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母亲与花 (散文)
已是深冬天气,庭院门前的花坛里,本来就该呈现败落的景象,花红褪尽,草绿失色。可是,好长一段时间,我看到那一株叶片枯萎泛黄的月季,竟然还垂着两朵粉红的花,花瓣散开,蒙上了薄薄的一层尘埃,脏兮兮的,但还是一副不认输的执拗样子。
街坊邻居路过,瞄一眼,也惊叹:这花奇怪,人都冻手冻脚了,它还不离不弃,守在那。母亲听见,笑着说,大伙看仔细了。众人凑近,定睛细看,恍然大悟:原来是假的。那个辈分低三代,出门逢人就喊爷和奶的胖女人,对母亲开玩笑,你就巧手剪出个假花,扎绑上去糊弄人!
看来我也被蒙蔽了,两朵花是绸布剪成的,层层叠叠,色泽搭配自然,形象逼真,咋一看,确实很难发现。母亲有这技术,我清楚的。
女人如花,女人爱花。年近七十的母亲心灵手巧,与花有着不解之缘。只是一种偏爱罢了,切能以此为乐,尽管她的生活并不像花草那般多彩多姿,让人称心如意。
穷人的孩子早懂事。母亲的一生是清苦与勤谨的,十岁时,她殁了妈,与终身不娶的外爷相依为命,苦度日子。那个年代,没有儿子的人遭世俗的冷眼观,外爷是个老好人,硬是顶着闲言碎语,将母亲拉扯大。母亲幼小的心灵从此也缺失了温暖的母爱,
苦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了孩子。在外爷的坚持下,母亲走进了学堂,对于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乡村娃,能挎着书包,坐在四面透风,墙皮脱落的简易教室,聆听先生的讲学,也是件奢侈的事情。可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多久,两年后,外爷在一次外派修水库时,不幸伤了腿骨,瘫在家里休养,看在眼里的母亲哭的眼泪哗哗流,从此再没有去过学堂,终日围着锅台土炕转,一门心思伺候外爷。
母亲天性心灵手巧,将一个贫苦的家庭照顾的井井有条,同时尝试着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沉重的力气活。除此之外,女红针线也锻炼的让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妈伸拇指夸赞。一片不起眼的花碎布,在她的随意剪裁下,立马就变作一朵栩栩如生的花朵。为此,周围的人家,谁有个刺绣拼图的活计,就找上门,让母亲描绘设计。母亲也不推辞,毛笔握在手里,轻蘸墨水,手法轻灵,或自创,或仿照,花为主题,枝叶相衬,一挥而就。
虽然失去了学文化的机会,抽空,母亲就多渠道认字学写,那个物质与精神一样匮乏的年月,手掌大的报纸残片,墙体上的标语口号都是她求知的途径。到了当嫁的年龄,媒妁之言,母亲与父亲订了婚。那时候,城里工厂向农村招工,德高望重的大外爷向公社弄得了一个指标,支持母亲进城当工人,母亲的一个远房堂哥一心争得这个指标,就吓唬外爷说,若是母亲进了城,父亲找上门要人就麻烦了。老实巴交的外爷听后,真的怕了,就竭力阻挡母亲。为了不让外爷担惊受怕,母亲毅然放弃了那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父亲的婚姻,母亲只不过是从一个苦难的家走向另一个不幸的家,但她毫无怨言,遵从外爷的教诲,任劳任怨,默默地做个孝上爱下的贤淑女人。
在我的记忆里,儿时的老屋,窗棂、墙围、炕头,常年粘贴着母亲剪出的彩色纸花,都是民间喜闻乐见的,反映传统民俗文化、动物寓言故事、乡野风情景色等等。深冬的乡村,天寒地冻,农活稀少,母亲就是一帮女人的师傅,教她们剪窗花。五颜六色的彩纸几经折叠,厚厚的一摞,巴掌大小,捻些细细的纸绳,从四边穿透装订,防止散开。取一成品样板,涂抹浆糊粘贴上,点着油灯,让烟雾熏黑,然后拿掉样板,露出空白的待剪部分,就开始动剪刀了。剪刀小巧玲珑,锋利活泛,在母亲灵巧的手中翻飞,嚓嚓声响处,米粒般大小的碎纸屑,雪花一样落满热炕头的被子。
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乡下人的穿着也逐渐告别了家织布,可母亲没有丢弃摇纺车蹬织布机的手艺,前些年,她还搬出不肯淘汰的纺车和织布机,从浆洗染色到花型搭配,再到上机穿梭,硬是抽空织成了几卷美观结实的床单布。
近几年,大片的良田被征用开发,责任田日益遭到蚕食,所剩无几的田地里,经常看到她荷锄躬耕的忙碌身影,还不时在田边地头种下一些适宜乡野气候的时令花卉,惹得妇孺老幼前去围观欣赏。庭院里,就更不用说了,花盆成排成行,月季、马莲、吊兰、仙人掌……再累再忙碌,她都要细细管理。加之政府时常治理农村村容村貌,花园乡村的雏形初步形成,街道的花草树木井然有序,一出门,就能欣赏到缤纷五彩的花儿。
岁月荏苒,母亲老了,但她爱花的情结依然年轻。是的,母亲虽是一位在泥土里滚爬了一辈子的乡村妇女,但她,曾是一朵最美的花,将青春与馥郁的香默默奉献给了儿女。感谢生活的眷顾,让她健康精神,当我们走进家门的时候,时常有一张温暖的笑脸可以看到。
母亲,就是儿女心中永不失色的岁月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