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
　　 我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我每次回到我破烂的老院里，看到佝偻着身子的母亲就十分愧疚。
　　 我的父亲一辈子盖了三次房，最后盖的是五间砖房。但是，直到2009年我父亲去世，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住过好房，只是在我哥哥刚结婚时给他看家，在砖房里住过几夜而已。我看着苍老的母亲，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母亲也将离我而去，难道我母亲直到瞑目的那天，就一直住在这破烂不堪的老院破屋里吗？妻子说：“你既然觉得让咱妈住在破院里，觉得难受，咱也贷款买楼去！”
　　 2012年9月，我和妻子在没有任何人帮忙的情况下，借钱交了买楼的首付款，又按揭买了楼。那年冬天，新楼交了钥匙，但是没有供暖。
　　 2013年春节后，正月初七，妻子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把我母亲和孩子领到了新楼上去了。因为新楼没有供暖，儿子嫌冷，吵闹着非回老家。正月十三，母亲就和儿子回老家了，在老家里又点上了炉子。那时候，我就想，等儿子暑假放假了，我把新楼安上空调，让母亲和儿子去禹城新楼上住。等寒假的时候，新楼上供暖了，让母亲和儿子也去楼上住，母亲就再也不用在老家点炉子啦！
　　 2013年的“五一”小长假，我让母亲去新楼上住，母亲说什么也不去，我们三口去了禹城，住了几天。我想，等冬天供暖了，母亲就能去新楼上享福啦！
　　 可是，就在“五一”之后不到二十天，母亲就被查出了宫颈癌晚期。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心情。
　　 因为母亲的癌症已是晚期，只能回家静养。什么是静养？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即将永远离我而去，我却无能为力！我背着母亲，拿着她的病例去济南，进北京，我不相信我的母亲会突然离我而去。可是去了几家医院，医生专家的说法都是一样的，维持多久都难说啊！我在诺大的北京成里疯了一样乱撞，感到是那么无助和绝望！当我从中国医科大学友谊医院出来的时候，下雨啦，我站在医院门口，我真的想张开嘴大哭出来啊！我的亲妈啊，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么办啊，怎么办啊！么办啊，怎么办啊！么办啊，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那时，母亲虽然已经病入膏肓，可是自己却感觉不出来，我也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照常上班。回到家，我只能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和母亲谈笑风生。可是没有人知道，每次看着母亲的时候，我的泪都想流出来！有谁知道想哭却得笑是一种多么难受的心情！
　　 后来母亲就真的不行了。我们把母亲又送到医院两次，医院不留了。再后来，母亲就吃不下东西了，一直昏迷了十多天。当母亲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母亲说话的声音变了，脸色发灰。可是，她苏醒过来，先寻找她的孙子、我的儿子。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我们，她挂念一直在老家陪伴她的孙子，还有因为孩子不清心一直过得不顺心的她的大女儿——我的大姐！母亲大哭起来，我们都哭了。
　　 那时候，母亲的身子很虚弱了，几分钟就会解一次手。我们姐弟几个每天不论白天或晚上轮流陪在母亲身边。
　　 那天晚上，将近子夜12点了。我坐在母亲床边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的是由翁美玲和黄日华主演的1983版《射雕英雄传》，当时正好演到欧阳锋劫持黄蓉，在一个破庙里逼迫黄蓉背诵《九阴真经》。我不时回头看看躺着的母亲，见母亲熟睡了，就将电视声音调到最低，静静地看电视。
　　 突然，身后传来母亲变了音的声音说：“你怎么，不睡觉啊？明儿，你不上班木？”
　　 我说：“明儿，我不上班。我在看电视哩。”
　　 “你挡着俺，揍么？俺看看，演的么电视——”我挪了挪身子，回头看见母亲正努力地扭头看电视。
　　 我实在不知怎么对母亲开口，缄默不语。
　　 母亲看着电视说：“听着说，这闺女死啦？怎么死的——”
　　 当“死”这个字眼从母亲嘴里出来的时候，我的泪一下子涌满了眼眶。
　　 我的亲妈啊！你老人家不知道你即将也这样，永远离我们而去啊！
　　 我扭过头，装作如无其事，说：“跳楼……死的。”
　　 母亲又说：“跳楼？为么啊？好好的……”
　　 我说：“一个……男的……和她拍电视，不要她啦！她就……跳楼了……”
　　 我强忍着，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因为我背对母亲，母亲没有看见。
　　 母亲说：“你看吧！俺困了！”
　　 我回头看着闭上眼睛的母亲，心如刀绞啊！现在，我还能看见母亲躺在这个床上，不久之后，这个床上就再也没有母亲的庞大的身躯了，在哪里都再也看不见母亲啦！我产生了幻觉，小床上的母亲消失了，只剩下了床上乱糟糟的被褥！我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了出来。
　　 后来，母亲终于永远地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丢下了她深深爱着的我们，特别是我的儿子——她的孙子永远地走了！
　　 母亲走了，永远地走了！
　　 过了母亲“五七”之后，我们全家搬进了禹城新楼里。搬家的那天，离开老家的时候，我和妻子都狠难受，想起以后再回到老家老院，再也看不见我白发苍苍的母亲，站在胡同口等着我们啦！我们都哭了！
　　 直至现在，我常常想起那一夜，想起我的母亲和我的对话。
　　 想起那一夜，我就会想起，以前我每次回家，远远地看见母亲佝偻着身子，翘首企盼我回家。可是，我时常盯在敬老院里，却从未考虑过母亲每天苦苦地等我回去的心情啊！
　　 每次想起那一夜，我就会想起我的母亲，我就会止不住流出眼泪！
　　 我的母亲啊！儿子对不起你啊！
　　 那一夜，让我明白，我这一生都愧对母亲啊！
　　 写到这里，我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2015年8月19日
　　 于山东省禹城市李屯乡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