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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小说】悲歌


作者:蓝薇海 秀才,2219.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68发表时间:2009-06-25 21:37:10

一、
   阿秀整理着自己的嫁衣,鸳鸯戏水的枕套,游龙戏风的锦锻被罩,青草印荷的床单,还有一块红如丹霞的盖头。阿秀不由的憧憬着,自己当新娘那天一定如春天的梨花般纯洁,如牡丹那样娇美。
   “阿秀,快十点了,我们还得到李庄见墩子呢!”
   阿秀的妈妈高梅扑了几下衣襟上的灰尘,归整了一下头顶上的蓝色围头巾,用大拇指和食指狠劲捏了一下鼻子。
   “妈,我不去,墩子一家全是傻子!”
   阿秀刚才还坐着,听到让她相亲的声音干脆就躺下了,脸背着玻璃,不理窗外用眼睛瞪她的高梅。
   “这孩子,你怎么能说人家傻子呢?不就是全家不会骑自行车吗?你会骑不就行了,那墩子可精明呢,看称一看一个准,谁都哄不了!”
   “除了你那傻儿子看不懂称,这全村有谁看不懂?”
   阿秀一赌气,把母亲最怕的戳心窝子的话也晾出来了。她的一句话,噎的高梅扭头就跌坐在窗台下了,拍着腿就哭了起来。“哎呀,我这是哪辈子做的孽,怎么生了这么两个东西哟!”哭至一半,突然厉声扭头对着窗里的阿秀说:“他傻也是你弟,你不嫁,他拿什么娶媳妇,你这女子要是不听话,回头告诉你爹。”
   阿秀仿佛被雷击了一下,刚才还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突然像被什么给捅了一下,咯噔就掉心窝子里了。阿秀的爹来柱是村里出了名了混子,当年村里有一口公共用的水井,本来无名无号的,阿秀的爹仗着自己是村长,就把井据为已有,凡是挑水饮牲口的,非得给他掏几角钱的水费。高梅和来柱是本家,算是远房亲戚,村里七十年代刚兴起的计划生育明文规定,近亲不许结婚。可来柱看上了高梅,连逼带诱就把高梅娶进了门。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却不料儿子宝柱是个傻子。现如今,每家都有了水井,来柱的威风也撒不成了,憋屈的时候就往自家人身上撒气,不是打阿秀几掸子,就是抽高梅嘴巴子,唯独对那傻儿子视如明珠。
   阿秀梳了下头发,开了门就冲了坐在地上的高梅说:“我爹闹起来,你咋就不觉得丢人……”阿秀头也不回奔向大门。高梅慌忙站起来,拍了蓝裤子上的土,笑嘻嘻的跟着阿秀走了出去,边还念叨:“你爹说了,不管咋地,也得给田家续上香火,根不能断在你弟这辈,你弟都二十八了,再不赶紧的就完了。”
   二
   周家姑娘又疯哭,人们就看见周婶着急火燎的往田家奔去。周婶来到田家门口,看到院子里老黄狗紧盯着她,她不敢进去就伏在矮墙上喊:“田家大姐,田家大姐……”。喊了半天没人吱声,却看到田宝柱搬一个歪腿凳子正站在房檐下掏什么。“柱儿,你那是干啥呢?你妈和你姐呢?”周婶操着寻问小孩子的口气。
   “我掏鸟玩,我姐是个坏东西,跟我妈吵架……嘿嘿,你看我的雀子!”田宝柱手里倒提着两只未长满羽毛的麻雀,就看那两只小雀扑棱棱的拍着肉翅。
   周大婶哀叹了一声。周大婶的女儿周青,从小聪慧漂亮,是全村唯一个念过市高中的。周青心性极高,一心想念大学,不料高考落榜,就从村里土城墙往下跳,虽然没死,却落下了疯病,时好时坏。这天,周婶要把她的书当废纸卖了,怎料到又惹起了周青的疯病。周补全边拿着绳子绑周青,边说老婆:“你快去瞧瞧田家,什么时候把这女子娶了去?也别要那么高的聘礼!再这样下去,两个大人也得跟上她得疯病。”
   周婶没见到田家的人,闷着头往回走。却在半路上碰到阿秀和高梅从李庄回来。阿秀嗖嗖在前面走的极快,高梅边扶着腿边喊:“你这死女子,抢命呐,等等老娘啊!”阿秀不理她,继续快速的前行,在李庄相亲的记忆像乌鸦一样盘据在脑海,尤其是墩子那张把眼睛都挤得不见的胖脸。墩子家是有钱,可墩子妈让他给阿秀从那稀罕的电冰箱里拿瓶饮料的时候,墩子却提出一瓶二锅头来。阿秀当时血就往头上涌,没想到墩子妈王引弟还打圆场说:“阿秀,你看,墩子要留你们吃中饭,喝酒呢!”。
   阿秀当时脸就黑了,看一眼母亲。高梅却正眯着眼睛瞅墩子家的29寸彩电,边用手摩挲着黑色的仿皮沙发。“啧啧,亲家,这是皮的吧,啥皮?牛皮吗?”王引弟把嘴都咧到了脑后,边说边瞅着阿秀说:“呀,亲家真是好眼力,是皮的,你看看这还有皮上的暗疤”。说着,几乎把身体弯成九十度指着沙发上的一块磕伤说。
   “妈,该回去做饭了,宝柱肯定饿了!”阿秀向母亲使眼色。
   王引弟就急忙站起来说:“阿秀说的对,可别把宝柱给饿坏了。”边开门边对高梅说:“那亲家,咱两家的事就这么订了,改天聘礼聘金一起送上,12000元一分不少!”。
   周婶看到阿秀就打了声招呼,阿秀没说话风似的飘过去了。高梅像安了刹车似的立在了周婶跟前。“周婶,你女子的病怎么样?”
   周婶提起的话又放下说:“好着咧,瞅个好日子把事办了吧,许冲冲喜,两个孩子都会好咧!”
   “那是,那是,刚把阿秀的婚事订了,过几天聘金一到手,就把周青接过来,有人说,生个孩子女子的疯病就能好!”
   两人喜上眉梢,周婶也像吃了定心丸,刚才那阴云密布的脸好像被风刮了一趟,瞬间连皱纹也平展了。
   三
   阿秀一进门,田来柱就骂:“全家尽是些死人,饭也不做,让我宝贝儿子掏鸟吃?”田来柱边嗨嗨的骂,边从男宝柱嘴里往出掏雀,鸟毛塞了一嘴。“这不能吃,乖儿子,一会让你娘给你做烙饼!”。田宝柱拍打着抠他嘴的手,边哭开了:“我饿,我饿!”。阿秀看到这幅场面,从斜屋时抓了一把柴禾准备烧饭,田来柱看到阿秀坐在灶火旁哑着口,抬手就掴了两巴掌。“二十九的东西了,你往哪奔呢?中午还不给做饭吃,想饿死老子?”阿秀噙着两眼泪不作声。高来柱抬手:“你还跟老子叫上板眼了,反了你了?”这时候高梅进来,挡住田来柱的第三巴掌。“别打了,马上要嫁人的大闺女了!”高梅喜滋滋不落一句地向田宝柱报告了相亲的事,田宝柱乐了一阵,伸手指着高梅说:“去,给我打二两酒去,我老田家有后了,得庆祝庆祝!”高梅慌不迭的跑出了大门。
   第二天,墩子家就送来了聘礼。阿秀哭闹着不愿意出来叫王引弟妈。王来柱过去对阿秀狠狠说:“你这丫头片子脑子是不是没开窍?你看看王家那家境,你过去是愁你吃还是愁你喝,你闹腾得个什么劲?”阿秀带着哭腔:“要嫁你和我妈嫁去吧,我不嫁,我不嫁给傻子!”田来柱急的在外面直跺脚,噔噔敲着玻璃说:“你要把这亲事搅黄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就扇风似的跑向那个屋和王引弟拉话去了。
   阿秀怀里抱着嫁妆,心里怄成了黑洞。她闭着眼睛想,完了,一切都完了。无助和凄惶就像虫子一样蠕上眼睛,有什么东西就慢慢从眼睛里窜了出来。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想眼前的事情,就要扭出些血来。阿秀心里的哀苦,在多少年前就已经成不见底的沟,这个家像没有丁点缝隙的牢狱,她已经彻底绝望过了,本以为今生再不嫁就是最坏的结果了,怎料到父母为了弟弟的婚事,竟然强迫她出嫁。
   三年前,阿秀风华正茂,正如当年的高梅,乌黑的头发,瓜子脸,水灵灵的眼睛,说模样恐怕是方圆几个村都没人能比,再加上心灵手巧,女红样样都会。可是提亲来的人们一看到宝柱那个样子,就说怕阿秀将来的孩子也是傻子。阿秀在黑夜里为自己的不幸哭过数次,可提亲的人日渐稀少,甚至对她都充耳朵不闻,阿秀也就渐渐死心了。可是现在……
   四
   迎亲的日子渐近了,周家、田家、王家都在迎接着喜事,乌鸦在树梢的聒噪在他们耳里都成了喜庆的锁呐。一切都像场戏,唯独在阿秀这里是无比残酷的事实。她不吃不喝躲在屋里,拿着剪刀撒气似的把几年辛苦准备的嫁衣裁个粉碎,鸳鸯落单,龙凤分离。几天时间,阿秀瘦了整整一圈,周婶热心的帮助她置办新衣,手饰,阿秀像个被架了线的木偶,傀儡一样受着田来柱的胁迫。
   周婶帮阿秀试衣服。“阿秀,你真是好看,不知道我们家周青穿上嫁衣有没有这么好看!”被劳苦刻满印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
   “周婶,我不想嫁给傻子!”阿秀任凭周婶抬起胳膊又放下。
   “孩子,这是命。你要不嫁给墩子,也没人敢娶你,老来老了,行动不得了,谁伺候你?谁给你口饭?”
   阿秀哽咽了几声。周婶指着床上的一摞衣服说:“阿秀,你看看这些就该满足,周婶当年嫁的时候,连块床单都没。再说,你比周青幸福多了,她连自己都不认得了……”。周婶看着抹泪的阿秀同情了一阵,脑子里立马又来了阿Q精神。思索着自己家的女儿才命苦,要是自己的女儿嫁给墩子这样的好人家,也许她也犯不着愁什么了。
   墩子来迎亲的时候,连谁是新娘也搞不清楚。众人好不容易把他指引到阿秀身边,他却一扭头又跑到王引弟身边。众人哄笑着说:“呀,墩子学会害羞了!”。阿秀比墩子高出一头,像一截木头立在那里。人们按着墩子的头,要行礼的时候。高梅也按着自己女儿的头,感觉女儿的头像僵直的柱子,眼睛里不由的转了两圈泪出来。低声在阿秀耳边说:“阿秀,你认了吧,认了吧!”阿秀突然就扯下盖头,疯了似的冲进围看婚礼的人群,待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像小鹿一样欢畅的隐入青纱帐一样的玉米地里了。
   这突如其来的逃跑决定,是阿秀潜意识的支配。在没有星的夜晚哭泣的时候,她从没有想到过逃跑。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太陌生,几乎就不存在。她不知道,除了打下玉米换钱再买粮食,自己还有什么办法挣到钱。她一直恐惧于外面的世界,不管怎么说,她认为自己家里永远有盏灯为她亮着,她怎么也迈不开那只将要跨入黑暗的腿。现在跑出来了,反而一切都畅快了,明亮了,她一直向城镇的方向奔去。
   五
   阿秀走了,婚礼被取消了。田来柱一喝酒就会骂:养了个丧门星,钱没换来,到让老子倒贴。王家向田家索取了全部的聘礼和聘金,给阿秀置办嫁妆的亏空全由田家出了。
   周婶因为阿秀跑了,也跟着高梅哀声叹气好些日子。虽然捏着指头的着急着周青的婚事,可周补全说:“再等些日子,再等些日子等田家卖了玉米,填了亏空,好赖给咱送点聘礼!”周婶到底是沉不住气了,跟丈夫说要去探探田家的话。
   田来柱刚喝了两盅酒,周婶就在矮墙上喊开了。“田家大姐在吗?”
   田来柱回话说:“在咧,在咧!”。周婶一来,田来柱就知道她为啥来,脑子里迅速谋算了一会,并吩咐老婆说:“呆会周婶来了,你别说话!”高梅呷着唇点点头。
   周婶一进门,田来柱就站起来呵呵的说:“周婶呀,你来的正好,正有事请你和我们盘算盘算!”。
   周婶嘿嘿的回了话说:“我算什么呀,还能跟您盘算事?”
   田来柱说:“眼看阿秀那死女子也跑了,我家欠下一屁股的饥荒,也没钱再给宝柱安顿门婚事了。”
   周婶像被打了一闷棍,本来是来套话的,没想到先被田来柱拿话给噎住了。
   田来柱继续说:“前段时间听我姐说,有个四川女子带着个孩子没人要了,我看将就就给咱宝柱娶了吧。好赖还算个精明媳妇,领个孩子也不算啥,就当我提前当爷爷了!”
   周婶脸像被烫了一火柱,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呀,那,那我家周青咋办?这原先可是说好的事!”。
   高梅站一旁惊讶于来柱的算计,按捺不住就插了一句:“我们家没钱,娶不起了!”田来柱向高梅传了一个赞赏的眼色,仿佛在说:老婆做的好。
   周婶慌了神了,说:“不用,不用,我家女子也不是很好,就将就把婚礼办了就成,我们家什么也不要。”
   田来柱看事已成,就面带难色说:“呀,这可是左右为难呀,我姐那头还要我个答复呢!那周婶你说,我回了这事?”
   周婶一脚已经跨出门外,又扭头说:“回了!回了!我现在就回去和老头子商量,咱坐下来订个合适日子,结婚、结婚!”
   六
   田家的傻儿子结婚招来全村人的围观,他们要看,这傻子怎么结婚。看到两个智力有问题的人结婚,众人哄笑成一团,在喜庆的锁呐里听到了刺耳的声音。“宝柱,亲一个,亲一个!”。田来柱和高梅正襟危坐在酒席首座,使眼色让亲戚教宝柱和周青上来敬酒。周青身上穿的,正是阿秀结婚时买的嫁妆,穿在周青的身上,一样的艳丽,却透露着几分萧瑟,像给本枯死的树木上安放了几片绿色的树叶,生机带着假相,带着凄惶。
   不过两年,周青为田家新添一个人丁,取名田续根。喜庆还没有在田家人的心头捂热,他们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孩子声带不健全,天生聋哑。田来柱彻底老了下去,腰仿佛被什么压折了,突然间就变成直尺的模样,突然就不喜欢再骂人了。而高梅照顾完呆傻的儿子,还得喂孙子奶,还得小心堤防着周青烧火做饭的时候把房子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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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呜呼!高梅自己也是被逼嫁到高家,怎么忍心又再次逼自己女儿走上绝路!真是揭了伤疤忘了痛,最终却是错上加错,一对傻瓜,再添上一个天聋地哑的孩子!这日子还怎么过?文中还提到周青,中国高考制度的又一牺牲品!文中又写了高家巧施小计骗婚周家,而省下了彩礼钱,人性的丑陋一面又表露无遗。哎!看过此文,阿呆只想长叹一声,只想世人知道:生活本来可以更好的,但要自己掂量着怎么过!问好蓝蓝,希望多向江南投稿,远握--阿呆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06261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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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下霜        2009-06-25 21:39:20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呜呼!高梅自己也是被逼嫁到高家,怎么忍心又再次逼自己女儿走上绝路!真是揭了伤疤忘了痛,最终却是错上加错,一对傻瓜,再添上一个天聋地哑的孩子!这日子还怎么过?文中还提到周青,中国高考制度的又一牺牲品!文中又写了高家巧施小计骗婚周家,而省下了彩礼钱,人性的丑陋一面又表露无遗。哎!看过此文,阿呆只想长叹一声,只想世人知道:生活本来可以更好的,但要自己掂量着怎么过!
红尘看不破,俗世一庸人。 他日山中坐,缘来缘去缘。
2 楼        文友:麦花        2009-06-25 22:21:43
  看完本文,如梗在喉!周青的悲剧,田家的悲剧,一直延续到下一代!愚昧的近亲结婚!阿秀逃离了,逃离了悲剧。从头到尾就突出一个悲字。本文脉络很清晰!拜读了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3 楼        文友:旅人        2009-06-26 21:40:09
  刚开始读,差点以为是“换亲”了,旧时代下的产物,文中的主角怎么就可以成为时代下的牺牲品,换作是谁都不公平。人生的命也得是由自己掌握,如果一味的受气下去,自己迟早也会成为消逝于这个时代下的悲哀。
用手中的这支笔,记录我的人生.不为什么,只为找到心灵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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