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警的声音在车间里飘散着，若干条生产线在流动着，工人们整齐地排在流水线两侧忙活着手里的产品，没人去理会那警报的声音。工人们时而与对面和旁边的人聊上几句，但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因为他们的手几乎没有时间离开不停地流向自己的小机器。也没有夸张的表情，只是动动嘴皮和嘴角谨慎的微笑。因为在每条生产线的某一端，都有一个组长负责监督工人们的行为举止。一旦发现有人不够专注手里的工作，便会不知不觉地站到那些人身后。什么也不用说，只要站上一小会儿，那些人自然知道该停止他们正在分享的话题。然后专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只要懂得适可而止，工人们一般不会受到处罚。因为他们的工资真的有限，经不起一点克扣。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子厂，这几天可能在检修消防设备，所以火警总是会在某个时间段突然响起。工人们早已习惯了，没人把它当回事。
　　 因为厂里主要生产小中型产品，流水线离地面的高度也只有一米左右，所以工人们都是坐着工作。
　　 今天大家特别喜欢相互交谈，因为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每到这天大家都只有一个话题。无非还是疑惑为什么干得越多，工资反而没有起色，甚至还有缩减的趋势……
　　 大多数没有足够好的家庭背景，也没有高学历和一技之长的人选择了这种机械式的行业，应为没有任何风险和要求，可以说是最简单的生存方式了。但这种生活并不轻松，他们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虽然他们的收入很少，但日常消费和那致命的房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因为你已经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便会对你网开一面。绝对不会！他们为了那精打细算才能察觉出的一点工资和福利，从这家工厂投奔到另一家工厂，然后还是某一家工厂。其实他们并没有迈出一步，一直停留在原地而已。
　　 在这座城市了坚持了十余载，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却还租着别人的房子，一直计划着能拥有一个不超过八十平方廉价房的家庭，大有人在！他们甚至将希望寄托在彩票上，还有每天跟别人讨论着应该自己干点什么的设想。至于干点什么？五花八门，靠谱的不靠谱的都有。但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迈出那一步了。其实关于劳动力越来越廉价的现象，真的没有必要去讨论。说复杂，可以围绕这个话题扯到政治、经济、人性等等，理论上足够写一本书。也可以很简单，互换立场就可以了。
　　 生产线停了下来，到了下午三点休息十分钟的时间。邵凯使劲直起腰扭动着脖子，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地呼出。他今年三十岁了，去年刚结婚。现在媳妇在家休待产假，应该再过一个周左右他就要当爸爸了。一个月三千左右的工资是邵凯全部的经济收入，这三千块钱去掉两千的车贷，剩多少就是一个月的全部开销了。水电费、买菜卖肉还有汽车的加油保养等等，等等再等等……而媳妇的工资则要对付房贷，几乎是所剩无几，经常还要靠双方父母的支援。邵凯经常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可笑！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他经常用这些话来嘲笑自己，他认为自己已经老了，干什么学什么都晚了。他的确很可笑！
　　 一个带眼镜有些发胖的中年男人从邵凯身后经过，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组长，我的椅子什么时候给我换？”邵凯赶紧站起来将他拦下。前段时间邵凯的椅子坏了，现在坐的是没有靠背的圆凳子。坐这种凳子，一坐就是一天，腰部没有任何支撑。邵凯感觉自己的腰每天都很酸痛！
　　 那个人瞬间皱起眉头，一副为难的表情，从牙缝里吸进一口气回答：“我问过了，现在公司没有靠背的椅子了，以后所有人也都要慢慢换成你坐这种凳子。”
　　 邵凯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懒得争论了。
　　 “那我自己从家里拿一把椅子行吗？”其实那种工作椅到二手市场随便买一把，也不用几个钱。
　　 “这个嘛……”组长又是一副为难的表情，敷衍道：“这种情况还真是没处理过，等我问问吧！”
　　 休息时间结束了，生产线又开始流动起来。组长着急地走开了，而邵凯也只能失落地坐下开始手里的工作。只要一停就会积压产品，早晚还是自己的活。
　　 “妈的！”邵凯发泄一声，他想起了自己忘了去厕所。算了，憋到下班吧……
　　 第二天组长没有给邵凯回复，邵凯也没有问他。懒得看他那副为难的表情……
　　 第三天，下午休息十分钟的时候。邵凯主动去找组长，他知道自己不问估计永远不会有下文了。组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摆弄着电脑，一副忙碌的样子。的确，他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其实谁都不容易！
　　 “组长，椅子的事你问了没有？”邵凯直截了当地问，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
　　 组长抬头瞪了一眼，应该是对邵凯的态度不太满意，不客气地回答：“公司有规定，不行！”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凭什么搞特殊！”
　　 “我就是问一下，不行就算了！”邵凯生气地说完，也懒得理论转身离开了。可能是声音太大，组长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们。
　　 “邵凯你先别走！”组长觉得有些没面子，生气地站起来。
　　 邵凯没有停下来，只是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没工夫，我上厕所！”组长只能愤怒地盯着邵凯离去的背影。
　　 邵凯回来刚坐下，生产线就打开了。刚干了两台产品，组长就走到邵凯身后，对另一个工人说：“把产品给他押着。”然后对邵凯说：“你跟我过来一下！”邵凯放下手里的产品，跟组长来到墙角。
　　 “你什么意思？”组长生气地质问。
　　 邵凯知道组长是对自己的态度不满，是在找事。他直视着组长，反问道：“你想怎样？”
　　 “邵凯我告诉你，你能干就好好干，不能干就早点说。别弄那副歪了七八的，给谁看！”组长的火气越来越大了。不可否认，像邵凯这种工人通常是不敢辞职的。他们背负着家庭的负担，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们早就离开了。
　　 邵凯很生气，但他知道自己需要这份工作，不该一时冲动把上级得罪，于是调整呼吸语气尽量平静的理论：“这跟我干不干有什么关系，椅子不让拿就算了……”
　　 “别跟我说那些，想干就老老实实地干。不想在我这个组也可以去找领导换组，我这里不差你一个！”组长听出邵凯语气的示弱，更加强硬地发泄心中的不满。
　　 邵凯深吸一口气，不再与组长直视，将目光转移。然后慢慢的头也低下了，他不会讨好奉承也没有资格强硬到底，他不想辞掉工作，至于找领导，他要是上面有关系的话也不至于在这里被别人训斥了。现在只能无言以对！
　　 离他们几步远的工人们大部分也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组长瞪着邵凯，知道自己也算是找回了面子。冷冷地说：“回去干活吧！”就当是网开一面，不予计较了。
　　 邵凯垂头丧气地回到工位，面对周围人的目光，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和尴尬！还没等他坐下，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邵凯掏出手机……组长还没走远，看到邵凯掏出手机，严肃地靠近邵凯。应该是想制止他上班时间打电话，但邵凯已经接听了。
　　 “老公，快点回来！我肚子疼死了，宝宝要出来了……”邵凯听完，赶紧挂掉电话转过身，组长已经站在他身后了。没等组长开口训斥，邵凯着急慌忙的说：“组长，我得请假……”
　　 “不行，有事下班去办！”组长强硬的打断邵凯的话，甚至没等他说出理由。
　　 邵凯愣住了，其实只要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理由说出来，无论哪家公司哪个领导都不会阻拦。但这一刻，之前所受的屈辱瞬间在邵凯脑中爆炸！即使一时冲动会带来很多的麻烦，他也不在乎了。
　　 “我去你妈的！”邵凯怒吼一声，用手指着组长的脑门威胁道：“你他妈给我等着，等我回来告诉你想不想干了，你妈……”面对邵凯的愤怒和逼近，组长吓得连连后退……
　　 邵凯骂了几句，顾不上这头了，没有跟别人做任何解释，转身快速离开了……
　　 傍晚将近五点，邵凯在手术室外面迎来了自己的女儿。母女平安，从开始阵痛到出生算是蛮顺利的了。双方父母也早就赶来了，陪在邵凯身旁。邵凯望着女儿，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这一刻，所有的烦恼都暂时抛到别处了……
　　 第二天，公司办公室打来电话，说了一些客气委婉的话表示关心，最终的目的就是想劝邵凯自己离职。邵凯只是平静地跟那个办公室的人，分享了一下自己当爸爸的喜悦心情，他不再愤怒，只想跟每个人分享，包括那个组长。但他还是同意离职了，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一句争论的话。
　　 三年后，邵凯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家早餐店，门面不大但已经足够了。就在离他们小区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那里人群流动量很大，大多数都是那些急匆匆赶去工厂上班的人。
　　 邵凯从推着一辆三轮车开始，其中的艰辛和困难都无所谓了，也无需多提。重要的是他挺过来了，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应该感谢一个人，那个让他丢掉工作的组长。感谢那个人，当初没有给他换一把舒适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