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场雨(散文)
“哦唉!”
“哦唉!”
“回……喽……”
在这几声悠长的呐喊声后,就起风了。风如同驾临的帝王,万物俯身朝拜。白杨树、田地里的各种庄稼、还有田地里劳作的庄稼人,一时间都矮了下来。
庄稼人到了田地里,就如同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战士恋战一样而贪恋农活儿,但是这风一起,再勤恳的庄稼人也要一手扶着掮起的农具,一手按着头上的草帽小跑着回家,庄稼人已经从这风中嗅到了雨水的气息。
风一阵猛过一阵,刮起地上的细土,卷起几片叶子,从田地的一边翻滚到田地的另一边,如在绿色的海洋里掀起波涛汹涌的大浪,瞬时间这浪就飞上了天,钻到土崖上的树林子去了。钻天的白杨哗啦啦的响着,如震天的掌声。这疯狂的风,惹得牛羊齐哞,惹得鸡鸭扑楞着翅膀,惹得家犬野狗狂吠,所有的一切如末日来临,只有蝉吓得噤了声。
人们如搬家的蚂蚁一样,匆匆忙忙,而又目标明确。男人将慌了神的牛羊赶回圈,虽然嘴里骂骂咧咧,呵斥着那扯着缰绳乱跑的牲畜,末了还是要在槽里添一把草料。女人则要赶在雨前收起晾晒在屋前树枝上的衣裤,那树是柿子树或者核桃树,已栽下有了四五年的光景,虽已枝繁叶茂,但家里的妇人依然喜欢找个矮的枝条将浆洗的衣服挂在上面。
风从野地里追到了村庄里,只听得风过处门窗咣当当响,吹得门成了自动门一开一合吱呀呀的响,吹得圈里喘着粗气睡觉的老母猪厌烦的翻了身,吹得男人女人都眯着眼头发乱舞,吹得妇人焦急的呼唤着还未归家的孩子,风硬是将安静的村庄卷进了嘈杂声中。不一会,就传来了小孩的哭声,想是那妇人终于找到了孩子,这哭声夹杂在风声中时隐时现。
终于一切慢慢静了下来,终于一切收拾停当。坐在关了门关了窗的屋子里,很暗,很热,人就要感到憋屈,如一口气在胸中提不上来,待的时间长了就觉得不大爽快,男人看看坐在炕沿上纳鞋底的女人,那嗤嗤的麻线穿过鞋底的声音更惹得人心烦意乱,于是男人索性掐灭指缝里的烟,端一个马扎坐在了屋檐下。风迎面吹来,灰尘准确的从眯的很窄的缝里进到了眼睛里,但粗糙的男人眨巴下眼睛,那种不适感马上就消失了。几只燕子旋在院子的上空,如冲浪,如战斗机俯冲,如花式体操表演,自由灵活,翻来覆去,捉捕行动有些艰难的昆虫。一阵急风,差点把燕子掀翻在地,燕子啼叫几声,似在咒骂这厉害的风,然后回了巢,惹得刚孵出不久的乳燕不停地昂起头,张开泛黄的嘴唧唧的叫着。
男人抬头看天,青色的天上移过来一团云,压得很低,这团云如一个拉车的黑牛,不一时,四周的云都被牵了过来。不知是云的颜色,还是风将黄土卷到了天上,天变成了暗黄色,不似傍晚,而像黎明时的天。整个天空充满了一种沉重感,仿佛随时都要跌落下来,要淹没这个世界。
风停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场雨来的真及时。”许是女人也觉得屋内有些闷热,或者是暗下来的天使她看不清,瞅不准下针的地方而她又舍不得开灯,女人也端了马扎坐在屋檐下,手里还拿着已经纳了一半,针脚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鞋底。
男人没有说话,只用一声长长的呼气声来做回应。正如女人所说,这场雨来的很及时,男人心里很赞同这句话。入夏以来,强烈的阳光连续炙烤着这片天地,眼看着田地里锄头挖下去,已见不到一丝墒气,在庄稼正是生长的关键时期,却见不到一点雨水。池塘里的水已经见了底,青蛙偶尔的叫声似乎都变得有些干燥,不如以前那般肆无忌惮,那般湿漉漉了。除了这些,就连那生命力极强的野草,也长得无精打采,蔫了下去。田地里的庄稼需要这场雨,这片土地上的人需要这场雨,牛羊猪狗需要这场雨,池塘里的青蛙需要这场雨,它急待着要润润嗓子。
如果此时去了田地里,就会看到一切已恢复了平静,但那田地里的庄稼,都竖起了叶子,如深夜里听到响动的狗支楞起的耳朵。还有那白杨树,翻动着它一面光滑墨绿一面如裹蚕丝的叶子,白绿交替,甚是好看,如一种欢迎仪式。这一切的平静,仿佛是在等待,等待着一声号令,如运动会上让人心情激动的发令枪声。
终于这声号令来了,在这乌云交替的天空,突然一个电闪,接着一个闷声天雷就在头顶滚了起来,经久不绝。等到雷声一落,铜钱大小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先是一两点,如试探一般,突然便如盆泼,哗啦啦一齐拍打下来,一时间腾起遍野的水雾,如同冰冷的雨水淬在炙热的大地上一样。这个时候又起了风,看那在风中狂舞的树木,看那笼罩在雾气中的庄稼,它们都在狂饮着甘甜的雨水,如豪杰遇知己畅饮美酒,如爬过坡头忽遇绿洲的沙漠行人。一团团乌云在天空翻滚,那向上的树枝,那无数的绿叶,如千万只手,拽着一团团的乌云,乌云挣脱不开,发了脾气,一个电闪雷鸣,但仍无济于事,仍被那无数只手从天上拽了下来,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层雨。这雨染得庄稼黝黑,如天上的乌云。
人们已回到了屋里。男人躺在炕上,展开四肢,先是看着女人,看女人用锥子锥透鞋底,看女人把针穿过了鞋底,嗤……嗤……看女人用牙咬下来线头,看那线头粘在红润的嘴唇上,看女人把针在头发里搔了搔……男人此刻改了平日里暴躁的脾气,改了粗糙的性格,此时他变成了女人豢养的一只猫,安静而又温暖,注视着女人的一举一动。此时屋外风雨声正浓,听雨打在瓦上的声音,听雨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听雨落在花草树叶上的声音,还夹杂着风吹过的声音,呼,呼!男人看着看着,听着听着,身体内积淀已久的乏困便不知不觉冒了出来,从沉重的眼皮上蔓延到了全身,蔓延到了呼噜声里,呼噜声像雷声一样经久不绝。
慢慢地,雨声变得稀稀拉拉,天已变得透亮,那之前来势汹汹的乌云如被抹匀的墨点,天空成了一片青色。渐渐地有了人语声,有了鸟叫声。男人的呼噜声与雷声遥相呼应,雷声一停,男人的呼噜声也停了,睁开眼,女人还在纳鞋底。男人就要说他做了个梦,梦见庄稼丰收,梦见孩子上了大学,梦见日子过得很红火,梦见他坐在门口晒太阳……但是男人没有说,女人在他的梦里很漂亮……
推开窗,清凉的空气扑进来,顿时神清气爽,勾的人在屋里待不住。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微风吹过,树叶上的水珠滴答下来,也似一阵急雨。燕子已经立在了电线上,头埋进翅膀如在搔痒,不时唧唧几声。路虽然是土路,但一点不泥泞,被雨拍打后,比之前更坚实平整了。
这雨的性格很豪爽,来的快去的也快。雨停了,不会连绵几日阴郁着脸色不开天。那天空一角,忽然就裂开了缝,看见的是那深蓝色的天,漏出的是金色的阳光,然后天上所有的云像雪一般被融化。一切如新,没了燥热,没了尘土,没了烦闷。
村头聚起了一群男人,抽着烟,不过是讨论这雨下得好,讨论庄稼的长势,讨论日子的长远。
小孩子们穿着凉鞋,趟过一个个水坑。他们说雨后的树是一片绿色的云,摇一摇就会落下一阵雨,他们乐此不疲;他们要去池塘抓蝌蚪,他们给蝌蚪改了名字,叫青蛙的童年;他们会忽然抬头望着天,惊奇的喊声:“快看,彩虹!”然后数着彩虹有几种颜色。雨后的村庄,充满他们欢快的笑声。
此时,除了孩子们的笑声,还有各家各户的袅袅炊烟绕在村庄的上头,那是女人们在张罗饭食了。
(2015.08.21晚)