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黄昏雨后(散文)
午后风清,时光走在风的前面,所以我触摸不到它的温度,只有此时家乡之风自两鬓滑过轻蹭朱唇,带着醉态悠悠飘向路的深处。巧燕似妒,剪着清风低飞,几阵腼腆地犹豫后,终于鼓起勇气翩飞而过,使空气沾染她特有的少女芳香,缱绻在我胸膛。烟雨初晴,滴绿翠柳借来游丝霓光泼洒在沉睡蔼杨身上,请暂且栖息于此的山鸽鸟雀唱个小曲,这小曲三分羞涩,只是隐隐地游弋在耳畔。夕光似箭,软软的云朵任凭燃火的长箭穿身而过,以此来充实自己刚刚肆意发泄后的寂寥空乏,它把空气洗涤净了,又在红蓝交替的时空里独留一颗禅心,静待闲踏黄昏之客来拾取。
我缓步家乡小路,踩着时光残影,身在沉浮之外,没有半点沧桑,只因这沧桑也一并被我踩在脚底。湿檐滴绛瓦,草色掠黄昏。路旁是在初秋时节里渐渐衰老的矮草,它们都已弯下腰来,还像年过古稀的老者,默默诉说着曾经萧萧的往事,只是在这嗜血黄昏中更显惆怅和伤感。我的心也不禁伤感起来了,心头像是压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紧紧包裹。是什么呢?
家乡的空气还是那种杂了泥土草木清香的干净,只是因雨的不期而至变得更加浓郁了,我深吸一口,感到一丝清凉,那丝清凉渗入血液进入心房。于是我贪婪地连续深呼吸,试图将抹在心头的戾气散去。我不禁为自己那天真的想法感到好笑,但好像不是一点作用也没起,至少感觉头脑更加清醒了,也便证实了那句“家乡的空气非同一般”长挂在嘴边的言语。
矮草下的家鹅可是因在方才的秋雨里洗过澡,而使全身在明亮的光线下显现出刺眼的洁白?我心生好奇,慢慢走进他扬着丽颈姿态安然的身躯,看着它修长的颈部和奋力上扬的头部一同展现的高傲体态,我不禁有些害怕,不是害怕那久未见过的家禽,而是害怕它表现出如人一般的情感。尚若它们真有感情和思维,当无情的刀刃斩断它们的脖颈时,那夕阳般的血红中又该溶有怎样的惊恐与绝望。
我安静地伫立在它身边,它见我不动也便失去了提防,卵石般的鹅头带动着洁白的长颈向前方稀释的沙泥倾去。那混有浮水的沙泥在慢到停滞的夕阳下闪着五彩光芒,映照在白鹅安详自在又略显笨拙的头上。那鹅似是十分享受地吃着泥水,家乡的泥水。此时我的头和身子都放在夕阳里,让它自己从我身体慢慢上升到天上去,只是我无法告诉它带走我眉头的点点霜寒。
我继续沿着弯曲却宽敞,陡峭却平坦的积水的路而下,看向人家被雨水打湿却更显古朴的木篱,还记得小时还跟着母亲四处采摘新鲜木耳情景,好像也是同今天一样的雨后黄昏,只是如今这条熟悉的路上我再度重游,流眄往昔光阴,只是少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心更乱了,继续向下走,转过看不见前方道路的拐角,坡度微缓,再前方便是红色砖祴,被无数雨滴弹奏后的千疮百孔在夕阳中流溢着红色的泪,这砖鼓声也曾奏响在已经推倒了的老屋院中,那时我独卧凉席,看书听雨,别有一番秀才模样,虽然那时我还只是懵懵懂懂的少年。穿过砖路又是灰白色水泥路,涂抹一层淡淡的余红。
远远的阵阵水鸣惊到了我安静的娴心,片刻便记起来那是村中大河前的一个特殊溪流。这个溪流的水与大河的水来自不同之处,在环村大道两侧各自流淌,只有一处排水洞口在大道底部横穿而过。那是怕溪水过涨而浮至道路专修的管道。小时候冬天还和伙伴们在里面架火烤手,或是向里面扔鞭炮。
我行到可供洗手洗菜的溪水转弯处,看着因下雨而依然浑浊的水没有一丝留恋,从时光缝隙中流过。手轻轻伸进去,微凉,用力搅了搅,微痒。
细流从杂草丛生的地带缓缓流出,草丛深处可闻溪水从高石落到微深浊潭的声音。我倾身看向被杂草错乱交织成低低的绿茵隧道的深处,看到因未暗的阳光透过草缝洒下的片片银带。水流轻抚长有矮草的潮湿岸边,轻颤下,那片片银带也一同舞动起来,心中有些向往,尚若自己变小十倍,抑或小溪变大十倍,再奇幻般的给予我一叶扁舟,我便能徜徉在绿草葱茏,阳光斑驳又有清脆悠扬的水曲相伴的梦幻世界。小溪密集的草丛中略显狭窄,然而那看不到却听得到的潺潺琴瑟神奇地将我的胸脯无限延伸,将我的思维钝化成落叶,随着祥和匀速的水流,从左上的翠茵深处流过眼前,一个旋转后又平和地飘向未知的远方。
身体上有种莫名的变化,心胸里有一种神秘的韵致,好像多了点什么,又好像少了点什么。低首俯看波光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黑色倒影,这不断流逝更替的溪水沾着淡黄色的黄昏在沉落水中的倒影上书写了心灵的答案。曾经背叛我而被我丢掉的东西回来了,我极力想摆脱却又摆脱不掉的东西丢掉了。那影子不断被冲荡着,定是在被溪水一点点冲走,去哪里了我不知道,只知道离开了我的心。
天边的夕阳渐渐从我黑色的双瞳中落下,眼中的云朵睡的不安稳,红红的脸蛋在眼睛中轻蹭,开始倒还暖烘烘的,久了,那涩涩的酸痛感就从双眸直传到膝盖,那般针刺的疼痛将我从无限遐想中牵回,就这四周突起的蝉鸣在这湿漉漉慢慢变暗的暮锦上,锈了一张入夜信笺,那微散花草芳香的秀笺上有一轮淡淡黄月,连隐匿在暖黄中的冷青色也点绣的格外清晰。在看溪水,暗绿色水洞里的银色丝带已然被金黄色的柔荑融化成时光的绯色,此等佳境用佳句“一轮秋影转金波”来提笔为最适。
要回去了吗?可我只走过村庄一角而已。
我踏着已是黑沉的村庄,极目远望,看到远山迷蒙,山顶附近,那原是羞红的云朵也已睡醒,在飒爽的晚风安抚下慢慢飘散。
我敛目回首,也一同拾走了那被云遮藏了的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