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上午，刘老汉感觉有点累，春季正是割柳条的好季节，割回来成捆的柳条子，放在大水泡子里泡上几天，剥了皮，编成柳条筐，到镇子上换几个小钱儿，刘老汉的酒钱就有了，省着跟儿女伸手，尤其摊上翠芬那么厉害的儿媳妇，一提到钱上，嘴巴能撇到天上，一开口，啧啧啧，先嘴里吱吱有声的说东说西。
　　 刘老汉径直走向厨房，看见冷锅冷灶，再看看外面炙热的太阳，这个点儿了咋还不做饭呢？刘老汉心想，哎，准是小两口又打架了，
　　 自从志成和翠芬结婚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街坊邻里都习惯了，自然刘老汉也习惯了冷灶空腹的局面。叹了一口气，自己夹点柴禾燃起灶子弄点糊糊吃吧。
　　 第二天，刘老汉再要去柳条丛割柳条的时候，儿子志成出来跨上摩托车，爸，我载你一程，正好我出门办事，刘老汉摇了摇头，夹着镰刀和绳子就要走。志成急了，这老头儿，咋不知道好歹呢，让你坐你就坐。
　　 刘老汉抿嘴笑了下，把烟袋别在腰上，小子，你是孝顺你爹吗？是又要出去躲清静吧？怕翠芬吵你骂你，你拉上你爹，弄得像模像样的，好像办啥正经事似的，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志成眼睛溜着屋里，嘴里小声嚷着刘老汉快点，净瞎扯，你儿子我是去办正事，那婆娘偏叫人不得安生。
　　 志成把刘老汉放在去往柳条丛的岔路口，一溜烟没影了，老汉干了一会活，浑身燥热，这初春的天气也真是撩人，太阳火辣辣的。想起路的那边是一大片泡子，泡子那头也有柳树丛，只是人们不愿意去那里，来回渡水麻烦。
　　 刘老汉年轻时水性颇好，就是到了现在的年纪也不服村子里的后生们，扎起猛子和后生晚辈比憋气，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从水里钻出来，所以有了“水中沉鱼”的外号。一想起游泳的畅快劲，刘老汉忍不住了，放下镰刀和烟袋，跨过大路去了河里。
　　 在水里游了一气，顺便洗了洗澡，觉得意犹未尽，又一口气游到了泡子那头的柳条丛里，上了岸，寻见那小窝。那小窝是几丛柳树的荫蔽形成的天然房顶，树根之间一片很宽敞的空地，四周被柳树枝叶横生掩盖得很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外面，独成一个小世界。阳光透过树叶点点撒下。刘老汉看着这里，往事历历在目，想当年自己和尕妞娘在这里偷偷约会的情景，好像是在昨天一样，一转眼孩子都大了，尕妞娘却没等到两个人组合成一家就早早去了。树荫葱葱，里面都是俩人交欢的影子。
　　 刘老汉抹了一下脸上不知是河水汗水或泪水的东西，向着小窝里走去。坐下后发现，里面铺着柔软的稻草，稻草温暖金黄，怎么看这里都好像有人呆过的样子。那些稻草应该是去年新收割下来的，又被什么东西碾压过，成为柔软的丝丝缕缕的柔状物，至于被什么碾压过，刘老汉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和另外女人的身子也这样无数次蹂躏碾压过身下的稻草，最后稻草才会成为这样。
　　 刘老汉因为这个发现，说不清是什么感受，起身在柳条丛里反反复复走了好几个来回，回头看看小窝，又低头仔仔细细察看周围。
　　 晌午了，刘老汉游回对岸，看见不远处系着一只小船，神秘地笑了。
　　 穿好了衣服刚回到大路上，儿子的摩托车从南面驶了过来，志成喊着刘老汉，捆上柳条回去吃饭。刘老汉坐在儿子的摩托车上一路硝烟的进了村子，村头碰见尕妞，志成把喇叭摁得嗷嗷直响，尕妞也不生气，回头看一眼志成，依旧挎着篮子扭摆着腰肢往村里走，头上被汗水弄湿的刘海打成绺贴在前额上，满脸红绯。刘老汉心里哎了一声，和她娘生的一样好看。
　　 知道了小窝有人偷情的秘密后，刘老汉仿佛着了魔一样，没事就琢磨会是村子里的谁呢？因为有了秘密，刘老汉格外兴奋起来，好多年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生活已然没有了趣味和激情，一想到自己当年干那事的小窝里，有两个偷情的人在那里翻云覆雨地做那种销魂的事情，仅是想想都嗓子痒痒冒火，没事开始研究是东家的小媳妇？还是后院的大闺女在会情人。
　　 没事割柳条儿的时候，就往那里踅摸，好几天也没动静，甚至有一天，水很凉，刘老汉也潜过去看个究竟，一切都是原样。
　　 这天，早饭刚过，也没什么农活，西屋的小两口又开始吵起来了，声音是越吵越大，志成踢门撞柜子的，媳妇摔脸盆打狗的，每到这时候，刘老汉叹口气抽上烟袋，又要出去躲清静了。
　　 志成使劲摔着门出来，铁青着脸看着自己的爹，这都是你给我选的好媳妇，当初……话还没说出口，志成眼圈红了，转身走出去。刘老汉叹气，知道儿子不满意这桩婚姻，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也知道儿子当初有中意的人，只是，只是……
　　 刘老汉腰上系着绳子，手里拎着镰刀，又要去割柳条，刚出村，碰见儿子在摩托上坐着，两脚支地，像是等人似的。志成看见刘老汉走过来，爹，爹，咋？还要去割条子呀，我送你吧，也没啥事。
　　 老汉也没拒绝，本想路上和志成谈谈翠芬的事，安慰儿子几句，看儿子也没那么气了，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就没开口。到了岔路口，刘老汉下了车，还没等说话，志成的摩托车一溜烟没影了。
　　 刘老汉边割着柳条子，边郁闷孩子的婚姻，歇手的工夫吸了一袋烟，心想，算了，儿女的事由他去吧，自己干操心也没啥用，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天。想到这茬，用鞋底子敲打着烟袋锅，起身准备干活去。忽听得路那面河里水声潺潺，好像有划船的动静，刘老汉的心被提起来了，莫非？
　　 放下镰刀和绳子，往路那边跑去，刚到路口，看见村长从北头大模大样地走过来，离老远就喊，老刘，跑什么呢？挺大岁数，也不怕跌跤，毛毛愣愣的跟毛头小伙子似的。
　　 刘老汉刹住脚步，突然不知怎么的，有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村长的冲动，觉得像是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把这一伟大创举告诉全世界邀宠的孩子似的。刘老汉伏在村长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村长眉毛倒拧成八字，有这事？这还得了，咱们村可是年年的先进村，从来没有出现过作风问题，走，老刘，看看去，泡子北沿有一老船，划过去看看。
　　 刘老汉和村长往北沿走的时候，碰见放羊的关老二，村长命关老二也随船去泡子那头的柳条丛去看看。
　　 三人划着小船，船快行至到岸的时候，刘老汉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路的南头柳条丛中，隐秘处好像放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上面放了一些绿色植物做掩体，从路边走根本看不见，只有在这个方位，才看得清楚。一看惊出一身冷汗，那不是……天！
　　 此时距柳条丛深处小窝里只有几米之遥，里面传来呻吟声清晰在耳了。关老二兴致勃勃地等待看一场好戏，摩拳擦掌，嘴里啧啧有声地和村长说，待会看我的，我让那小子连衣服都穿不上，上去踹他几脚，让他光着跑出来，哈哈,非得好好惩治一下他，借机正一正村风，让他名誉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扑通一声，船一摇晃，关老二一回头，急忙喊道，村长村长，老刘头落水了，老刘头落水！村长随着船的摇晃和关老二声音的提高慌起神来，快点快点，老二，老刘落水了，快救人呀，快救人呀。
　　 刘老汉在水里伸出头的时候，看见不远处跑出来的正是志成，跟在他身后的是尕妞。可惜志成离得太远，根本没看清落水的是谁，船上的几个人忙着落水的刘老汉，两个人影消失在柳林深处。刘老汉叹了一口气，笑了。是的，事后村长和关老二都说，刘老汉浮上来最后一次是笑着的。
　　 那天的黄昏里，村里抬回来一具尸体，人们纳闷，刘老汉是会水的呀，水性在村子里无人可比，怎么会淹死，村子里的老人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
　　 只有躺在水里的刘老汉才知道，他要多折腾一会儿，再多折腾一会儿，好腾出更多的时间，只有躺在水里，才能守住那个秘密和那份亏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