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两个柿子的成长(小说)
小李与小赵是一个厂里的职工,结了婚,住在同一条街上,紧挨着,成了邻居。小李家的牵牛花爬到了小赵家的院里,每天滴滴答答地吹着;小赵家的豆角蔓调皮地伸到了小李家的墙里,披盔戴甲的,好不热闹。
更热闹的是两个人的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居然捱到了同一天生产。小李的儿子先出生一个小时,就叫大柿子;小赵的儿子紧追快撵没赶趟,还是晚了一个小时出来报道。小赵一寻思,得,就叫小柿子吧。因为两家院里都有柿子树,不多,一家一棵。两个孩子便跟这柿子沾亲带故,一起成长起来。
两个孩子三岁上便表现出不一样的天赋。大柿子的妈妈教他背唐诗,只教两遍,孩子便童声童气一字不差地咬出字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一边咬字,胖胖的小手一边拍着巴掌,好像给自己打节拍。大柿子的妈妈看到儿子接受得这么快,高兴得眉飞色舞。小柿子的妈妈也教他背诵《鹅》。教了五遍,小柿子只会第一句,“鹅,鹅,鹅”,自己也拍着胖胖的小手,好像给自己鼓掌。小柿子妈妈高兴不起来,顺手朝小柿子脑门上一点,“你怎么就这么笨!”小柿子站立不稳,一腚蹲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等柿子又一次熟了的时候,大柿子和小柿子已经成了一年级的小学生。大柿子聪明可爱,教啥会啥;小柿子也可爱,但不聪明。每次大柿子考100分,他最多考70分。但这并不影响两个孩子的友谊。两个孩子坐在柿子树下吃柿子。一个软软的黄瓤柿子剥开皮,一人一口,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天上的流云,听着燕雀叽叽喳喳的叫唤,仿佛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俩。
中学的时候,小柿子纵使跑得再快,他的步伐也明显撵不上大柿子了。大柿子在全年级前几名,小柿子排名要从后面开始数。所以小柿子直到初中毕业,小赵就没断过这样的教训,“你个熊孩子跟大柿子学学,看人家每次总是遥遥领先,我不求你别的,能跟大柿子距离稍拉近点,我就知足了。”怎奈小柿子没有一次给他爹挣过这口气。
两个长大的柿子有一次谈起理想。大柿子说,我要考上大学,出国。“你呢,怎么想的?”大柿子问小柿子。小柿子挠挠头,嘿嘿傻笑一通,“我嘛,就想卖烧烤!”大柿子吃惊得瞪大眼睛,但很快他从小柿子坚定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种他不熟悉的神情,那神情,似乎能让小柿子马上燃烧起来。
中学毕业,大柿子顺理成章上了重点高中,而小柿子没考上高中,也不肯去读技校,气得小赵拿起棍子撩了他好几回。气愤之余,小赵问小柿子,“你个熊孩子,你说你不读书,想干啥?”“爸,我想支个烧烤摊卖烧烤。”小柿子害怕棍子再次落到自己身上,努力离小赵一丈远,说得吞吞吐吐。小赵跟妻子一商量,得,既然这熊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就让他干点活,吃点苦吧。兴许他回心转意了,再送他继续读书也不迟。
就这样,在17岁那年,大柿子和小柿子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大柿子是重点高中的佼佼者,小柿子是街头摆摊的普通市民,每日在烟熏火燎中绕来绕去。还别说,小柿子自从干上烧烤的营生,就像开了窍一样,不用父母帮忙,小生意干得红红火火。傍晚去小柿子烧烤摊的吃客络绎不绝。
小柿子妈妈心疼儿子,私下里跟小赵说,“你说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累?每天生龙活虎的,是不是天生就是遭罪的命?”小赵叹着气,“有啥办法,该做的咱都做了,这熊孩子就是认死理,随他去吧。”
大柿子考上名牌大学那一年,小柿子已经有了正八景的门面,起名字叫“柿子烧烤”;大柿子出国留学那一年,小柿子已经扩大规模,在小城开了三家连锁店,生意十分火爆。
又到了柿子熟了的时候。小柿子把生意交给经理打理,对小赵夫妇说,“爸,妈。这个季节不冷不热,我带你俩出门旅游。”小赵夫妇乐颠颠地跟着去了,九寨沟、丽江、西双版纳、黄山、泰山,美美得转了一圈。还坐了飞机,置身于万米高的云层里,就像做梦一样。
回家以后,小赵把这一路的见闻统统告诉小李。小李却没有表现出同他一样兴奋的神情,只是“哦、嗯”地应着。小赵忽然想起,小李曾当着他的面夸下海口,说儿子出国稳定下来,就会接小李夫妇出国旅游。而现在大柿子出国已经两年了。除了偶尔打一个越洋电话,报个平安,其他事情只字不提。想起这些,小赵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心神不安起来。
年味越来越浓了。儿子争气,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小赵在人前腰板总是挺得直直的,所以往家里办置年货也毫不手软,每一样都挑儿子爱吃的买。小李夫妇也办置年货,却只简简单单地买了点糖果,烟酒。大柿子好几年没回来了,小李夫妇的年过得寡然无味。
吃年夜饭的时候,小赵瞅了瞅清清冷冷的东院,果断地对小柿子说,“走,咱把你李叔李婶请来,咱们一起热热闹闹过年。”推开小李家的门,小赵一家看到小李家的餐桌上分明摆着三双筷子,饭菜却谁都没动一口。小赵的眼睛有些湿,但还是忍住了。他们一家生拉硬拽把小李夫妇请到了自己家里。
那一顿饭吃得很尽兴。端起酒杯的时候,小赵说,“小李呀,你都老了,看看耳朵上面都钻出白发了。”小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腮边,又抬头看了看小赵,忽然就笑了,“还笑我,看看你自己,头顶的白发不比我少一根。”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动情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连同涌出来的眼泪一同咽下了。
这个年以后,小赵跟小李的称呼不约而同都变了。小赵看到小李,叫他“老李”,小李则称呼小赵为“老赵”。两个人叫的自然,答应的也自然,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柿子结婚那一年,大柿子已经在国外呆了五年了。老李在电话里说,“儿子,你啥时也给爹领个媳妇回来?”大柿子说,“爹,你别着急,等我再学两年,一定娶妻生子,让你当爷爷抱孙子。”
一天黄昏,老赵刚走到院里的柿子树下,就听东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老赵觉得不对劲,转身就向东院跑。原来老李突然心脏病复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老赵急三火四拨打120,把昏迷中的老李送到医院抢救。但还是迟了一步。老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为老李披麻戴孝的是小柿子。大柿子办签证还要好长时间,只能在大洋彼岸干着急。等大柿子回来的时候,老李的坟头已经荒草萋萋。坐在坟前,大柿子盯着父亲的遗像,泣不成声。
小柿子说,“哥,还走吗?”
大柿子不语,大柿子已经习惯了外国的生活。
小柿子说,“哥,要不你就跟着你的理想走吧。李婶我会照顾她,就像母亲一样。”
大柿子再一次泣不成声。他久久地凝视着远方的海,海的再远处就是大洋彼岸。只是这一刻,浓雾弥漫,天地混沌。大柿子陷入从未有过的迷惘。
真的感谢姐姐,带给我们如此深刻的领悟。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