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我们相爱,不到一世(小说)
(1)
他轻轻地抽出我枕着的手臂,尽量悄无声息地下床、穿衣服、洗漱。
刷过牙的嘴巴透着一股凉凉的薄荷味道。他将一个冰凉凉的吻印在我的额头,“我上班去了,晚上回来,你记得好好吃饭。”我不满地嘟哝一声,像是在责怪他吵醒一个来之不易的美梦。
“砰”关门的声音。“叮”钥匙放进裤兜的声音。“咚,咚……”这是他下楼梯的声音。
所有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感应那份温暖还在,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阳光明媚,整个脑袋充斥着昏天黑地的眩晕,眼睛慢悠悠地睁开一条缝,淡淡看向窗外。
慈爱的白光穿过淡蓝色窗帘渗透进来,它告诉我:我不是身处黑暗。
没有开窗,房间里一派宁静祥和,谁也没动不该动的心思,包括床,包括枕头,包括窗帘。这让我想起那句“心若不动,风又奈何”,虽然实际情况是:风若不动,什么都不动。
平躺着身子,眼睛盯着天花板,我把太多的爱恨情仇藏得很深很远,做足了万无一失的派头。可是,从眼眶里还是滑落了太多的思绪,黑的、白的、胖的、瘦的、长的、短的,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黑压压一片,挤满了整个房间。
我把全身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两颗黑色眼珠上,企图看出些许的蛛丝马迹。当眼睛刺疼得厉害,当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为它们宣布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它们却呼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猜想,思绪就是这个样子的,理不清,也抓不住。
(2)
桌子上放着他写的便条:“一定记得吃饭!”我随手把它塞在桌子下的抽屉里。
打开电脑,走到床边将被子披在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裹成一个粽子。
移动鼠标,点开一个又一个电视节目,搞笑的,悲伤的,恐怖的。我只是想从那虚拟的世界里用力抓住一些真实的七情六欲,撒开嗓子去笑,撒开嗓子去哭。
当肚子饿得隐隐作痛,我跑到楼下买了一大堆零食,胡乱吃着。
我从来不知道时间是以何种姿态走过我的身旁,是匆忙,是悠闲,还是无动于衷。就像过去的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黑夜从不肯怜惜我的懦弱,鬼魅般降临,连那清逸的淡蓝色窗帘也换上一副面目可憎的表情。
漫无边际的浓黑,只有电脑屏幕上的光,幽幽地闪亮着,像是寂静街道的淡黄色路灯,像是荒凉坟地的一抹鬼火。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拉开电灯,房间一下子变得明亮可爱。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满地的狼藉,“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眼睛也没舍得抬一下。
声音里听不出翻天覆地的情绪,依旧温柔,“一会再玩吧,先把饭吃了。”
他把从外面打包回来的饭菜,一一摆在小饭桌上,掰开一双带着竹香气味的筷子递给我。
将一块鱼肉夹在我碗里,“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几天我抽个时间请半天假,把锅碗米油这些买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做饭给你吃了。”
我抬头问他:“你做的菜好吃吗?”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接他的话,眼睛里闪过一抹欢喜,拍了拍胸膛,自信满满地说着:“必须好吃,我可是专业的。”
吃完饭,我同样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缩在电脑跟前。
收拾完房间,他端来一盆热水,“天气这么冷,先泡下脚吧!”
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谢谢。”
脱掉一双厚得离谱的袜子,我将双脚伸进脚盆,他蹲下身子,“我帮你洗。”
将脚从他的手掌退出来,“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他微笑着,眼睛里满是宠溺,“这是我乐意效劳的。”
他用手掌舀起水,从脚背滑过,像是一泓清泉流过枯木,滋润着干裂的五脏六腑。
躺在床上,我蜷缩成猫的姿势,却依然觉得冰冷入骨。他把我拥入怀抱,像是在保护一只在大雨中无人认领的流浪小动物,我庆幸这种善良与仁慈,不至于让我麻木的身体凝结成霜。
黑夜里一轮皎洁的月亮,柔和的银色透过窗帘洒在同样柔软的被子上,被面上开出一簇簇美丽娇艳的花朵,芳香四溢。
(3)
出门前,他将一条米黄色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你不是最怕冷嘛,这是特意买给你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一阵沉默。
他却又像一个顶顶聪明的智者,一下子就看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大笑道:“放心吧!你的手冷不着。”一边将我的手拖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我没有告诉他,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双手会冷,我只是在为他给予的这份真实的温暖而迷惘不安。
我不知道街道上是否人来人往?不知道每个小摊的叫卖声是否震耳欲聋?不知道这个冬季又出了什么服装新款?世界是纯粹的,安静的,只装下了这明媚的阳光。
打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他的脸很干净,干净到作为女人的我都自愧不如,没有一颗痘痘,没有一粒黑痣,连一根多余的胡渣都没有。金色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似幻似梦,让我想起《大话西游》里的那句经典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一个大英雄,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我不会告诉他,当他牵着我的手走在一家又一家店铺时,我的眼睛只是在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看着我,手里拿着一个盘子,“这个怎么样?好看吗?”
我点点头,“你决定就好。”
不一会,差不多就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他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拎着一大堆东西,像是要把那条手臂生生地扯断。
我开口,“让我拎一些吧!或者,你丢开我的手也可以。”
他一脸坚定,“没事,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是错觉吗?”我感觉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今天累了吧!”
“还好。”
“作为奖励,今晚给你做一顿超级豪华晚餐。”
我轻轻地笑了笑,其实我根本什么也没做,哪值得什么奖励?
(4)
回到公寓,他将一堆东西提进厨房,尽心尽力地忙了起来。
第一次,我认真地打量这个他为我而创造的家,房子不大,差不多四五十平米。打开房门,是一条走廊,左转就可以看到房间的全部面貌,首先是一个大大的卧室,有一铺床,一个两门衣柜,一个电脑桌,平时吃饭的时候,直接在空余的地方架起一个折叠式小桌子。一扇正对着街道的窗户,挂着淡蓝色印花窗帘,床上的被单、枕头,也是明媚的印花系列,白的、黄的、红的、粉的,开得璀璨夺目,撩人心湖。
床尾的位置有一扇门,他正在那里面切肉炒菜,火苗情深意重地吸附着锅底,一个用力,巨大的火舌喷发而出,烧得锅中的生灵噼里啪啦,歇斯底里。
厨房的左手边还有一道门,里面就是浴室,没有多占空间的洗漱台,一个简单的蹲式厕所,一个热水器蓬蓬头,还有一地被拖得干净明亮的米白色磁砖。
这个家,算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别有一番精致温馨,也许,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果然没有食言,满满地摆了一大桌,有肉有菜有汤。
他微笑着看着我,一脸的期待,“你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于是,我挨着尝了一遍,“挺好。”
他把菜夹进自己嘴里嚼了嚼,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怎么这么咸。”
他尴尬地朝我笑笑,“很久都没做菜了,发挥有些失常。”
我忍不住问他,“你说你的厨艺是专业的,是骗人的吧!”
他立即反驳,“怎么可能?以前我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我夹起一根青菜,“可是这空心菜是需要摘成一节一节来炒的。”
他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在北方,我们不是经常吃这菜,所以不太清楚。”接着说道,“这土豆丝炒得还可以,还有这丸子汤,你多吃点。”把碗推到我的跟前。
看着他只顾扒饭,一脸的失落,“其实,也没那么糟糕的。”一边将那受人冷落的失败品夹进嘴里。
他打掉我再次夹起的失败品,“别吃了。”
我安静地看着他。
他大声说着,表情认真,“下次,我一定会成功的。”
黑夜深沉,两具颤抖着的身体所牵引出的火花,不可思议地将这个寒冷的冬季点燃,氤氲出满室春色旖旎。
他问我,声音轻轻的,如呢喃般,“还痛吗?”他的嘴唇正停在我手腕处那个如毛毛虫一般丑陋的伤疤上。
我偏过头,答非所问,“都已经结疤了。”
他扳过我的脑袋,黑夜里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却又不沾染一丝一毫的嗜血欲望,有的只是真诚、疼惜、温柔,“我会一直在。”好听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打雷闪电,轰轰隆隆,把我的两只耳朵迫害得彻彻底底。
眼角的一滴泪珠来不及滑落,就被他小心翼翼地吻去。我想,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一个夜晚,不会忘记他深情的眼睛,不会忘记我的那颗眼泪所承受的感动。
(5)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吧!”
“为什么?前天不是才看过吗?”
他的嘴角蓄起一抹小小的坏,“不觉得很有氛围吗?黑漆漆一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取笑他,“也没见你做过什么大事啊!”
电影院里,我们总是习惯选择靠后的位置。
他习惯让我侧坐着身子,把冰冷的两只脚藏在他厚厚的衣服里,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我的一只手。都说十指连心,十个脚趾外加五个手指,早就把一颗心脏温暖得香汗淋漓。
“为什么那么喜欢带我去看电影?”
他说:“我喜欢看你看电影时的侧脸,静静的,认真并且专注。”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盯着大屏幕时,我一点都不认真,一颗心扑通扑通的,早就跑到我所不熟悉的九霄云外。
我越来越像一个实至名归的新婚妻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心心念念。在相思的渡口摆上一叶扁舟,不管烟雨朦胧,不管前路迷蒙,我只想要等到一个微笑,等到一个拥抱。
这天,我决定给他一个惊喜,在他工作的地方埋伏着等他下班。早在几天之前,我就把路线打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偷偷地记在一张白纸上。
我把沉甸甸的情意一丝不落地全都扛在肩上,身体里灌满了甜腻浓稠的蜂蜜,满到迫不及待地噴出身体,把整个世界都涂成一片金黄的闪闪发亮。步伐轻盈而快速,像是一个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满心欢喜地去赶赴一场美丽的舞会。
突然觉得,我对这座陌生的城市不那么害怕了,只要有他,再荒芜的一片天地,也可以变得情意绵绵。
走到一座天桥,昔日一脸冷漠的混泥土也变得生动活泼起来,对我明媚地微笑着,手儿轻轻地召唤,“快去吧!快去吧!”
一阵寒风刮过,手中的纸条不翼而飞,落下天桥,打着几个旋儿,飘过车子,飘过树木,飘到我视线不及的远方。
一双骨骼分明的大手将心脏紧紧地捏住,笼罩一片黑暗,为什么?这难道就是天公不作美吗?
我搜索着脑袋里一向不怎么靠谱的记忆,胡乱地穿梭着,试图在这四分八叉的人生道路上撞出一个出口,拯救,我要拯救自己,我一生的使命就是拯救自己。
是不是我的愿望够虔诚,上天就可以听到我的祷告?是不是我跌跌撞撞、满身鲜血,就可以奢望一份真心相付?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让我在黑夜里瑟瑟发抖?好怕。好怕。陷入一场大火,把我烧得面目全非,跌入一个冰窟,谁也不理会我歇斯底里的呼救。
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我冰冷的身体里凝固,我陷入过去的记忆怎么也走不出来。
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抱着我坐在地上的身体,语气里是起伏不定的焦急,“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只手捶打着他的胸膛,“为什么才来?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我好害怕……”我哭着,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字,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听清楚了多少?
他也不安慰我,也不劝我,任由我在他的怀抱尽情地哭泣着。
哭了好一会,他擦着我脸颊的泪痕,“哭够了没?”像是在问一个没有要到糖果的任性小孩。
我抽抽鼻子,点点头。
他握着我的手,熟悉的温度让我无比安心,“我们回家。”
我站起身子,他皱了皱眉头,“脚怎么了?”
“一不小心就崴着了。”
他蹲下身子,“上来吧!”
“我重不重?”
“不重。”
“要是我很重的话,也背吗?”
“也背。”
……
(6)
我们会不会相见恨晚?我们是不是已在前生就欠下今世的纠缠?若所有的流浪都是因为我,我如何能不爱你风霜的面容。若世间的悲苦,你都已为我尝尽,我如何能不爱你憔悴的心。
散发着七彩光芒的摩天轮孤寂地、高傲地站在这个蓝色星球的中央,他拉着我的手,望向远处的霓虹点点,眼睛里藏满了璀璨星光,深邃的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你不是总说自己是一只困在笼中的小鸟吗?”顿了顿,手指指着远方,“可是,你看,只要这个笼子足够高,你一样可以看到美丽的风景。”
他用不可思议的魔力定住我全部的神智,“而我,愿意做一个把笼子捧高的人。”连时间也羞红了脸,磨磨蹭蹭地不肯挪动一步,像个呆子。又或者,它只是单纯地贪恋这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