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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千年古渡


作者:守备师令 秀才,1776.8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27发表时间:2015-08-20 16:21:25

(1)
   过河哟—过河哟……
   湖对岸的东干渠上洪亮的男中音一波一波地传过来。
   摆渡人锁狗子正在水田里砍界边,界边的拌根草牵到田心了,缠住了秧苗,遮了秧苗的天扯了秧苗的肥。妻郝来凤骂过他三次了,说你牛日的锁狗子,只晓得聊天玩扑克,不做事,水田里拌根草丈把长了,你再不砍,你就不要回屋里吃饭。郝来凤说话尖声细嗓,总是像鸦雀子叫,在屋里一张嘴巴没有空闲的时候,一句话说了三遍说四遍,说得锁狗子耳根起茧了还说,锁狗子双手叉腰,横眉立目,你再说老子打你的嘴巴,老子又不是聋子,事情总要一点一点地做么。郝来凤只是暂时软了一下,指责男人的声音明显降低,翻着眼咕咕哝哝,好像被男人的凶神恶煞吓住了,自我收敛了不少,看男人每每都是只打雷不下雨,倏忽间又穷凶极恶地叫骂起来,尽显泼妇的刁蛮,骂到尽兴处,把锁狗子的爷爷姆妈都恭贺到了。锁狗子佯装揍她,证明自己的确是不怕老婆的,然后嚣张强势地瞪她两眼,披件衣服出门,该玩的去玩,该做事的去做事,不再去理她,只当她搞不清汤,二黄八吊。
   太阳偏西,七月的闷热没有了中午的轩昂和张扬,渔场的人大多去上面的渔池割鱼草喂饲料去了,郝来凤也如此,也去了上面的渔池忙碌。每家都有几亩地的精养渔池,在住地的上面,是围湖造田时形成的,住地四周都是一汪的水稻田,正茁壮地圆梗怀胎,墨绿墨绿的。妻郝来凤虽说嘴巴讨嫌,屋里屋外的事都忙着去做,属于吃亏不讨好的角色,手上天大的功劳都被一张嘴巴一笔勾销了。
   隔壁的男人李全香在水田里打农药,防治稻飞虱。李全香说,杨清明,有人喊过河,只怕喉咙都喊破了。
   李全香的年龄比杨清明大,快有五十岁了,对杨清明算是尊敬,不喊他的小名锁狗子,不像秋巴和掌生。秋巴和掌生一点家教也没有,年龄比他杨清明要小,还张口闭口的喊锁狗子。
   过河哟—杨师傅!
   对岸要过湖的人还在喊。有半月形的湖堤遮挡,杨清明砍着界边,根本看不到湖,也看不到湖对岸的人,却晓得喊过河的人是邹金伍,湖东乡供销社的经理。邹金伍是退伍军人,在连长的职位上退下来,转业到地方,安排到了供销社。当兵之前,邹金伍是张家湖村的农民,结了婚成了家,老婆一直在张家湖村种地。邹经理是十分恋家的人,没有特珠原因,下班后总会骑着他的凤凰牌载重自行车回张家湖村,帮老婆种地摸菜园干家务,文的武的样样都来,长年如此。
   杨清明却不理他,任凭他邹金伍喊得声嘶力竭。
   邹金伍的声音清越洪亮,像节日的焰火呼啸地冲上高空,伴随着啪啦的爆裂声,耀眼夺目的烟花璀灿着四散开来。李全香也晓得是谁在喊过河,故意一本正经说杨清明,你还反了呀你,人家大经理喊你,你还不吱声!
   杨清明切了一声,说,他当他的经理,我种我的田,井水不犯河水。
   杨清明一副瞧不起邹经理的神情。实际上李全香也是瞧不起邹经理的,渔场绝大多数人都瞧不起邹经理。邹经理小气,两块钱的过河费都掏得不干脆利落,带着体温的“银元”一块一块地摸出来递给杨清明,生怕多给了半分钱。据说他到县城开会,为了节省几块钱的车费,几十里的路还骑自行车,车龙头上挂着一只黑色手提包,人造革的,包内装着什么呢?神仙都想不到的,是装满了酱萝卜的罐头瓶。中午的时候,他随便找个路边的餐馆,五毛钱买碗米饭,午餐就算解决了。在渔场,在沟那边的张家湖村,说起此事,人们都摇着头,轻蔑地好笑,说邹经理根本就不是个当官的料,把家乡人的丑都出尽了。杨清明所在的湖西乡渔场,本来是张家湖村的一个队,围湖造田时,挖了西干渠,生生地将这个队撇开了,撇到了大湖这边,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孤苦伶仃地,于是另立了门户,叫湖西乡渔场。现在说来,邹经理只是渔场的半个家乡。半个家乡也是家乡,有如亲戚,亲戚再亲不走动也就疏远了。渔场的马书记深知这个道理,逢年过节到张家湖村找邹经理,鱼肉烟酒尽往好的送,邹经理却一概不收,说都是家乡人,没有必要这样繁文缛节,再则我邹金伍,位低权轻,也没为家乡做贡献,也没有做贡献的能力。说得马书记一愣一愣的。马书记送礼是打前站,为今后的开口作铺垫。改革开放,分田到户了,渔场各家各户都有渔池,对柴油化肥的需求量大增,而市场供应紧张。作为供销社的经理,掌管农资材料的分配大权。马书记打算先送礼后说话的,不知邹经理先前便把门封得紧紧的,马书记只得与邹经理闲聊了几句,丢下礼物,打道回府。邹经理追出好远,要马书记将礼物带回去,没追上,又派妻子将礼物物归原主。马书记向邹经理搞化肥柴油的打算胎死腹中,背里骂他邹金伍不是个东西。
   杨清明砍完了界边,洗了脚,准备让邹金伍多喊一会,多坐一会冷屁股,再驾船去渡他,反正没有其他过河人,有其他过河人就会一齐扯起喉咙喊过河的,像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齐声读语文,一声高来一声低,此起彼伏,喳喳哇哇好热闹。这里的人图简便,不爱另造词语,过河也好,过湖也好,过沟也好,一律喊过河的。
   一会听不到小气鬼的喊声了,喊累了?没指望不喊了?有力气你只管喊呗,不要谦虚。杨清明将镰刀放在西干渠边的屋里,冷水冲洗了身子,穿好衣裤,慢吞吞向渡口走。爬上湖堤,放眼湖东笔直的东干渠的堤埂,箭一样直指苍天的水杉树下,却不见人影。过河人都是下到堤坡喊过河的,以便杨清明看清过河的人。狗日的邹金伍不见了,变成鸟雀飞了?
   今年的七月有些古怪,一直没有下雨,渡口处属于湖滩,不像湖的下游水深,一般的年份雨水都将湖滩淹没了,只露出些野草在空中摇曳,这个时候湖滩裸露在外,被疯狂的野草覆盖了。而渡船还是能驾的,从湖的西边到东边,是一条弯来拐去的宽绰的沟壑,这条沟壑四通八达,沟塘堰渠,连通一气,在干旱的时节,你又不能直接从湖滩上走过去,总是有沟塘堰渠挡着你的去路,除非……
   除非你从渡口的上游过去过来。
   离渡口两百米的远近,是新修的拦鱼工程。哨兵一样立着的水泥柱,一根一根地排列过去,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白灿灿的光辉。水泥柱之间密匝匝连接着两米多高的铁网,防止涨水时下游的鱼跑到上游去。下游深水区的鱼是承包商的,到了上游便成了公共财产,人人都可以捕捞。水泥柱下是一条坚硬的水泥地基,若没有斜撑着立柱的水泥柱,拦鱼的铁网怎耐得住上游洪水的冲撞?在枯水季节,若没有斜撑着的水泥柱,人们可以在拦鱼设施的水泥地基上来去自如,杨清明的渡船就要放假睡大觉了。但现在太难,有斜柱的阻挡,水泥地基又窄狭,空手时还要攀附着铁网,小心翼翼地方可来往。而邹金武,却正走着这条艰难的路。只见他矮墩墩的身躯背着自行车,双脚巴着水泥地基,双手交换地攀着铁网,整个身子就四十度地向外倾,遇着斜撑的柱子还要设法钻过去,有几次自行车将要掉下来。他的手指受到细针密缕的铁网的勒索疼痛难忍,双眉不断地扭动。
   杨清明立在湖堤上双手叉腰,故作姿态,假惺惺地喊,喂,金伍叔,小心手划破了,我撑船来接你。你这是何苦呢?过河就喊我哒!
   邹经理没工夫答话,全神贯注地在水泥柱之间挪移,满头大汗,既要安全过湖,又生怕损坏了自行车,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有些路段是在堰塘里建造起的,虽说天旱水少,而湖的上游覆盖面大,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上面三个县的水都要注入这个大湖,于是拦鱼设施的基脚总有水流湍急的地方,也是让邹经理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地方。
   上得岸来,像卸下一座大山似的卸下肩上的自行车,邹金伍哎的轻叹了一声,前后左右查看了自行车都完好无损。此时早已是汗流夹背。打完农药的李全香在湖沟里清洗了喷雾器,坐在湖堤上吹风,喊声老邹也,若是你不发财神仙都不依,看,你今天又节省了两块钱的过河费。邹金伍手扶车龙头,顿下来笑吟吟地说,喊他小杨他又不在,我也要回家做事,两亩田的水田也要打药了,等过河哪还有时间。李全香笑得意味深长,说狗日的杨清明也太不负责,喊他过河没人,不喊他过河又来了,扬叉打兔子,总是在空里过了。
   (2)
   这个湖叫鹅颈湖,呈南北走向,辽阔而丰沃,它的原生态后人是不知道的。叫它鹅颈湖不一定恰如其分,实际上它就像一个躺倒的女人,修长的身材细致的腰,千年的古渡就在它的细腰处。古渡的路径上,有连环相通的九口堰,古渡也顺势叫九口堰。九口堰有名,方圆百里,问问老人,说起鹅颈湖,说起湖东乡湖西乡,也许知之者甚少,说起九口堰却无人不晓。九口堰么?千百年的渡口了,民国时出过土匪……老人们说起九口堰都津津乐道,更有甚者,还说清朝的皇帝朱元璋在此过过河,三国时刘备携三夫人在此摘过莲花,解放前贺龙元帅在此住过军。来龙去脉,起承转合,有鼻子有眼,似乎就是一段真实的史料,读书人查过地方志,却找不到蛛丝马迹的记载,怕是以讹传讹了,不能相信的。相信的应该是渡口的古老。这里三县共享的被江河包裹的大垸叫三县垸。三县垸里直卧着这么大一个女人似的湖泊,南北走向四五十里吧,湖两边是四通八达的河流,河畔散落着千家万户。解放前,江河湖海都是相通的,锁狗子的爹(祖父)从江北沔阳划船过来,走长江,经虎渡河,穿内河纸壤河,入鹅颈湖,到九口堰安家,一路通畅。现在再划船走一趟试试?路途早就被大堤沟坝四分五裂,千肠寸断。九口堰是湖的中段,湖的细腰处。从西边的拦湖堤到东边的拦湖堤至多三里,不像湖的上段和下段,烟波浩瀚对岸影影绰绰。九口堰渡口天时地利,来往人影。要想过湖去,非走九口堰不可,走围湖大堤上弯或下弯都不划算,路远又不好走,走上一圈你要瘫在地上喊姆妈。当然,湖太长,九口堰也不是鹅颈湖上唯一的渡口,还有沙口渡,申津渡,但一律湖宽人少,水大风猛时摆渡人停渡,过湖人只得望湖兴叹,另谋他路。
   九口堰说它是千年古渡了。古时的渡口是个啥模样,无从考究,只能凭无事人去想象,渔场里的人哪有这个闲心?有闲心的时候大多数都到张家湖村去坐晃晃馆打麻将,骑自行车到集镇上去玩耍。锁狗子是不能出门的,渡口就像他的幺儿拖着他缠着他,叫他脱身不得,顶多消庭时坐在湖堤的树荫下与人天南海北瞎吹,玩扑克都极少。
   渔场里的龙裁缝是他闲聊时的常客。
   龙裁缝的手艺不错,没挖西干渠时都是张家湖村人。改革开放前,龙裁缝的生意在张家湖村是如火如荼,找他上门做衣服的人需要预约,像在大医院看病要挂号要排队要靠关系走后门。到了冬腊月,这个队要排个把月,兴许年前你的衣服做不成,娃儿哭喊着没有新衣裳过年,往往会出现拉拉扯扯抢缝纫机子的事件,两家都说当天归自家缝衣,龙裁缝的缝纫机归自家挑走,为此打起架来的时候也有。锁狗子就与掌生抢过缝纫机打过架。掌生比锁狗子高大有力,将锁狗子的鼻孔都打出血来了,但锁狗子打死都不认输不告饶的,抓住缝纫机不放手,哪时锁狗子和掌生都还小,属半大孩儿,大人解交,缝纫机还是由锁狗子挑走了。改革开放后,大街小巷兴起卖成品服装的,既好看又便宜,街上卖布匹的生意愈来愈差了,龙裁缝也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龙裁缝育有三儿一女,儿女都性格内向,忠厚老实,在家种地,加上妻子多病,家里自然不太宽厚,与人打小牌的时候都少,与人聊天的时候多。闲了自然到渡口来消磨。龙裁缝说,九口堰古时就出名。明朝万历年间,九口堰出过一位人物,叫张道忠,在江北当县令,这人忠厚耿直,清廉明正,百姓拥爱有加。一天他思乡心切,衣锦还乡,来到对岸的渡口,九口堰的人家家驾船去迎接,那场面那气势,无法描述。不久,张县令却被奸臣所害,要充军到边疆苦难之地。张县令思维敏捷,爱使计策,一心想回到老家九口堰,便假惺惺求着判官说,老爷,你把我流放到哪些都可以,千万不要把我流放到江南的九口堰啦。判官不解,问此话怎讲?张道忠说,老爷,你有所不知,九口堰有条河叫纸壤河。有道是:
   纸壤河,纸壤河,
   纸壤河的夜蚊子大如锣,
   你打了它一桨篙,
   它还飞过河。
   捡了它一条腿,
   煮了两炖钵。
   判官老爷听说九口堰这么艰苦,一拍惊堂木说,就流放到九口堰。
   话说张道忠被军爷押解到湖对岸,面对一湖秋水和丛生的芦苇蒿草,不见一条船只,九口堰的百姓都得知他回家的消息,都躲了避了,连渡船都深藏在荒天野草之中。张道忠不禁感慨万千,人在得意时,贵在深山有远亲,穷困潦倒时,亲在对面不相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军爷问,此处有无渡船?张说,渡船没有,只有土匪,出土匪的地方,哪个敢来过河?对岸就是九口堰了,太阳西斜时日不早,军爷害怕九口堰铜锣大的蚊子,只得解开张道忠身上的枷锁,放他自个儿回九口堰,军爷们转身去交差。
   龙裁缝说起故事总是慢条斯理,有板有眼,平凡事都会被他说得趣味横生。杨清明最爱他的说道,遇到龙裁缝就喊他来坐一会,面向大湖侃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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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千年古渡为题,以渡工锁狗子张清明为主线,围绕着九口堰这个古老渡口展开故事,有历史有传说,更有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看着琐琐碎碎毫无章法,其实都是作者有心的铺垫,都在为即将出场的一个个人物做铺陈。故事枝枝蔓蔓,层层叠叠,人物也是紧锣密鼓,纷至沓来:虚张声势,爱出风头的锁狗子,刀子嘴菩萨心的郝来凤;为人低调,谨小慎微的邹金伍;小时赖皮为官之后大方仗义的赵氏兄弟等等都被作者刻画的有血有肉,立体丰满,让人觉得这些人就在身边,这些事就在眼前。小说用渡为题,既渡人又渡心,后味无穷,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821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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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08-20 16:23:16
  问好司令,感谢支持江山小说!欢迎加入小说交流群:461238773.
上官欢儿
2 楼        文友:上官欢儿        2015-08-20 16:24:01
  抱歉,是师令,汗~~~~~~~~~
上官欢儿
3 楼        文友:凌泽风        2015-08-20 22:44:29
  司令老师来了哦,又是洋洋洒洒的中篇,先问个好,回头拜读。
闲杂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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