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冷风萧萧。灯影昏黄，抖抖索索地裹着个薄薄小袄，在十冬腊月的寒夜里摇曳。离县城数十里外一个大约有百十户人家的小乡村里，只有一户临街小店里的灯还在醉眼朦胧地亮着。
　　 小店里人不多。四个打牌刚散局的男人坐在小店热乎乎的暖炕上，吃着刚出锅的茶叶蛋，嚼着金锣火腿肠，咬一下，嚼两口，仰脖灌一口小烧的六十度二锅头。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着东家西村的媳妇闺女如何如何。女人、美酒、牌局，是这些乡下男人冬天闲暇时不变的话题。屋子里缭绕着烟草懒懒的烟雾。电子钟挂在白皮墙上，疲倦地滴滴答答着，慵懒地把指针划向23点20分。
　　 瘦削的女店主慧芳站在炕边不远的地方，低着头仔仔细细地剥着鸡蛋壳。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那些大刺刺的男人口无遮拦地那些话。自顾自地把茶叶蛋剥好，放到那些喝酒男人面前的盘子里。她的脸色很苍白，却比那些刚剥出来的蛋清还要柔软细腻。
　　 男主人在炉子前哈着腰，用一根铁条把红通通的炉火弄得更旺。炉上的铁锅里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煨着那些个大浑圆的鸡蛋。白色的水蒸气在铁锅上方袅袅升腾，散出淡淡的茶味清香。香气中明显地透着碧螺春和桂花的味道。这是女主人特别配制的锅料，所以他家的茶叶蛋永远比另一家店里卖得快。
　　 门外进来两个穿着仿军用棉大衣，扣着厚厚棉帽子，腋下夹着手电筒的男人。“还没睡，在这喝酒哪？”他们一边摘下帽子，一边和屋子里的人打招呼。这是两个值夜班的治安巡逻员。最近常闹小贼，扰得四邻不安，所以村里成立了巡逻队。两三个人一伙，每夜一班，大家轮流值班。倒没指望抓贼，无非就是摆摆阵势吓唬吓唬那些做贼心虚的，提醒他们别再作奸犯科。
　　 炕上的男人喊他们一块儿喝两杯。他们笼着手凑了过去。看看炕上杯盘狼藉也快完事的样子就说“不了，这不冷了么，进成子家烤烤火。一会儿你们喝完散了，我们俩也回家睡觉去。这么冷，谁不在家猫着还出来偷啥东西。傻呀。”男店主成子给他们搬过来两个凳子，嘴里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哪来那么些贼，坐下喝点。慧芳！”他冲着老婆喊，“再打一斤酒来，算我的。”炕上喝酒的几个男人连连竖起大拇指，其中一个叫国中的连毛胡子当啷着大舌头就说“我成哥就是爽快！什么算你的，我们输赢了还差这几个钱？来，再来三十个茶叶蛋！”成哥乐呵地捡最大的给他们捞。小个子王五眯着醉眼一边看着成哥捞鸡蛋一边道“行了行了成哥，你不用挑，挨排拿就行。”另外两个人也说“就是就是，大小能差哪去，一块儿过来喝点。”女人把酒提舀得一个翻花满，小心翼翼地提到他们面前来，准确无误地添在炕上的高颈透明酒瓶里。
　　 突然，窗外传来汽车刹车的声响，一辆车好像泊在窗外的路边。这大半夜的咋还有车？众人不由得都伸头向窗外望去。左手司机位置的车门打开，有个男人下了车。
　　 “到地方了，你俩下车吧。”那个男人对着车里的人说。
　　 “是到县城KTV喝酒才回来的，不用管他，咱们喝咱们的。”那个叫国中的端起酒杯招呼众人继续喝酒。
　　 “别是打劫的吧。”王五一边重拾酒杯，一边半开玩笑地说。众人哈哈一乐。
　　 最近常有传闻说劫车凶徒劫车害命，弄得人心惶惶。因为没有活口能证明凶徒的样貌，警察虽说是撒网排查，可还是如大海捞针，没有一点头绪。出租车司机人人自危，晚上轻易不敢落单出车。更有甚者是把一位女司机的财物抢劫一空后奸杀裸尸，真是惨绝人寰。出租车司机个个恨得牙痒痒，说把这凶徒抓住，非得把他碎尸万段。不过这只是传闻，没人相信这样的事会在这个小村子发生。屋里的人继续喝酒聊天。
　　 女店主慧芳略一沉思，笑了笑。说那两个治安巡逻员。今晚是你俩的岗。别是小偷来踩点的。这大半夜的一个出租车到这偏僻的小村子来，不太正常。而且坐车的人这么半天没露面呢。如果是去KTV喝酒回来的，早就醉醺醺的吆五喝六了，不会这么静悄悄的。想来是怕人。看我们屋子里灯火通明这么多人，他们不敢下车，怕被瞧见。如果真是小偷，等到夜深人静摸了谁家东西，今晚可是你俩的班，弄不好不落埋怨么？如果真是小偷，你们把他冲跑了，村里人不都得感谢你俩们。那时你俩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想慧芳说的也是这个理。“那咱哥俩出去看看。”俩小子觉得自己今晚可逮到扬名立万的机会了。乐嘻嘻地出去了。
　　 “哥们儿，干啥的？”两个治安员倚在出租车上，煞有介事的盘问。“我们是这里的治安巡逻。有事说话。”
　　 说话间车里的两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出租车司机一个人兀自在风中凌乱“钱，他们还没给我车钱呢，就跑了。”司机语声里带着些惶惑与不安，“他们答应说要给我四十块钱的。”
　　 屋里的这些人一听，乐了。原来这傻小子是遇上两个蹭车不想付钱的损贼。不过这司机也太黑了，正常十五元的车费，他竟敢要人四十。难怪出租车司机被打劫，他们这是活该。大家都跳下地出去看热闹。反正这大晚上的也闲着没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拿那个司机打趣。
　　 “说给你四十你就信啊？到这村正常才十五，就算晚上顶多收二十就不错了。”
　　 “就是就是，活该你倒霉，遇上损贼了，叫人给涮了吧。”
　　 “回去吧，别等了。那两个人早钻进被窝睡觉了。不会回来了。”
　　 “以后别这么黑心了，小心遭报应遇上劫匪！”大家嘻嘻哈哈地逗弄着那个司机。
　　 “劫匪！”司机听了这话一下子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站到一边打电话“大、大、大、大、大哥，我车没油了，快来给我送油。”大伙儿瞧着他的怂样哄堂大笑。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子大嗓门的声音“什么情况？你在哪儿？告诉我你的位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逗我吧？”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大相信。
　　 司机此时已语无伦次“大哥，快、快、快来！我真的没油了。再晚我就回不去了。”他惊悚地问周围的人“这村叫什么名字？”大伙告诉了他。
　　 电话那头传来恨恨的骂声“你小子可真够点背的。别急，我马上就到。我再喊上两个兄弟帮你推车。”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那个司机“你看看你这人办事，出门咋不把车加满油呢。”
　　 司机无语蹲在地上，任由人们不住声地埋怨，他只是说不出话来。
　　 大约不到十分钟的样子，北边路口拐弯处又来了一辆车，车灯打得雪亮，一会一按车喇叭，像似在传递什么讯息。
　　 司机听了，立时来了精神，站了起来，欣喜地望着北方。“来了，来了。”他像穷苦百姓终于盼来了救星共产党。车在北边停了一会儿才过来。可能是司机下车去草丛撒尿。
　　 “嘿，你这哥们儿可真够意思。来得够快的！”
　　 “没想到，你小子还能交到这么义气的哥们儿。”
　　 “是啊，这大半夜的，谁愿意就为给你送油跑一趟啊。”
　　 车到众人面前停下，一个胖乎乎的司机下车走了过来。“怎么了哥们？没油了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原来的那个筛糠司机看样并不认识来人，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胖司机边摘手套边关切地问筛糠司机“怎么样，没事吧？”
　　 “还好，没事。我看到这屋亮着灯，屋里人多我就停下了。”
　　 “算你小子聪明。不然小命今晚就没了！他们俩一开始要雇我车了。我看给价太高，俩人又带着白手套。没敢接。就说我有活，在等人。我看他们俩就奔你车去了。没想到你小子胆肥，还真敢跑啊。我怕你出事，就一路尾随上来了。我一个人，不敢跟太近。半道上到路边商店买了根擀面杖。出市里转道口你把我甩远了。我就信道往你走的方向来，一路走一路看，你小子是不是叫人祸祸死扔沟里了。刚才我进村还停那里看了一会，这儿聚人这么多，是不是你出事了。看看没动静，我才敢大着胆子过来了。怎么，报警没啊？”
　　 “还没。”筛糠司机此时有同行壮胆也不那么怕了。
　　 “你傻啊!还不赶紧报警抓他们！”胖司机那手套在筛糠司机头上拍了一下。然后他掏出手机报警。把大致情况跟警察说了一下。这时又有几辆出租车呼啸而来。“我哥们来了，我刚才给他们打了电话，我说那倒霉小子八成今晚中彩了。哥几个就都过来了。”
　　 紧接着筛糠司机的哥们也到。他们俩伙司机哥们的哥们的哥们一个接一个的涌来。一群司机在警察到来之前开始向各个路口搜寻那两个人的踪迹。
　　 不一会儿，一个车子亮着远光灯回来了，到了留在村子里坐镇指挥等警察的胖司机面前停了下来“哥，我那边没有。”又一个车子回来了“哥，我没看见。”第三辆车回来“哥，兔影子都没一个。”车子接二连三地回来了，并不熄火，等待下一个命令。最后两辆车带回消息“他们两个在大地里，一个向南，一个向东跑了。”胖子一声令下“追！”说这话也就是分分钟的事，警察还没赶到。胖司机于是又给警察打电话汇报情况“我们发现了劫匪的踪迹，他们正在大地里向南向东逃窜。我们有两部越野车，可不可以开到横垄地里……撞死行不行？”胖司机狠狠地对警察说。
　　 “对，追上撞死他。”司机们十分解气地说。
　　 “不行。”胖子放下手机说“警察不让。说他们只是嫌犯，还不能确定就是劫匪。轻伤可以算误伤，重伤都不行，要算伤害。他们一个小队马上就会赶到”
　　 “那我们先去把他们围住等警察来抓人。”一群人分成俩伙，火速出击。
　　 静谧的夜晚，小村又恢复了平静。而野外，一场警、民、司机，合作追踪围堵劫匪嫌犯的行动正在激烈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