骗子逮住了。他死活不肯来，要不是我抓得紧，这小子早跑了。”老韩端详了一翻，忽然拉着阿虎的手，颤抖地说：“阿虎，是你吗？”阿虎无奈地点了点头。老韩激动得两个眼皮都跳了起来，他说：“阿虎，大爷不为难你，钱还不还不打紧，大爷就想听你一句真话。”阿虎轻轻恩了一下，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拨弄着衣角。老韩问他：“阿虎，小四川说你是个骗子，我不信，我相信你一定是个好孩子。可是，可是五年了，你咋连个面都不露呢？就是还不起钱，也不该不露面哪？莫非真像他说的那样，你是个骗子？五年了，这个让我吃不好睡不好的问题，已经缠绕我五年啦！今天，大爷听你一句实话，你说：你到底有没有骗大爷？”
　　 阿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了一眼老韩，说：“我没骗您，我说的都是实话！”小四川插嘴道：“你放屁，你就是骗子，你不是骗子，你干嘛要躲着我们？干嘛不敢来见他！”阿虎脸上掠过一丝凄凉，他对老韩说：“大爷，我没有躲着您，这几年我一直在牢里呆着。我不愿见您是因为我没脸见您哪！”两人一听，感觉里面另有隐情，于是让阿虎坐下说。阿虎长叹一声，娓娓道来。
　　 五年前，阿虎借了老韩的四万块钱，但手术费需要七万块钱，还差三万，阿虎又想起了刘三。可不论阿虎怎么哀求，刘三就是不肯还他的钱，阿虎当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但又一想：我要是杀了他，我就得进监牢，我进去后，老娘谁来管啊？再说这事要是被娘知道了，她心里该多伤心啊！”阿虎收了心，另去筹钱。千难万难阿虎终于把钱凑齐了，可没料到时间一拖延，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期，结果，阿虎的母亲死在了手术台上。阿虎的母亲一死，他感觉整个天都塌了下来，悲痛之余，想起绝情的刘三，越想越生气，终于他提着菜刀，冲进了刘三家……刘三重伤，阿虎判了六年。阿虎在牢里表现良好，几次减刑，提前一年获释。
　　 听完这些后，老韩看了看阿虎还没长长的头发，长出一口气，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老韩问他以后如何打算。阿虎垂头丧气，说他没什么技术，再说已经是一个有污点的人了，想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很难。老韩慈祥地望着他，问他想不想学门技术。阿虎略微一迟疑，忽然明白了老韩的意思，他扑通跪在了老韩面前，说：“大爷，你真是个大好人哪！你的恩情我一辈子报不完！我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您就是我的亲人，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我为您养老送终……”老韩笑里夹杂着泪水把阿虎搀扶起来。小四川最受不了这种场面，悄悄躲了出去。
　　 之后的事，我不说大家也猜到了。老韩的酒戒了，脸上时常挂着笑容，来回的路上身旁多了个年轻的影子……故事到此结束得很圆满，但有些地方还需要再交代一下：阿虎确实死了母亲，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阿虎也确实刚从牢里出来，不过他的罪名却是诈骗罪。阿虎出狱后无以为生，准备重操旧业，却阴差阳错地再次遇到老韩。是老韩的善良挽救了阿虎再次堕落的心。为了不使老韩伤心失望，阿虎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已经洗心革面从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