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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雀巢】母亲·老文青(散文)


作者:于湘女士 秀才,1171.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31发表时间:2015-08-12 11:08:48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当时已经分田到户,农闲时候,南下可以务工赚钱,农村人终于摆脱了靠在田间掘金的辛劳生活。吃粮有余,用钱有剩,农村人开始舒缓有致地劳作和生活。
   罗铁匠的子女慢慢长大,有的结婚生子,有的大学毕业,帮着养家糊口,有的正在读大学。再也不像七十年代那样,少粮缺钱。生活不算很富裕,却也算是彻底解决了温饱问题。
   物质的丰富,温饱的解决,人们就会寻求精神需求。当时,电视机在农村不多见,偶尔也有露天电影看。农闲之余,那些具有文艺气质的中年人,找回失落的文艺梦,组成戏班,兴唱皮影戏,既是自娱自乐,也兼赚点外快。
   罗铁匠是皮影戏的忠实观众,因为皮影戏都是以传统剧目为蓝本,用带有本土特色的语言来演绎,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活灵活现。罗铁匠是读书人,对于民间流传的故事传奇非常熟稔。这些故事传奇,或是苦尽甘来,或是邪恶终将被正义战胜,很是暗合当时罗铁匠的心境。罗铁匠只要一看戏,就沉醉在戏剧营造的悲喜里,就会想起自己的人生,就会从戏剧里吸取无穷的力量。所以,即使再艰难,再受辱,罗铁匠总是坚信阳光总在风雨后。
   “双抢”完成以后,是农村人喘气修整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兴看皮影戏的最佳时节。天气慢慢变凉,不冷不热,农活暂告一个段落,不慌不忙,再也不用赶时节。
   晚饭过后,搬条凳子,坐在坪地上,边闲聊,边等待皮影戏开唱。锣鼓开场,铙钹定音,主唱试调,全场灯光都关息,只露出银屏,皮影闪亮登场,全场一片肃静。
   在那样美好的夜晚,在古人的故事中感受一份花好月圆的美妙,或者在铿锵的锣鼓声中,感受一场正义力量的胜利,或者在悠扬的二胡声里,感受一份恬静和惬意,就是当时最美好的精神享受。
   罗铁匠还是皮影戏的最活跃的组织者。这个时节,也是罗铁匠最繁忙的时候。她会组织村里一大批皮影戏迷,搭戏台,请演员,安排膳食,收取演员酬劳,安排演员住宿。然后唱它三天三夜,唱完这一村,又到另一个村子里唱。罗铁匠和她的那些铁杆皮影戏拥趸者,看完本村皮影戏,又跟着戏团走到另一村家看,看得过瘾,看得入神。
   那是农村里最欢乐的时光,也是罗铁匠最幸福的日子。
   由于看了皮影戏,罗铁匠知道了更多传统故事,她最喜欢杨家将故事,隋唐演义等,看完以后,她会绘声绘色地转述故事情节。再后来,她开始阅读古典小说《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等等。
   在当时农村里,农闲时间,罗铁匠眼戴老花镜,手捧小说,躺在睡椅上看小说,是一道很独特的风景,也是我至今难忘的画面。那时候,我已经是中文专业毕业,走向教师岗位,看到家里有这样一位很有文艺气质的母亲,很难想象,她也是我们心中的“罗铁匠”。
   罗铁匠读书的时候,据说作文写得相当好,是班主任兼任语文老师的得意门生。各科学习成绩都优秀,尤其是作文,她的作文经常被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诵。读书时代的罗铁匠,是同学们眼中的佼佼者,曾经代表全校师生参加过全县的学生代表大会。谁会想到,一个如此优秀的学生,会变成一个像老黄牛一样终日与田土作伴,且拖儿带女的“罗铁匠”?
   岁月真的是一个神偷,它偷掉了一个浪漫的女孩所有的幻想,它偷掉了一个文艺青年的远大理想,然后,又不知不觉地塞给这个女人很多的生活琐碎,让这个女人在生活的琐碎里,完成一个女孩变成女人的使命。
   罗铁匠,虽然输了理想,却也赢了生活。在她艰难的人生中,虽然受辱过,却在不知不觉中成就了一个女强人的胆识和声望。
   罗铁匠60岁以前还下地劳作,那时候,家里孩子除了老四留守在家,其他的孩子慢慢飞出她建造的巢,平时田间管理和菜园管理,都是罗铁匠和老四,只有在“双抢”时节,她的孩儿们放假回家,一起帮着罗铁匠干农活。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期,罗铁匠处于半“退休”状态。虽然,罗铁匠是农家妇女,没有工作单位,但是,在她的孩儿们心里,是一头永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一直在田间打滚。这个时候,罗铁匠家的孩子有的出嫁,加之考出了几个大学生,家里的责任田慢慢减少,由八口人的田亩减少到一个人的田亩。而这一个人的田亩,罗铁匠的孩子们要求母亲不再耕作,让给村里人耕作。罗铁匠的农耕生活正式结束。
   平时,罗铁匠除了种种蔬菜,罗铁匠还专注看电视,除了她喜欢的那些古典小说拍成的电视剧,她百看不厌以外,抗日剧等战争片,也是她的最爱。于是,家里的电视机的遥控器,基本掌握在罗铁匠手里。
   一天,罗铁匠的丈夫我的老爸实在忍无可忍,气愤愤地说:“我要找把电焊来,把电视机的频道焊死它!”
   不要以为罗铁匠的退休生活,只是看看电视,步入老年的罗铁匠,在当地更是德高望重。在村里,止吵劝和、拉架讲理,是罗铁匠的家常便饭,罗铁匠俨然成了村里的专断家务事的“清官”。
   罗铁匠甚至关心起村里几个老鳏夫的婚事。村里几个老鳏夫,都是因为出身不好,在“文革”期间流窜到广州,被抓回来批斗过,属于“黑五类”。三个“黑五类”中,其中一位与本村姑娘结婚,做了上门女婿。罗铁匠帮忙介绍了一位中年丧夫的本家姐姐嫁给另一位“黑五类”。其中还有一位“黑五类”,与邻居女人好上,沉醉在温柔乡里,也不上心再找老婆。这时,有媒人说媒,想给他撮合亲事,此“黑五类”不愿意。
   罗铁匠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劝语重心长地说:“你看你现在是过的什么日子,以后生病了没有人给你端茶,当面没有人能喊你爷(此处读ya,方言),死后也没有人给你披麻。”
   罗铁匠几句押韵俗话,说到这个“黑五类”的软肋上,于是,答应相亲,不久结婚,第二年,居然老来得子。老鳏夫非常高兴,也非常感恩,第一个报喜的对象就是罗铁匠。
   罗铁匠如此心直口快,成就了一对美鸳鸯。
   新世纪以后,迈入老年的罗铁匠还喜欢听歌。但是,她对于两个儿子汽车车载里的歌,非常不喜欢。她的大儿子。擅长唱情歌,车载歌曲,大多都是抒情歌曲。罗铁匠经常跟着儿女们旅游。坐在大儿子汽车里,听着那些抒情歌曲,罗铁匠烦躁地说:“这歌唱得像在哭。都是一些哭歌,有什么好听的!”大儿子有无语。
   那年春节,罗铁匠跟着小儿子去广西旅游过年,小儿子喜欢摇滚歌曲,其中就有汪峰的《春天里》,当唱到“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的时候,罗铁匠更是不喜欢。她说:“这大过年的,唱什么不好,非要唱死去?”小儿子也只有苦笑。
   罗铁匠喜欢听奔放、热烈、歌唱祖国的歌曲,她特别喜欢韩磊、阎维文、刘和刚、韩红、张也、宋祖英、彭丽媛等人的歌声。在看电视的时候,如果听到好听的主题曲或者插曲,罗铁匠会记住歌名,让她的孩儿们下载或者买碟。她还记得很多演正面人物的演员名字,她也是高明、陈道明、李保田、斯琴高娃等演员的铁杆粉丝。
   罗铁匠的丈夫在2009年的初冬去世。两个拌嘴吵架一生的鸳鸯,终究还是有一方早先离开。看电视没有人与她争了,她也感到孤独。儿女们希望罗铁匠不要单住,随便与哪个子女居住都行。罗铁匠断然说:“我一个人自由。等我实在不能生活自理了,你们再来管我的生活。”
   罗铁匠的老年生活,自己安排得井井有条。早晨,去楼下党校院子里走走,做做操;上午到菜市场看看,买买菜;下午是雷打不动看地方台的花鼓戏。晚上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剧。
   在看花鼓戏的时候,其实也在被不良商家洗脑。地方台,天高皇帝远,一些违规的或不法广告,在播放花鼓戏的间隙,不断地滚播一些不良广告,长此以往,理智的罗铁匠也自然被慢慢洗脑。家里有当医生的女儿女婿,罗铁匠还是偷偷地背着孩子们,自己去买广告里的药来治病。
   一次,大家庭在老四聚会吃饭,饭后大家商议去罗铁匠家麻将娱乐,罗铁匠主动问当医生女婿:“吃完饭,你会与他们一起去我家吗?”
   当医生的女婿本来在准备参加职称考试,听到老人家如此委婉,估计有什么病痛。女婿告诉罗铁匠,会去。
   当大家开车都来到罗铁匠家的时候,罗铁匠要医生女婿给她量血压。一量,吓人一跳,罗铁匠的血压高出许多。问明缘由,罗铁匠老实交代:“看了电视广告说,有一种药,只要吃一个疗程,就可以降压,而且从此可以终生不吃降血压的药了。所以,去买了吃。吃完有十多天了,这几天突然感到头晕。”说完,罗铁匠自己不好意思笑起来。
   子女们七嘴八舌,劝说罗铁匠千万不要轻信广告里的吹牛,还是要尊重医学。罗铁匠口头答应,说不定下次又会听到新的药品、新的吹牛广告而自作主张去买呢。
   老人最怕孤独。但是,罗铁匠排遣孤独的方法,就是为子女做吃的和用的。她的高明之处在于把对子女的依赖,变成子女对她的依赖。做咸菜,蒸酒糟,熏腊肉,一年四季周而复始。于是,子女们一生都馋着母亲的美食。这不得不说,这也是罗铁匠的高贵之处:即使老年,活得自立,活得自由,活得尊贵,活得有价值。
   这两年,罗铁匠居然重拾女红,为每一位晚辈做鞋垫。开始是“扣花”鞋垫,就是用棉线在鞋垫上,顺手“扣”出各种图案;孩儿们看到罗铁匠做得兴趣盎然,都争着要罗铁匠做的鞋垫,其实,都舍不得穿。做着做着,兴趣更浓,罗铁匠不满足于“扣花”,而是在鞋垫上绣花。罗铁匠具有美术天赋,她的绣花,都是顺手而来,绣出的小鸟灵动活泼,绣出的花朵生动自然。
   如今,罗铁匠每一个晚辈都拥有她做的鞋垫,而且在不断收藏着。晚辈们明白:做鞋垫,是罗铁匠打发孤独时光的最好方法,是罗铁匠老年奉献爱的一种方式,是一个老年人不甘平庸地苟活的宣言。
   我们收藏的鞋垫,其实也是收藏一份母爱,更是珍藏一个老年人强大的尊贵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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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于湘在文中写了一句:老母亲,输了理想,赢了生活。这句话其实是本文的文眼,也是最佳的编者按。感觉,不论怎样去编撰编者按,都没办法去超越那句话于文章的份量。该怎样形容人生呢,用大江大河大海大洋去形容,都可以,又都落俗套,可是谁又能否认,生活不像大海大河,充满危异与莫测?永远不会按常理出牌,逆流顺水足可以改变船的航向,更何况是一个渺小的人?生活无论给予我们什么,我们照单全收好了,因为我们无力拒绝,可是我们可以把照单全收的东西,按我们自己的思绪去使用。于湘的老母亲就是如此吧,她把生活给予的东西都绣成了花,乐观地呈现给她的世界。也许最初的理想离她越来越远,消失殆尽,但她却用生活赐予她的所有,描绘了强大的精神事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尊贵的呢?推荐阅读。编辑:清格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81300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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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妹        2015-08-12 11:56:27
  收藏一份母爱,于湘说的太好了,写文章不光是一种思念,更是一种珍藏。
欢迎来到室雅兰香社团,共筑辉煌。
回复1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2 12:08:19
  谢谢姐姐的阅读与点评!问好!
2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2 12:06:55
  这个暑假,终于完成写母亲的心愿。我的母亲,优点很多,缺点突出。正直与泼辣,应该是她性格的核心。吃苦耐劳,能干强大,是她一生的品质。我在最后篇幅里有一句话:母亲一生输了理想,却赢了生活。在她艰难的人生中,虽然受辱过,却在不知不觉中成就了一个女强人的胆识与声望。她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生养七个孩子,培养出几个大学生。她的孩儿们也没有谁大富大贵,但每家和睦,积极向上,懂得感恩与孝顺,就算是对父母的最大回报吧!如今母亲已经是耄耋之年,喜欢旅游,喜欢电视,喜欢听歌,喜欢女红,生活很充实,安详,一生苦尽甘来,也算是美满的人生吧。
3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2 12:11:39
  谢谢清格勒的精彩按语。文章,能引起编辑的思考,是写者的幸福。写要,我似乎有释然之感,算是一份对母亲的感恩吧!
4 楼        文友:独上月楼        2015-08-12 13:05:43
  派遣孤独——排遣孤独。已改过来了。可以想见,湘在写母亲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激情澎湃,所有的爱与赞赏风涌键盘,来不及修饰个别细节,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也有过这样的体验。
   至此,关于母亲的一生,于湘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一个倔强乐观不小气、正直泼辣不信邪、有胆有识人缘好、心灵手巧母爱浓的女子形象便血肉丰满如沐春风的站立在我们面前。
   于是,我想向她鞠一躬,甜甜地唤一声:阿姨好!我们都爱您!
“小鸟虽小,可它玩的却是整个天空。”——致江山新雀之巢
回复4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3 19:43:36
  母亲,应该是一个像男人的女人。
   谢谢老大的连续阅读与鼓励,事情多,多保重!
5 楼        文友:小泥儿        2015-08-12 14:37:27
  输了理想,赢了生活,这是母亲的真实写照。我在本子上记下了这句话于湘语录。精彩至极!连续剧三级,一位智慧善良泼辣勤劳的母亲就站在眼前,做儿女的向母亲鞠躬了,罗铁匠,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您赢得了自己灿烂的一生!爱你深深的爱你啊!
做一张有字的纸,努力让上边的字有价值,因为纸寿千年。
回复5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3 19:44:52
  母亲很普通,没有丰功伟绩,只是作为子女感觉她了不起。
   谢谢大姐的祝福,向您学习!
6 楼        文友:潮仙        2015-08-12 15:19:23
  伟大的母亲,向您致敬!生动感人的文字,给了我一份温馨的感动。欣赏学习了。问好老师!
回复6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3 19:45:23
  问好潮仙,相互学习!
7 楼        文友:邵魁先生        2015-08-12 16:25:55
  贫瘠的物资生活,强大的精神世界!
回复7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3 19:46:00
  谢谢邵老师的阅读!问好!
8 楼        文友:老树老树        2015-08-13 15:34:52
  于老师入正道了:四篇写铁匠的,四篇皆精,严重祝贺下!
男人的力量原夲就不是来自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和思想的外化与延伸而已。
回复8 楼        文友:于湘女士        2015-08-13 19:46:37
  感谢大哥的鼓励!还需继续将努力:))
9 楼        文友:柴英        2015-08-14 11:19:24
  那怪于湘妹妹这么优秀,原来有一位这么优秀的母亲。祝福老人家。
10 楼        文友:柴英        2015-08-14 11:21:31
  有句话说的好,伟大出于平凡,铁匠母亲就是平凡中的伟大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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