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嫩白的水雾轻轻地笼罩在这片微暗的大地之上，忽近忽远的嘈杂声开始顺着气流缓缓飘入空中。这些“嘈杂声”起得很早，它们大概是在迎接一个叫“太阳”的东西。在战国初期的鲁国有一个平凡人，这个平凡人平凡到几乎无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有三个徒弟，这三个徒弟将他称为“无文子”。或许“无文子”这三个字不是他的真名。无文子经常对他的三个徒弟说，人是没有名字的。当年他在没收徒之前，独自一人周游天下，观天察地吸古纳今。田氏篡齐，三家分晋这些惊天动地之事在他眼里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这些事情的发生，对他来说极为正常，他有时还为这些动乱而感到高兴。宇宙创世，万物动乱无序，因为宇宙在探索，因为它在寻找一种稳态，其实人类也一样。无文子一直都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人类的存在又到底为了什么……
　　 “师傅，我师兄弟三人走后，不知您去往何处啊？”无文子的大徒弟浑说道。
　　 无文子听后微微一笑，轻轻地捻了捻胡须。
　　 “天下无不可去之地。万物缺而补之，浑浑而无序。”
　　 二人的话语顺着水气断断续续从山中的一座院落中缓缓飘出。这座院落背山而建，四周的树木参差交错、高矮有序，仿佛又无序。透明清新的溪水直穿院落，源源不断地为大地运输着所需的物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透过细细的薄雾，将站立在院落中的四人轻轻拢入怀中……
　　 浑和两位师弟听后皆相互对视一眼，接着便齐声道：“多谢师傅指路！”
　　 无文子听后随即便大笑起来。
　　 “顺儿，元儿。”无文子看向浑右边的二人。
　　 “师傅。”那二人应道。
　　 “你二人跟为师已有五年，这五年里你二人有何感想啊？”
　　 顺扭过头看了看一旁的元，不知为何却不自主地笑了笑。
　　 “这五年全凭师傅教诲，方得人世真意。徒儿少时懦弱，心中空荡，意念不实，为人太过古板，为不知为何而为。”
　　 无文子听后微微点了点头。
　　 “顺儿啊，其实为师并没有教给你什么，真正教导你的是你身边的事物，为师只是其中一员而已。”接着无文子把目光投向元，“元儿，你呢？”
　　 元听后，轻轻抬起头看了看刚刚升起的太阳，并伸出手试着去抓打在自己身上的阳光。
　　 “这样做是不是显得我太贪婪，太执着？其实徒儿认为这不是贪婪也不是执着，这是蠢。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自己需要的又是什么。饭食在其用，不在其味，在其味者与孩童无异。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徒儿当年为人太过霸道，总想着拥有，却不知拥有又有何用。”
　　 无文子听后，若有所思地扫了三人一眼，而后便走近浑，并伸出手拍了拍浑的肩膀。
　　 “你们都长大了，竟然长大了，那就应该做点事……”
　　 说到此处无文子突然停下来，并将自己凝聚了不知多少年的陈思轻轻投向三人。或许是三人的心情太过浓重，并没有发觉师傅在注视着自己。无文子一直以来都将三人当作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在此时。在无文子的眼中，此刻像是静止了一般，虽然阳光正一点点加大它的力度，但是在无文子的心中已没了光明与黑暗之分。这十多年的时光，飞速地在无文子的心中旋转，此时无文子跟前的三人好像是被其凝视的目光给“吸”了进去……
　　 十五年前，就在无文子回山时，恰巧从山下的闹市中经过。
　　 “嘿嘿……”一个少年端着一瓢水，傻笑着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或者是街上的声音太过嘈杂，正在边走边向两边观望的无文子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年的笑声。
　　 “真好喝。”那名少年非常舒服地喝了一口水，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着。此时的他不知为何竟乐呵呵地看着正向这边走来的无文子。
　　 “先生，你喝口水吧！”那名少年不知何时走到正在行路的无文子身旁。
　　 无文子听后甚是惊讶，没想到此处还有人认识自己。随即便看向“拦住”自己去路的人。那名少年微微收缩着身体，瓢中的水随着自己的笑声不停地波动着。无文子轻轻捻了捻胡须，非常高兴地看着这个傻头傻脑的少年。
　　 “好。”无文子欣喜地接过少年递给自己的水，一口喝尽。“小兄弟，谢谢你啦！”
　　 “嘿嘿……不用谢。你觉得这水好喝吗？”少年接过瓢，依旧傻笑着。
　　 “好喝，非常好喝！”无文子痛快地答道。
　　 路上的行人都非常好奇地看着路旁的无文子和那名少年，或者说他们的这种眼光不是好奇而是奇特。
　　 “那我妈妈怎么说这水很难喝，一点味道都没有啊！她还说我傻。”少年很是不解地挠着头。
　　 无文子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小兄弟，你家在哪儿啊？”
　　 “在那儿……”少年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座院子。
　　 “小豆妈，你快点，你儿子可千万别被那个老头给拐跑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快速向这飘来。“就是他……”
　　 无文子听到声音冲向自己，便把头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女人“冲”向自己的画面。
　　 “喂，老头！你这是想干嘛？”妇女冲着无文子大吼。
　　 无文子见状也被妇女的行为冷不丁地惊了一下。
　　 “我什么都没干。”无文子微微一笑，“我只是和这位小兄弟说了两句话……”
　　 “什么说两句话？”妇女猛地抓住少年的胳膊并将其拽到自己身旁。“不在家好好待着乱跑什么啊？你看你那傻样，看着我都上火。”
　　 少年被妇女的这一拽立即慌了神，刚才的笑容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接着妇女又把目光“钉”到无文子脸上，“一看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不是想拐卖我儿子发国难财啊？我告诉你，我儿子过几年可是要当兵的，你这可是重罪啊！”
　　 无文子听后不免有些无奈。
　　 “这位大姐，我看你是误会我啦！我只是从此处路过，这位小兄弟还给了我一口水，我并没什么恶意。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问四周的这几位大哥。”
　　 妇女看了看周围的人群，见他们都没任何反应，此时她的锐气也渐渐回收到身体当中，最后妇女又把目光投向无文子，并仔细打量了一下他那平凡无奇的衣着，心中甚是失望。
　　 “好了，好了！”妇女很不屑地摆摆手，周围的人见状也都纷纷散去。“量你也没那个胆，你还是赶紧走你的路吧！老娘忙得很，没心思跟你在这说道！”说着，妇女便抓着少年往回走去。
　　 “这位大姐请等一下！”不知为何，无文子突然叫道。
　　 妇女闻声也随之停下。
　　 “干嘛？”妇女很恼怒地转过身。
　　 “你看你能不能把这位小兄弟交给我？我可以帮你教育他。”无文子走到妇女跟前说道。
　　 “你说什么？”妇女听到无文子的话语即惊讶又气愤，“骗不走，你是不是想直接抢啊？！”
　　 无文子听后本想解释，可是“老天”却不给他机会。
　　 “敢抢人？你这老头是不是活腻啦，赶紧给我滚！”
　　 “你听我给你说，我的意思是说，我能让这位小兄弟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啥？”此时的妇女怒火已渐渐燃起。
　　 无文子看到妇女的反应，心里也在不住地打颤。
　　 “你再不走我可报官了！”话后，妇女见无文子没任何反应，便回身大步往前走去。
　　 “小兄弟，我就住在前面的那座山上，有空你就去找我。”无文子站在原地喊道。
　　 也不知少年有没有听到，不过他在妇女的拉扯下，回过头冲着无文子又傻傻地笑了笑。
　　 “看什么看，赶紧走！傻子跟傻子还真投缘……”
　　 无文子上山之后，又回到了自己居住多年的山洞，此时的他正微闭着双眼思考着尘世中的点点滴滴，慢慢地他觉得这样太过自私。一日，无文子来到山中的一条水涧旁。就在他忘我地观水时，山下的嘈杂声慢慢将他从水中拉了回来。无文子极其纳闷，此处甚是幽静，山下的烦乱声怎会飘到这里呢？于是，无文子便起身走到山坡上，没想到映入他眼帘的竟是烟尘弥漫的景象。
　　 无文子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文子并没有在此逗留，但也没回水涧旁，而是直接回了山洞。无文子没走几步，突然一阵憨厚的话语急速冲向他的后背。
　　 “先生，先生……”
　　 无文子没想到在这里还会有人，无文子闻声便转过身。
　　 “是你？”
　　 原来是前些日子他在山下的市井中遇见的那位少年。此时的少年虽然显得十分慌张，但是他那独特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少年见无文子转身，赶忙向无文子跑去。
　　 “你怎么会找到这来？”无文子见到少年非常欣喜，不过无文子刚出口就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在山坡上看到的画面，他的神情也随之慢慢收缩。
　　 少年听后有点疑惑地挠挠头。
　　 “我见路就走，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无文子听后微微笑道：“你真是太聪明了，你母亲没跟你来吗？”
　　 “我母亲？”少年听到无文子说到他的母亲，不知为何他却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我在家里玩，突然有两个人冲进我家，而且他们还扶着我母亲出去了，我见外面很乱，于是我就趁着母亲不在，偷偷出来了。”
　　 无文子听后不自觉地朝山下集市的方向看了看，而后又轻轻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豆。”少年嘿嘿笑道。
　　 “那你愿意跟着我在这深山之中吗？”
　　 “那……那你这有水喝吗？”少年对这个问题好像很担心。
　　 “有，当然有啦！我住的地方前面就是一条小河，到时候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嘿嘿……那我就跟着你。”
　　 无文子看着身边的这个少年，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感叹。
　　 “汝之才真乃天授啊！”
　　 人心至诚者，天下少有，或许这位少年就是这样的人。
　　 “那我再给你起一个名字。”无文子细细一想，“你以后就叫浑吧……”
　　
　　 【二】
　　 一天，无文子和浑一起来到山洞前的小河旁。
　　 “浑儿，这条小河的水好喝吗？”无文子坐在山洞前的小河边，看着正在捧着水往嘴里送的浑。
　　 “好喝，比我家里的还好喝，这水真甜啊！”
　　 “浑儿，你过来坐在这个石头上。”
　　 “嗯。”浑听后猛地站起，快速小跑到无文子旁边。
　　 “你像我这样坐在这，不要使劲，什么也不要想。”无文子边说边做。
　　 “嘿嘿……真好玩。”浑看着无文子的样子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要是跟着我这样做的话，那个河里的水就会自动跑进你的嘴里，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无文子看到浑的样子不免有些无奈。
　　 “真的吗？”浑听无文子这么一说，还真信了。
　　 无文子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改变浑，不过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无文子知道，浑之所以与众人不同，就是因为他血脉混乱、心意不定。
　　 就在浑慢慢静下身心后，他身体里的种种气息开始随着血脉的跳动各回其位。浑神志不清，就是由于先天的环境导致了他大脑神经错位，不过先天与后天是一体的，先天能将他改变，那么后天的环境也能影响他。就这样，浑跟着无文子一天天变化着。每天早上起来，无文子都会带着浑在这山中走一走，走完回来，就会和浑到山洞前的溪流旁静坐。时间长了，浑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或许浑对生活根本没什么概念。在无文子的心中，时间早已没了长短，日升日落天地各有所需。
　　 五年后的一天，无文子还是跟以前一样，静静地和浑坐在溪流旁。
　　 “浑儿。”无文子缓缓睁开眼睛，“你跟为师在这山中已有五年，这五年你可知世间之事？”
　　 随着无文子的发问，浑慢慢从陈思中走了出来。现在的他早已摒弃了当年那种呆滞的神情，此刻的他好像一位长者，但是他的容貌却给人无尽的疑惑。
　　 “知人性便可知人事，因为人事皆由人性所发。人之性，少之得之，仅此而已。”
　　 浑说着拿起旁边的竹杯，轻轻放入细流中打满，而后便放到无文子身旁。
　　 无文子听后微微点点头。
　　 “浑儿。”说着，无文子缓缓从石头上站起，“今天你我二人下山看看，看看山下五年变了多少？”
　　 “师傅，我们现在就启程？”
　　 “嗯……”
　　 当浑来到那条居住了十多年的大街时，以前的种种便不自觉得浮现在眼前。五年不见，这里人有很多都已不在，这条街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陌生”这两个字不知怎的却出现在了他的心中。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失落，因为他知道，路是用来走的，房子是为人遮风挡雨的，人活着是为了感知是为了探索，就算人死了，这也不会停止，因为人死了就回归于万物之中了。这些东西的表面虽然在不断变化，但是在浑的心中永远都是不变的。
　　 “浑儿，你现在回过头看看这座山。”无文子转过身指向那座山。
　　 “哦？”浑顺着无文子指去方向猛地一看，不免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了，徒儿都没好好地看过这座山。今日一见，没想到它这么小。”话后，他竟然无奈地笑了笑，“大小不过如此，真是大亦小，小亦大啊！眼目可容万物，真是太妙啦！师傅，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话后，师徒二人便一直向西行走。二人一路上察山观水，一直走到魏国与秦国的交界处河西才把脚步“放慢”下来。二人刚到此地，秦魏两国也正好刚打完仗，并且魏国还占领了秦国的河西，两国原本的边界现在又变动了。虽然边界变动了，但是土地还是原来的土地。这些变动在无文子师徒二人眼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意义。由于这里刚打完仗，一些村落都已荒废无人居住，不过有一些村庄很幸运，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一天，无文子二人路过一个村落，他二人本想由这条路到秦国去，然后再到巴蜀走一遭，可是二人刚进村，没想到却被一名壮汉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