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壶口瀑布，薄云浅灰，飞流如烟。
　　 绿色大巴车缓缓地开上盘山公路，山路急转，溪水静流，树影婆娑。沟壑纵横处时有几孔窑洞掠过视线。一位中年男子站在车前部对着游客娓娓而谈：
　　 “高柏村就在这座山上，这里的大多数村民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高小宝的父母是第一批走出村子的农民。高小宝和弟弟妹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小学毕业就给别人放羊，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弟弟妹妹。
　　 “羊群像移动的云朵，任由高小宝吆喝驱赶。黄沙弥漫，高原广阔。高小宝轻轻挥动着鞭子，信口唱着信天游，一条羊肠小路一走就是十年。小宝的记忆中，父母的容颜被遮挡在风沙后面就像天上的云变幻不定。只有父亲临走之前请全家人吃的一碗羊肉泡馍的味道依然鲜美，它总在小宝的睡梦中刺激着他的神经哄骗着他的肠胃。
　　 “18岁的高小宝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后生，吼一嗓子，山谷中回声嘹亮，撩开长腿趟得沟沟坎坎黄沙飞扬。蓬勃的青春让他不甘于在沟壑之间盘桓，他向往更广阔的天地。他在一个微风拂面的清晨走出了村子，下了山。趟过黄沙的长腿在水泥路上逡巡，拿过放羊鞭子的大手第一次与建筑工地的钢筋水泥亲密接触。一身泥一身汗，累得直打晃。回到工棚，第一件事就是掰着手指头算工资。然后计划给家里人买东西。爷爷需要一副拐杖，他的腿前年摔伤了，走路一瘸一拐，上坡下坎都活受罪。奶奶需要花镜。起早摸黑给一家人缝缝补补，看不清楚针脚，她往往不是扎了手，就是把缝补的衣服和自己的裤子连在一块儿。还有大妹妹的新华字典，小弟弟的奶糖……还有，最重要的，高小宝要挣够去外地看望父母的火车票钱。他太想他们了……这些念想往往扰得他一会儿愁苦一会儿笑，也是他疯了一样拼命干活的理由。半年之后，老板许诺的工资成了泡影。
　　 “没有了工资，没有了在城里呆下去的理由，他踏上了回家的路。
　　 “傍晚，一个‘正宗羊肉泡馍’的招牌拖住了他的长腿，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很起劲儿。20元一碗，可以让爷爷奶奶尝尝鲜，可以让最小的弟弟香香嘴。他的手下意识伸进口袋，手在里面捞了个空，羞涩得不肯出来。
　　 “继续向前走，天更暗，路正长。沿着山路向上走，只有溪流淙淙流淌，配合着他有气无力的脚步声。
　　 “转过S弯山道，一片苹果林的尽头，闪出一角白墙，走近一看，竟然是一个小超市。高小宝走进超市，里面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坐在收银台后面发呆。
　　 “他突然眼神一暗，伸手掏出一把防身用的水果刀指向正在发呆的女孩儿：‘给我二十块钱！’女孩儿愣了一下，慌忙去翻抽屉，里面有几张百元红票。女孩儿抖着手递过一张红票。女孩的眼神像水一样清澈，让高小宝不敢正视。他的声音不再强硬：……\'只要二十元……\'女孩显然想赶紧把他打发走，身子向前倾，手臂向前伸。女孩儿的态度让高小宝更感觉自己的无耻，他提高了声音：‘没听清啊？只要二十！’同时，他走近几步，靠近女孩儿。无意中扬起了手臂。‘啊！’女孩儿的身子突然倒下，高小宝的水果刀刺中了她的左胸。殷红的血液让他错乱，他转身向山下跑去……
　　 “锃亮的手铐让高小宝停止了挣扎，女孩儿的死讯让他万念俱灰。律师听了他的陈述，想要帮他。高小宝一心求死，没有一句替自己辩解的话。他只有一个请求：执行死刑之前，见一见父母。
　　 “律师看着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后生，想起自己的儿子。儿子和高小宝同样年龄，在省重点高中读书。春季参加了某重点院校的自主招生考试，现在已被录取。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儿子生活得很惬意。律师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他决心和女孩儿的父母协商，尽一切可能挽救高小宝。女孩儿的父母表示，只要高小宝支付二十万元，可以让他免于死刑。可是只有三个月期限。
　　 “律师联系到了高小宝的父母。他们表示尽快来看望高小宝。
　　 “高小宝听说父母要来，高兴得如同吃了羊肉泡馍。一个月过去了，父母没有音讯；两个月过去了，律师开始愤怒；快到三个月的时候，律师绝望地问小宝：‘你还有什么要求么？’小宝含着泪低着头：‘我给父母丢了脸，他们一定恨死我了。可是我多想在临死之前见见他们！’
　　 “三个月的期限到了。律师给高小宝带来了一碗羊肉泡馍。高小宝笑了，笑着笑着泪就落下来了。他吃得很香，吃得一滴不剩。吃完，他给律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高小宝被执行枪决。两个月后，律师的事务所门外出现了一对中年夫妇，手里拿着两万八千元钱。律师眸色深沉，脸上凝霜，对他的助手说：‘让他们走吧，就说我不在。’”
　　 大巴车内一片寂静，中年男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悄悄回到座位。
　　 大巴车行驶在盘山路上，苹果林挂满了用纸包裹的青果。导游指着窗外的一排窑洞：这就是高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