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想我没？”
　　 电话那头，女儿甜甜的声音，带着几分俏皮。
　　 “没有，我干嘛想你啊，早把你忘了。”我窃笑。
　　 “妈咪，你咋那么狠心呢？我真是捡来的啊！”
　　 电话那头的人，蔫了，语气里透着失望。
　　 女儿去广东实习，已经两个月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天天撒娇，诉苦，显得成熟多了。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人，工厂里一个多月的劳动，磨粗了女儿的手指，也磨练了她的意志。
　　 女儿是在武威农村出生的，一岁的时候，我带她到老公打工的城市住了几年。
　　 小时候的女儿，聪明可爱，两三岁大，就能听懂音乐，我带她去上街买东西，她听到有店铺里放歌曲，就站在门口随着歌声扭动小屁股跳舞，逗得行人呵呵笑。我尴尬，拉她，她却不肯走，音乐一停，还要好奇地左右寻找，那样子，总让我又生气又可笑。
　　 那时候我们住在郊区租的一个小院里，离市区很远，买菜要走一公里多路。女儿小，基本是我抱着去，回来的时候，提着几袋子菜，再抱孩子，就有些费劲了。我走走停停，抱一会，牵着她小手走一会，来回一趟，足足要用半天的时间。有时候觉得累，就想起家里的婆婆，要是在老家，孩子有公婆照应着，哪里需要这么辛苦啊，一个人带孩子，真的是很不容易。
　　 有时候，我趁孩子睡着了，赶紧出来，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走进小院里，静悄悄的，庆幸孩子还没醒来呢，可打开门进去，一地的惨不忍睹：床上的被子枕头床单全被扔到地下，连墙上钉的墙围布也被扯下来，凡是她能拽动的东西，无一幸免。看着她一脸无辜望着我笑的样子，我一肚子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能把她从床上抱下来，给点零食吃着，自己打扫战场。现在我若提起她小时候的糗事，她撇着嘴不承认呢。
　　 女儿三岁那年，发生一件事，差点没把我吓死。那天，我在院子里洗衣服，孩子在旁边玩，一会，跑到院外去了，我忙手上的活，以为她玩一会就进来了，也没去管。我洗完衣服去院外泼水，看到女儿坐在一个收废品的三轮车里，那人正使劲蹬着车子上路坡呢，再迟一点，他拐个弯，我就看不到了。我冲着他大喊，赶紧追上去，那人听到喊声，车正好到坡顶，停住了，回过头嬉皮笑脸望着我。我追到车前，把孩子抱下来，质问那人干嘛拉我孩子，他居然嘿嘿笑着说开玩笑。回到家，我一阵后怕，万一今天发现的晚，女儿丢了，后果不堪设想啊。想着，心里又来气，抓过孩子屁股上就是几巴掌，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别轻易被人骗。可看着她哭得惨兮兮的，又心疼，才三岁的孩子，哪里会有防患意识，说到底，还是我这当妈妈的失职，还要责打孩子，心里是又矛盾又后悔。
　　 女儿上学前，我带着她回了老家，城里生活了几年，女儿连地里的庄稼都不认识。我们准备修房子，我和公爹打土胚，翻土的时候，翻出许多白白的草根，小丫头不认识，捡起来说：“妈妈，土里有豆芽。”逗得爷爷奶奶可劲笑。土坯打出来，一排排小方块，她又说：“妈妈，家里的豆腐怎么是黑色的？”我无语，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了。小孩子认识物体的心理，全凭感光意识，她儿时闹的这些笑话，也成了家人时时取乐的话题。她懂事后，对这些一律矢口否认，压根就不信。
　　 女儿五岁报名，那时农村没有专门的幼儿园，只有大小两个学前班。她从小在城里，说话也带点普通话的味道，又喜欢唱歌跳舞，性格也活泼，很讨人喜欢。每天放学回来，巷道里那些婶子们看见，就拦住她不放，非要唱个歌跳个舞才让回家。她也不扭捏，张开小嘴巴就唱，学校老师教的舞蹈动作，也是表演得活灵活现。唱完跳完了，婶子们从家里拿出苹果，糖果，小点心塞到她书包里，她也开开心心地吃着回家，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很让别的小朋友羡慕。等到大一些，上一年级，知道害羞了，任别人怎么哄，她也不再唱了，低着头谁也不搭理，头发一甩，扒开拉她的手，径直往前走，那小样，又倔又可爱。
　　 “妈妈，我发工资了，2300……”
　　 第一次领到工资，女儿兴奋的，话语里带着自豪。
　　 我听着，也满是欣慰，可眼前，又晃动着她那磨出水泡的手指。女儿十八岁了，平时家务都我自己做，她连锅都没洗过几回，这次参加学校组织的实习，去工厂的流水线上上班，苦累不说，稍不留意还要烫伤，她能坚持下来，也非常不容易了。我心疼之余，也为她的成长而欣喜。也许，孩子只有离开妈妈的庇护，才能学会成长。
　　 “妈妈，我的工资低，宿舍里好几个人都比我高。”
　　 小孩子的情绪，就是这样变化快，一分钟的时间，开始晴转多云。
　　 “那是因为什么呢？”我故意问。
　　 “流水线上的活不一样，而且才干不熟练，所以低，下个月一定要高一些。”小丫头又嘻嘻地笑。
　　 “小财迷，工资多少没关系，重要的是注意身体，吃好，休息好，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这可是我第一次挣钱，意义非凡呢……”
　　 记得女儿在家的时候，不大爱和我说话，倒是和同学煲起电话粥来，没完没了的，听得我常生气。这一出去，天天晚上打电话，小嘴吧唧吧唧的，比在家时亲热多了。没离过家的孩子，一下子去了千里之遥，惦念家里也是在所难免，我又何尝不是时时为她牵挂呢。
　　 女儿小时候聪明，可正式上学以后，那成绩，着实让我大跌眼镜。一年级还行，二年级就已经跟不上，每次考试勉强考七八十分，即使我天天晚上手把手教，也不见长进，气得我打过骂过，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真的是无法言说。
　　 上完二年级，老公说城里教学质量好，托关系求人，给女儿报到了异乡的城市学校，我再一次带着她，离开家乡，来到城市里，至今，已十年有余。
　　 农村里那时候不上英语课，女儿的英语直接是盲点。我天天带她去上补习班，一个假期过去，开学考试，分数也不及格，班主任老师拒收，我好话说了一箩筐，才答应先试读一段时间，若还不行，则坚决不要。我揣着无奈的心情，每天提心吊胆的，就怕她犯错，被老师给开了。从女儿上学开始，我的陪读生涯就已经开始，晚上的作业，一道题一道题教，可惜，我这么用心，也教不出一个优秀的孩子，直到小学毕业，她的成绩都一直在中下游徘徊着，每次的家长会，对我来说，就是一次劫难。别人的父母在等着被老师表扬，而我，只要不被点名批评就算逃过劫难了。
　　 进入初中后，学习压力更大，女儿每天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去上学，晚上作业写到深夜，成绩还是无法提高一点点。眼看中考逼近，我心彻底凉了，我不知道孩子考不上高中要面对怎样的选择。我常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家里条件那么差，依然那么爱学习，虽然最终也没走进高中的大门，可上学的那短短八年，我从未辜负过自己辜负过岁月。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从女儿身上，我咋就看不到一点我当年的影子呢？
　　 中考落榜，无奈之下，给女儿报了五年制大专。有时候觉得，一件事，你若想不开，就一直是心结，若想开了，也是一片晴朗的天。进入中专院校的女儿，一下子摆脱了学习的压力，变得轻松开朗多了，没有做不完的功课，没有考不完的试，不用起早贪黑地背英语，这一解放，完全没个学生样了，我心里，又是深深的失落。我不知道这样下去，女儿能有什么未来可言，我不知道将来走入社会，她能否找到合适的工作，会走什么样的人生道路。可怜天下父母心，傻傻的女儿，每天抱着手机玩得不亦乐乎，却从不去想明天将要面对怎样的生活。而我，除了无奈和叹息，什么也无法改变。
　　 在市区的两年学业完成，下学期，女儿将远赴天津，去继续上三年的大专。学校在最后一个学期快结束时，组织了这次集体实习，从未离过家门，从未吃过苦头的丫头，这次，可算是被扔到炼钢炉了。
　　 “妈咪，好累啊，手指头全肿啦！”
　　 手机一闪一闪，几张图片发过来，一双小手伤痕累累，心在瞬间疼得揪心。
　　 “怎么弄得啊，干什么活，把手弄成那样啊？”想到那样一双手明天还得继续上班，就忍不住想哭。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刚刚成年，就要经受这样的苦，若是学习好考上大学，何必去受这个累呢。
　　 “串了三四天的绳子，手都快废了，感觉好累啊！站了一天…各种心酸……不过想想多劳多得，挣上钱钱就可以孝敬妈咪了，就又坚持下来了……”
　　 “明天请假休息一天吧，别干了。”
　　 “没事，这么长时间都坚持下来了，大家都干呢，我也能坚持，再半月就能回家了。”语音里，女儿的声音甜甜的，几分调皮，几分倔强。
　　 看着女儿发过来的照片，出去两个月，似乎从一个小丫头一下子蜕变成了大姑娘，脸上少了许多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看着，不由地就想起十八岁的自己。那时候，我不也在饭馆里辛辛苦苦地打工，吃的那种苦，受的那种累，比起现在的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总要在经历中学会成长，也许，今天她所的这些苦，会对她以后独自离家求学有帮助，她会懂得知识的重要，家庭的温暖，父母的疼爱，金钱的来之不易，也会更加珍惜拥有的一切。女儿在历练中长大，我的心，也一天天学会了承受和坚强。
　　 “妈妈，生日快乐！我回去时给你买生日礼物，你要什么呢？”
　　 早在十几天前，女儿就天天念叨着我的生日。有时候孩子的一句话，那种幸福的感觉，足以让我流泪。
　　 “我什么都不要，你也不会买东西。”
　　 我说的是实话，女儿长这么大，生活中需要的东西都是我带着去买，这种大包大揽的生活方式，也造成了女儿生活经验的欠缺。
　　 “我今天又发工资了，3000块，礼物一定得给你买。”女儿的声音开心又骄傲。
　　 “这个月怎么这么多啊？”
　　 “这个月干的工种不一样，而且我干活也熟练了，手快，计件制，工资自然高啦。这个月，我们宿舍我工资算高的。”
　　 原来，小孩子对自己的成绩，也是这么有成就感。所发的工资都打在卡上呢，要是给他们一大叠红艳艳的票子，估计一个个小丫头都要乐疯了。几千块钱并不能代表什么，可毕竟是孩子们靠自己的辛苦努力换来的，是劳动报酬，也是对他们自身价值的体现。
　　 “妈妈，要不回去我陪你去买吧，你喜欢什么随便挑，我买单。”
　　 “好！别光惦记着你妈，自己好好吃饭，注意身体，别磕着碰着……”
　　 挂了电话，女儿的声音还一直在耳边响。千里之外，遥远的广东，我的孩子，躺在被窝里想着妈妈。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哭，可我知道，我为她流过多少眼泪。母女连心，此时此刻，那根看不见的长线，跨越千山万水，紧紧系在我们彼此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